龙虎武师

洪金宝、袁和平、甄子丹、徐克、程小东……串联起香港电影史的这些名字，一同出现在口碑极佳的纪录片《龙虎武师》中。2021年暑期上映，豆瓣评分8.3，票房赶超同期的《怒火重案》，但影院排片极少，前不久，才得以在流媒体平台一睹真容。

全片时间线从上世纪60年代直到2020年，在无数个经典镜头的中间，由亲历者讲述不为人知的幕后花絮。对于看港片长大的一代影迷来说，很容易被龙虎武师的拼搏精神所感动，同时，也为港片逝去的辉煌唏嘘不已。

香港电影的黄金岁月

徐克在《龙虎武师》中说：“他们以前做的事情，往后也没有人会做得到。”上世纪60年代起，香港这座“东方好莱坞”便开始凭借飞身搏命的“低科技”与欧美高科技大片相抗衡，香港电影在国际舞台中独树一帜，影响绵延至今。

有段子调侃：要怎样让老外相信，不是每个人中国人都会功夫？这个误解大概起源于李小龙在嘉禾拍摄的四部半电影，而在此前，武侠片在香港已经相当流行，市场需求的刺激之下，从内地转移到香港的戏曲班开始培养专做武术替身的“龙虎武师”，最著名的便是京剧武生于占元门下的“七小福”（洪金宝、成龙）。

武师成为武术指导，就有了自己的班底：洪家班，成家班，刘家班（刘家良），袁家班（袁和平）。如今为人熟知的武术指导、动作演员，很多人出身于这几个班底，如袁家班的甄子丹、张晋，洪家班的林正英、元彪、元奎、邹兆龙、钱嘉乐等。

这些日后的明星最早也只是在电影中扮演不露脸的替身，除了完成武术动作，做的更多的是大概率会重伤甚至有生命危险的事：撞墙、跳楼、被火烧、砸穿玻璃……

80年代，香港电影开启黄金时代，功夫片无疑是所有类型中最具香港特色的。成龙从《警察故事》系列打入好莱坞，吴宇森在《英雄本色》中塑造了“暴力美学”，李连杰的《黄飞鸿》满足了大众对于“民族英雄”的心理期待，徐克“魔改”金庸成就《笑傲江湖》中东方不败的经典形象。

这些耳熟能详的影史佳作大多集中在1985-1995十年间。期间香港电影数量井喷，泥沙俱下，快节奏、低成本，一两个月拍一部电影十分常见，两千万已算是“大制作”。（该数字放在今天的内地电影市场只能拍部文艺片，主演和群演还得是导演的亲戚低价客串。）当时的香港，动作片火到什么程度？《龙虎武师》中讲述：影棚旁边有一段很长的阶梯，每天的使用都要排期，好几个剧组都要拍摄滚楼梯的动作场景，需要协商使用时间。

武师精神：Never say no

或唯美浪美或热血沸腾的打斗场景，其实是包括武师在内的众多幕后工作者严重“内卷”的结果。在技术进步的今天，再也不会有人傻到毫无保护措施从五楼往下跳：成龙在《A计划》中那个钟楼跳跃确实毫无保护，替身演员先试过“不会死”，再由成龙本人亲自完成。

甄子丹接受采访时说：“那个时候，大家玩命到不讲道理！”当时，武师班底之间会互相较劲，一有新片上映就去看，看完回来一起研究，怎样做出更难的动作。“他们从八楼摔下来掉到水池嘛，那我们就从九楼跳进火海！”如今听来有些匪夷所思，武师之间拼技艺，更拼胆气，吃最多的苦、受最重的伤，终于把动作片这种“低科技”拍到老外不得不服。


辉煌时期的武师收入可观，每天好几个剧组赶工，人人开豪车。但他们大多没受过良好的教育，不善储存财富，一旦受伤不能拍摄，也没有其他的谋生技能。能“全身而退”已是幸运，晚年大多伤病缠身，医疗花费巨大。

导演魏君子曾透露，在拍摄时寻访了很多老一辈武师，希望记录他们如今的生活，全部都被婉拒。也许，他们不想被别人看到自己衰老、脆弱的一面，只希望观众记住银幕上那些精彩刺激的动作，就算从头到尾，观众根本看不到他们的脸，也从来不会记住他们的名字。

四十几岁才在《功夫》中饰演包租婆走红的元秋说：“在片场，大家见到我都叫：影后来啦。为什么？因为做替身，摄影机只影（拍）我后面嘛。”

无论如何，这群认真得有点“傻”的龙虎武师都令人尊敬。我们在怀念那个逝去的武林时，其实也是在怀念一种追求极致的匠人精神。

武行式微，何去何从？

如今，绝大部分龙虎武师悄然北上，电影后半段有很多北京、横店的拍摄场景。内地影人回忆：现在有很多来自全国各地的武术演员，但武师指导往上追溯，大多都有一位香港师父。

最近十几年，港片日渐式微，没有市场，武师生存艰难，还会有年轻人继续干这一行吗？钱嘉乐致力于训练年轻武师，尝试跟其他武师沟通“培育市场”的重要性。虽然，他的努力也许不会对香港电影产生立竿见影的作用，洪金宝甚至直截了当的说：“不是我不想做，（时势）已经是这样，我又能做什么？”

被称为“肥仔”的钟富城，平时是地产经纪，别人劝他对武师这个行当“别当全职做，也别当兼职做，有的做才做。”他坦言现在的确很少有戏拍，自己的收入一个人生活还凑合，但不敢想有了女朋友会怎样。面容姣好的女孩陈竹音，原本是公司董事长秘书，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但她说“读书对我来说从来都不是问题，但我不想浪费时间做我不喜欢的事情”，如今她已经入行四年。

从这两人的身上，折射出年轻一代武师的心态：在巨大的生存压力之下，仍不甘心放弃梦想。现实灰暗，他们自己也心知肚明，也会感到委屈，但“拍电影是我真正想做的事”。如今的武师不再是因为学历低、生计所迫才去干一桩力气活儿。片尾，原创主题曲《Live Like The Last》响起，轻松欢快的旋律让人倍感唏嘘。

近两年的网络平台中“港味”主题频频出圈，粤语金曲再度成为爆梗，经典电影被再次剪辑，怀念港味的人有“录像厅时代”的小镇青年，也有从港片中树立了审美观、时尚观的千禧一代， 港片尤其是功夫片作为一个文化符号，寄托了人们在多元而迷茫的价值观困境中，对惩恶扬善、是非分明的传统社会伦理的怀念。

逝去的功夫片，一如少年时代仗剑天涯的美梦，从想象中跌落现实。时也，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