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雀

吃饭的时候，飞姐说林芝以前有一个羊奶奶，她在街上走，一只羊跟着她，她走到哪里就睡到哪里。以前飞姐上班会路过一个路口，她总是害怕，因为经过路口就会遇见羊奶奶，她怕羊奶奶骂她，虽然她听不懂藏语，但她知道羊奶奶在骂她。
羊奶奶还会打人，何师傅说。
羊奶奶的精神有点问题，飞姐说。
她在外面睡，不冷么？我问。
她的羊在身边，和羊一起睡，就不冷。
羊奶奶的羊很有灵性，从小就跟着羊奶奶长大，奶奶对羊也很好。后来奶奶的羊不见了，羊奶奶也再没出现过。有一次飞姐在比日神山看见过羊奶奶。后来再也没看见。也许是死了。

羊奶奶的故事让我想起在小区门口每天碰见的那个藏族老奶奶，她已经很老了，满面皱纹，衣衫褴褛。她每天佝偻着身子，拄着拐杖在小区与广场间来回，看见我会露出一个慈祥的微笑。这个笑容让我感到温暖，经常，在上午和黄昏我看见她，有时候她坐在街边的台阶上，晒着太阳，有时候在藏式茶馆里，一个人坐着，感受着周围的热闹。没有人和她说话，她的黄昏，显得那么落寞与冷清。看着她，让人感到无比孤独。

他们给我说了羊奶奶的故事，想到每天遇见的藏族老奶奶，一种真实感慢慢侵蚀，攫住了我，我才意识到还有人的生活好像是这样的，我每天忙忙碌碌，似乎刻意忽视，故意没看见，这些有别于我的生活。他们生活在我们世界的边缘。没有了解这些人的生活，我就始终没有了解这个城市，这片土地。我寻找故事，寻找一种模式，一种概念，而实际上，我错了，人就是故事，这样的故事是这个城市的缩影，是这片土地的一个片段，只能发生在这里，不可能发生在其他地方。此时此地，这些故事，这些人，和这片土地、城市一起生长消逝。于是，黄昏下藏族老奶奶落寞背影留给人的苍凉变成了整座城市的苍凉。

我想到杜琪峰，看《文雀》的时候，脑海中不断浮现《柔道龙虎榜》中的镜头。当骑着单车，拿着相机的任达华在街上悠闲地走着，街景倏然滑过，林熙蕾匆匆跑入他的镜头，当他按下快门的那一刻，我仔细看着林熙蕾的脸，那么美，迷人，一瞬间我明白，故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杜琪峰多么热爱这座城啊——香港。柔道龙虎榜的情节是什么？已经快忘完了，似乎也不再关心，然而应采儿被房东赶出来，站在半山的台阶上一边吃面一边微笑；他们在街上捡钱，风又把钱一片片吹走；在傍晚的路灯下三人叠着罗汉抓气球；这些场景，汇合在一个个俯瞰城市的镜头中，形成对这座城市的印象。这是一种多么温柔的凝视。

故事都是一样的，一个美丽的女人闯入几个男人生活，一个事件袭击了他们，于是，他们行走或奔跑在城市中，跟随着他们，我们也在熟悉城市的每一个路口与街角。这样的情节，是普通生活的一种映射。一直在想，几个朋友一起做事，是工作，也是每天的生活，大家一起面对问题，一起处理，开玩笑或者沉默。是值得付出时间的人，其实做什么已经没有关系，重要的是大家在一起，这是朋友，也是构成我们生命意义的东西。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只是为了钱的目的上，我想拥有一段和你们一起生活的时光。这样我才不会觉得无法避免的工作是对生命的消耗。想要成功让我们太过焦虑，焦虑得失去对当下的实在感。可失去当下的生活，我们还剩下什么呢？也许这是电影让我明白的东西，如何对待我们的生活，朋友，如何处理我们的时间。什么意义，主题啊之类都太远，我们应该做的，是像电影那样珍视当下，热爱生活，勇敢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