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妆一牛车

评分:
6.0 还行

原名:嫁妝一牛車又名:The Ox-Cart for Dowry

分类:家庭 /  中国台湾  1984 

简介:

更新时间:2015-08-03

嫁妆一牛车影评:《嫁妆一牛车》电影剧本


《嫁妆一牛车》电影剧本

文/[台湾]王祯和

(一)七月的太阳。下午四点。村庄的道路。
△四、五辆满载花生包的牛车,排成一排在村庄道路上走。大太阳底下,牛都热得气喘咻咻,车夫个个满头满身大汗淋漓。
△到了一处高坡地。一辆牛车上去后,第二辆牛车再跟着上去……。每个车夫都对牛声嘶力竭地吆喝,挥鞭猛打。
△轮到万发驱车上坡时,先拍拍牛颈,摸摸牛头,然后再吆喝,但他绝对不鞭打。牛拖车到半途,忽然停止不走,象是拖不动了。
△已赶车到坡上的车夫一起向万发叫:万发啦!拿鞭子打呀,用力打呀!你是臭耳脓(聋)啦!
车夫乙:他本来就是臭耳脓呀!
车夫甲(放大声):用力打呀!用鞭子打呀!
△万发没听见车夫的意见,人跑到车后面,一面吆喝,一面用劲推车。
车夫甲:这个万发,实在哦!疼牛甘那(就象)在疼某(妻)咧!
车夫乙:比某(妻)个卡惜(还疼)!(吐一口槟榔)牛也不是自己的,疼惜有卡爪(疼有什么用?)
△牛仿佛受感动了,竟在万发吆喝及帮助下往坡顶走去。
△其他车夫都看得摇摇头哈哈笑。年轻的车夫丁不禁指着阿发。
车夫丁(唱):我爱我的牛某(妻)喂,爱到我起肖(发疯)。牛看做人,人当着牛,艰苦你甘知。

(二)花生厂前面。
△花生厂工人帮着牛车夫卸货,另有工人拿本子给车夫签字画押,大伙卸完货,在整理车子。
△万发也卸完货,拿草喂牛。
车夫甲(向大家):走啰!今天有够辛苦,晚上大家来饮一下,潘一下(乐一下),安怎(怎么样)?
其它车夫:好啊!好啊!
车夫甲(向万发):万发啦,你也来吧!(见万发没反应,大声起来)万发啦,你也来吧!
万发:我想再拉一趟车。
车夫乙:哎唷!阿发啦!车又不是你的,何必那么辛苦!多拖一趟,少拉一趟,车主每月还是给你一样的钱,又不会多给你一角?何必那么辛苦!何必这样讨好车主!
万发:天还早嘛!
△年轻车夫丁在一边整理车子,一边哼着“我爱我的妹妹喂……害我空悲哀,彼当时,在公园内,怎样你怎知……”听到万发这么回答,就走过来,对万发唱:“我爱我的妹妹喂,你爱你的牛某(妻)喂,妹妹是害我病甚重。牛某是给你起蕃颠(狂颠)。”
车夫丁:阿发啦!我也跟你一样,驶的是别人的车,拉的是别人的牛!何必那么拼命!再讲,你多拖,我少拖不是叫我不好意思吗?
△万发装着没听见地看着别的车夫拉车离去。

(三)村庄花生油厂外。
△树荫下一些妇女坐在矮凳上,面前,一篓筐的土花生和一只麻袋。她们用藤做的夹子剥去花生的壳,而后将花生仁丢进麻袋里。工人就拿花生仁去榨制花生油。村庄的妇女经常做这个工作赚点零用私房钱。
△阿好也常来这里做活。今天她做得特别快,还不到四点,就和阿狗把一篓筐的土花生剥好了,也不要再多剥一点,就把“成品”交与工头秤一秤。领了工钱,就向其他妇女说再见了。
阿好:我先走啦!
甲妇:怎么就要走啦!还早咧(嘛)!
阿好:我要赶紧回家煮饭。
乙妇:甘有影(真的吗)?我看你是赶紧要去砖窑那里煮车马炮吃君仕相吧?!
阿好(跺脚):黑白乱讲,你!我走路回家要二、三十分钟咧,不先走怎么来得及煮饭,(向其他妇女)来去哦(走啦)!
△阿好戴起斗笠拉着阿狗匆匆离开。
乙妇:绝对是上砖窑那里去博(赌)!阿好好爱博(赌),你们甘知(知道吗)?现在有较差(比较好些),以前博得好厉害,连三个女儿都输了了,你们甘知?
丙妇:有影(真的)?
丁妇:怎那么三八(缺德)!
乙妇(笑一笑):哼!你讲伊三八,伊还懂得留个男的好做种。
△大家笑了起来。
甲妇:万发不管伊。
乙妇:哼,万发阿推(傻瓜)兼臭耳脓(耳聋),都随阿好站时挺,恰(倒)笨斗(随她翻云覆雨)。

(四)
村子的十字路口。
△路是泥路,两边是金黄的稻田,是一畦一畦青绿绿的菜圃。
△戴着斗笠的阿好牵着阿狗自拐角处走出来。走到路口,阿好停下脚步,掏出刚才领的工钱在数。阿狗睁大眼睛看着伊数,头跟着阿好算钱的指头一点一点,仿佛他也在帮忙算。
△数过钱,阿好犹疑了一下,把钱放入口袋,脱下斗笠交与阿狗,手指着右边的路,对阿狗说:你先回家煮饭,我到市场弯一下,待会就回去。
阿狗(伸出手):给我钱买冰吃!
阿好(打了下他的手):这么晚了,吃什么冰!唔怕漏屎(不怕拉肚子)!
△阿狗嘟起嘴,不高兴地离开,走两步,计上心来,赶紧掉过头来跑近阿好。
阿狗:(老气横秋地)阿母,你给我钱买旗仔冰吃,我就不会跟阿爸讲!
阿好:讲什么?
阿狗:讲你去砖窑那里煮车马炮,吃君仕相!(手还做抓牌出牌的动作)。
阿好(戳他一记额头):死囝仔,黑白讲啥你。你皮痒啦!要打是吗!
△阿好凶恶恶地把手举上,要打人了。阿狗赶快掉头躲开,走没几步,他又转身过来。
阿狗:阿母,要煮粥还是饭?
阿好:粥啦!
阿狗:每天吃粥,叫人整天饿死死(兮兮)。
阿好:你那个臭耳脓爸一个月赚多少!有粥让你吃,你就要偷笑咧,你!

(五)村庄小街道或巷路。白天。
△太阳仍是那么炙热白烈,照得这天地连个影子也不见了,连个人影也没有了。不一会,我们听到卖冰棒的来了。他一面叫:“旗仔冰,一支一角银……”一面骑着破旧的脚踏车喀啦喀啦地骑进来。然后他下车,到树底下停好车,便又吆喝起来。
卖冰者:旗仔冰,一支一角银,旗仔冰。凉唧唧,一支一角银……
△才喊一、两句,五名儿童手里拿着钱跑出来买冰。
△卖冰棒的打开安在车后载物架上的铁箱,翻开一层两层厚厚的保“凉”布,取出长条形的冰棒卖与小孩。
△这时阿狗走过来,看见其他小孩吃冰,煞是羡慕,口水都流出来了!
△他看到一名三岁左右的小朋友也有钱买旗仔冰,还边走边舐,实在羡慕死了。他就计上心来。看看没人注意,便静悄悄跑到小孩右边,而后出手拍小孩的左肩。当小孩奇怪地向左边转望。阿狗就说时迟那时快自右边偷咬一口小孩的冰捧。连续诈骗了三两回,小孩的冰棒差不多就要给他吃光了!这时小孩嘟起嘴,两眼发呆地瞧冰棒,实在是想不出理由为什么冰棒他没怎么吃,就快光啦!于是他张口要哭啦!
△这时阿狗忙不迭地溜掉啦!

(六)村庄“小赌场”。白天。
△村庄的“小赌场”,其实不应该叫赌场的。村庄一些好赌的,往往到同好家的客厅或厨房暗暗玩起来。玩的是四色牌,牌是纸的,薄薄的,宽四分长一寸多,牌上写君仕相……以配胡的方式进行博赌。如果牌不好,可以放弃丢牌不玩,不过要出一点钱给赢家。每玩几次后,就换一副新牌。因此玩台湾四色牌的地方有个特色,便是满地是丢弃的牌,众色杂陈。颇耀人眼目。
△阿好在玩四色牌(也叫十胡),她玩得什么恶形恶伏都出来了。她啃甘蔗,整截甘蔗衔在口中。她咬牙签,她自胸口掏钱。她蹲在地上,两腿儿张得开开的,她叫她吼,她捶她打……她的一举一动,都仿佛和性有着很强烈的关连。她是那么原始,那么粗鲁,那么没有点文明的矫饰!
△强烈的《思想起》(注1)主题音乐贯穿全场,什么对白都听不见。音乐是雄壮精致的西洋乐器演奏出来的,有交响乐的雄阔,室内乐的精雅。而我们眼睛见到的却是原始的,粗野的,没有文明的画面!

(七)万发家里。
△万发的家阴暗潮湿,破破烂烂,到处是蟑螂老鼠,就象贫民窟。土墙都是洞都是孔,地板是泥土,有凹的,也有凸的。吃饭的桌子,是旧木板钉成的,椅子也是旧的,每只都不一样,都不知从哪里捡来的。墙上挂着的铲子、镰刀、蓑衣……等也都是旧的。
△土墙一过或便是万发家睡眠的地方,再下去就是灶脚,也即是厨房了。土墙上设有神位,供祭祖先灵位,灵位后面贴了幅十分陈旧、颜彩已褪落的观世音画像。阿狗捧着一只旧锅子自里头走出,一走近置在墙角的米缸,便蹲下来,打开米缸盖,探手进去,拿出量米用的铁罐子,开始量米入锅,口里咕哝着。
阿狗:一根(筒、罐)米,两碗粥,我两碗、阿母两碗,阿爸吃三碗,三根半杜阿好(刚刚好)。
△他精熟地一根米一根米地倒米入锅,倒到第四回时,觉得少了一点,又补了一些上去,然后再倒入锅里。
阿狗:三根半,七碗粥,杜阿好。

(八)万发家屋外。时间虽近傍晚但阳光仍甚强烈。
△万发家屋外是一片野草,矮树丛,又与公墓毗邻,荒凉极了。这里除了他们一家人,再也见不到旁人在这里居住,除了公墓里的死人。他们住的,是破旧得象个百病丛生的老人,随时都可能倒下去。
△离他们破茅屋大概三十多公尺的地方,也有一间跟他们一样简陋的草房子。不过外观经过贴贴补补,看起来是比万发的家要好一些。
△两者茅屋中间,有一个年深月久的压水并,是供两家饮用的。
△阿狗捧饭锅出来,走到压水井处,便开始打水,洗锅里的三根半米。
△有时阿狗也抬头无意地望望对面的房子。对门的草屋空寂寂的,象深锁着,象一个人也没有。阿狗低下头认真地洗米,洗着洗着,突然间一片黑影停在他面前。他先是一惊,赶紧停下洗米抬头一看,不禁惊叫起来。
阿狗:哎呀!(停了一下,紧张地问,)你是饱鬼还是饿鬼?
△阿狗把米锅抱得死紧,怕给抢走一般。
△一名打赤膊的男子挺直地站在他面前,手里还提只铅桶。
男:(笑笑地说,带着浓厚的鹿港腔,乍听之下。不大容易听懂。但慢慢讲来,便可听出端倪)不要怕,我不是鬼。我刚搬到这里来,我来这里提水,要把眼床洗洗。
阿狗:你讲什么?
男(指指对面的茅屋,放慢音调):我住在那里!
阿狗(更加紧张起来了):你住在那里呀!
△赤膊的男子点点头。
阿狗:我阿母讲:那里住的,都是鬼哦!所以没有人敢住那里。(脸都怕绿了)你是鬼哦!阿母啊!阿母啊!
男:囝仔兄,莫要惊。我姓简,我是人,不是鬼。
△简姓男子走近阿狗,然后半蹲下来,拿手指着自己的身体。
简底:(简姓男子简称,下同)你摸摸看,是冷还是热?
△阿狗走上前去摸,一手还紧抱着锅子。
简底:是热的吧?
△阿狗点点头。
简底:那我不是鬼,是人,对唔(不)对?
△简站起来,阿狗的头恰好在他的腋下。象闻到了什么不好受的味道,阿狗用手捂起鼻子。
阿狗:哎唷,你好臭哦!好臭哦!
△简马上双臂挟紧,然后讪讪地笑着说,神态里有一种要把“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世故。
简底:流汗的关系啦,天气这么热咧!

(九)牛车主家前面广场。时间已是黄昏时候了。太阳已经下山了,天地是一片瑰丽的桔红。
△自牛车主家前面的广场,可以见到车主家的前厅。车主一家大小正在前厅热热闹闹吃晚饭。几个小孩还一面玩一面吃。
△广场的一边是牛棚。车主嘴里唱着东西,站在牛棚前,看着万发卸车,驭牛入棚。爱唱歌的车夫正在喂牛,一面哼唱:“我爱我的妹妹喂……”
车主(向万发):明天你先去拖一趟砖块,再去运花生。
△万发以为在问自己: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便答非所问地说:
万发:阿多(因为)多拖一趟,才回来晚了。
车主(吞下嘴里的东西,声音提高一点):你耳孔怎这么重!我讲明天先拖一趟砖块,再去拖土豆(花生)。
△万发还是没听清楚,不过为了取悦车主,他就佯装听清楚了。
万发(几乎是车主的话还未完全讲毕,他就笑笑地回答):好,好,我知,我知。
△就在这时车主的两个孩子跑出来,缩手缩脚地来到车主身边。
△车主见他们来到,就奇怪地对他们说:你们不吃饭跑出来做啥?
△两个小孩你推我——我推你地要对方开口。推拖了一小会,大孩子便一伸手向车主说:阿爸,给我们钱到市场买咸粥吃,好唔好?好唔好?
车主:家里有饭吃,到市场吃什么粥嘛!
小孩:每天都吃硬叩叩的饭。人家不爱吃嘛!
大孩:阿爸,好唔好?
△车主掏钱出来。拿去,拿去,吵死!
△两个小孩接到钱,喜孜孜地一溜烟跑掉了。
△万发有所感触地看着他们走。
△车主再向万发叮咛一句:明天要做的实(活)都记得喔!
万发(迫不及待地):知啦!知啦!
△车主一转身向屋里走去,万发就把那在饲牛——也在有一句没一句哼着“我爱我的妹妹喂,害阮空悲哀……”的车夫,拉到一边,急切问:刚才头家向我交代什么?
年轻车夫:你不是听清楚了吗?
万发:唉:拜托啦!你讲给我听啦!你在旁边一直妹妹喂妹妹喂乱唉(叫),头家的话,我怎么听得到?
年轻车夫:是安聂哦(是这个样子呀)!(调皮地眨了眨眼,就把大嘴对准万发的耳朵)你听好呀!头家(老板)叫你去死啦!
万发(急了):拜托啦!不要讲玩笑啦!
△年轻车夫笑一笑把口朝着万发耳朵说,万发一面听一面点头。这时《思想起》的主题音乐扬起,我们听不见年轻车夫的话语。

(十)村子的食堂及附近的地方。
△时间是下午六点。太阳落山了,天也不那么热了!是村人出来消遣休闲的时候,也是饮食饭堂生意渐好的时刻。
△村庄的食堂。有面饭有酒,各色的菜肴。各样的点心象鱿鱼羹,当归鸭,肉粽,螺肉……食堂门口的地方有灶。灶上有两口大锅,烧得香喷喷。一锅是鱿鱼羹,一锅是鱼丸汤。灶上吊着一排排的香肠,几只烤好的全鸡全鸭,一副猪肝。
△食堂门前有棵大树,树下摆了几张长条木板椅子。这里是村人夏天纳凉聚会的地方。好一些村人常在此处喝茶饮酒。一名老人也常在这里边喝边弹着弦子边就《思想起》唱起来了。有两名年轻男子用根扁担顶在各人的下腹,比赛肚力。旁边围了一些人在看热闹。
△那几名与万发同拉花生包的车夫正在食堂里划拳,喝酒,吃顿便饭。
△食堂的老板一面弄菜,一面招呼过往客人。
老板:来坐呀!来坐呀!
△见到万发经过,老板只漠然地看他一眼,并不向他打招呼。他那过份冷漠的眼光,给我们相当深的印象。
△这时,坐在食堂里饮酒的一名车夫见到万发,站起来,大声叫。
车夫甲:阿发啦!阿发啦!(跑到门口来)阿发啦!
万发停下步伐,转头看车夫甲。
车夫甲:(做饮酒的手势)来饮一杯啦!(对着万发的耳朵)我请你啦!不要你出半仙钱啦(半分钱)!
△万发看看食堂门口的食物,犹疑了一下,摇摇头。
万发:唔免啦,(不用啦):我要赶紧回家。
车夫甲(嘻皮笑脸地):要赶紧回家和你某(太太)困(睡觉)嗦?
△万发没有听消楚,笑笑地点点头。
车夫甲(进一步逼问,口对着万发耳朵):不会太早?
万发:(以为问他这时回家,不嫌太早。)不会啦,(说着还摇摇头)
△车夫,食堂老板以及树底下的村人、哼歌的老者都笑起来。
△此时两名比肚力的年少男子已经到了分出胜负的阶段。穿白色汗杉的男子支持不住,输了。输家本该用手抓住扁担,拿下扁担,但他却故意猛然将身子侧过一边,叫赢家,光膀子的男子肚下顶着笔直直的一根扁担无法控制身子地往前冲去。
△光膀子少年向大树冲去,扁担的一端就直直地向树干顶过去,另一端则顶在少年的肚下,这形状让人联想到壮观的勃举。这个景象就发生在万发说“不会啦!”的时候,有一村人连忙向少年肚上的扁担一指。然后向万发嘻笑地说:
村人:阿发啦,你甘也比他较勇?(你会比他壮吗?)
△没听清楚话的万发竟点点头。
村人:有影?(真的)
△这回万发看村人的嘴型,知道他在讲什么。人家话还没讲完,就迫不及待地回答了。
万发:有影!
△村人笑得吱吱歪歪的。
△本来在哼唱“…大某(妻)那娶了咿嘟娶小姨哎唷喂……”的老者就改词以轻快的音调唱:“思啊思想起,万发耳孔咿嘟夭寿(第一)重(聋)人讲那憨憨,他就听做(成)狂狂咿嘟嗳唷哨喂!你讲傲塞傲嘟嗳唷喂,他就那听做嘟咿漏尿漏尿咿嘟嗳唷喂……”
△村人跟着和唱:“他就那听做咿嘟漏屎漏尿嗳唷喂!”
△歌声中我们见到万发在众村人笑哄哄中一步步离去。他脸上虽略有笑容,但总掩不注苍凉。

(十一)通往村庄公墓的小径。时间是黄昏,比前场更近夜晚。
△万发穿着旧黑布短裤。面粉袋做成的汗衫,到处是汗斑,手里拎着粗布的便当包,后面裤袋斜插一条旧毛巾。他在小径上独自赤脚行走。天宽地阔,他看起来好渺小。我们耳里听到的还是老者在弹唱《思想起》。
老者(画外音)(唱):思啊思想起……(“起”字拖得好长,然后陡地一停。老者念起口白来。)
(画外音):阿发那也(怎会)臭耳脓,你们甘知(你们知道吗)?
有人答(画外音):讲来听埋(讲来听听看)?
老者白(画外音):跑空袭那阵,伊(他)都妖脚仓(没事找事),去溪边,洗身躯,洗到拉撒水贯入耳。痛到快要死,才去找人医;死唔死去找一个妇产科,耳朵那孔是愈治愈大坑!
△有村人说:怎会找妇产去治耳坑?
△然后弦琴声起。老人以《思想起》拼凑的调子唱:(画外音)愈治愈大孔哎唷喂!
憨憨听做狂狂,
狂狂听做疯疯,
疯疯听做弄弄,
弄弄听做当当。
众村人合白:弄弄听做当当,狂狂听做疯疯……
△万发在嘲戏声中渐渐地快走到自己的家。

(十二)万发家厨房。黄昏时。
△阿狗正在又窄又脏的灶脚(厨房)守着稀饭。见米水滚热了,连忙掀开锅盖,抓一把蕃薯块加进去,还懂得用勺子搅动稀饭。
△正在忙时,万发悄无声息地走进来,阿狗偶一回头,见到有人,屋里又昏暗,一时又认不清是谁,不禁惊叫一声。
万发:是阿爸啦!惊啥?
阿狗:我还以为对面那个鬼又来啦!
万发(没听懂他的话):你母啊嗫(怎么啦)?
阿狗(声音提高):在庄里,她讲有事情,要我先回来煮粥。
万发:吃粥?
阿狗(大声):煮粥!
万发:哦!
阿狗(兴奋地):阿爸,有人搬到对面住嗫!
万发:莫哇,我哪有吃饱?
△阿狗觉得有点败兴,就不说了,拿起勺子搅动粥,然后又觉得不说不行,于是又开口,和万发是同时启口说话。
阿狗(重叠):阿爸,对面——
万发(重叠):粥熟了没有?
阿狗(点点头):熟了。
万发:那我们先吃。不用等你母啊!等到伊回来,都要饿死!
阿狗:没菜嗫!
万发:莫菜啥?(可惜什么?)
阿狗(大一点声):没菜配啦!
△万发按着耳朵听。这是他取得较好听力的习惯动作。
万发:没菜配,搅豆油(酱油)呀!

(十三)万发家前厅。黄昏近晚时。
△万发阿狗坐在破旧的板桌边。每人面对一粗碗的粥。二人轮流倒酱油到稀饭里,用筷子搅和,大口吃将起来。
△不一会我们就听到阿好在门外的责骂声。
阿好:(画外音)阿狗,你这夭寿囝仔,衫也不会收入去,是要在外面冻露水呀!
阿狗:阿母回来啦!
△阿好一手抱着在外头晒的衣衫,一手拿着一小包东西,气促促走进来,站在门口。
阿好:你这死囝仔,也不会点油灯,暗索索做啥!(一只蚊子叮她的腿,她猛的一拍掌,去打蚊子)哎唷!死蚊!(走进来,见到万发,大点声),你回来啦!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呀!
万发:快要点油灯了,还早?
阿好(把收进来的衣服放在椅上,对阿狗):还不赶快去点油灯?
△阿狗忙到墙角拿油灯点上,放在桌上,室内顿然明亮起来。
阿好(向万发说,声音有意降低下来):阿都(因为)给阿火他们剥土豆壳,又到市场给你买便当菜一下,才回来晚一点。(见万发要有所询问,即刻打哈哈不让他说话。)来,我有花生米、塔古俺(注2)给你们配(佐)饭嗫!
阿狗(赶紧坐回原位):我要吃。我要吃!
△阿好解开带回来的小包包。有花生米、塔古俺及几片咸白带鱼。
△阿狗见到花生米,抢着吃。
阿好:你们慢慢吃,我去把白带鱼煎一下。
△阿好拿起白带鱼往灶脚走去。
△一个淡出淡入的镜头——阿好端白带鱼出来、桌上快吃空的塔古俺、花生米互叠的画面。
△阿好煎了一小盘咸的白带鱼,端了出来,盘里不过三、四块而已。
△阿好坐下吃饭,面对着门口。见盘里有鱼,阿狗与万发立即抢着吃,后来只剩一块。阿狗与万发的筷子同时夹上。万发犹疑了一下,放开筷子。
万发:给你,给你。
△阿狗就要把鱼夹起,阿好用筷子敲了下他的筷子。他夹住的带鱼块掉回盘里去。
阿汗:死囝仔,你不会让你老爸吃呀?囝仔人也莫有做粗重的工作,跟大人吃一样多,做什么?
△阿狗一脸失望。
△万发把鱼夹起来。
△阿狗羡慕地看,还吞吞口水。
△万发把鱼块一骨碌掷进阿狗的碗里。
阿狗惊喜。
阿好埋怨地看了万发一眼。
阿好:你就是这样,只知道疼子,唔知疼惜自己的身体!(见万发似没有听懂)只知道疼子,唔知疼惜自己的身体。
万发:我知我知。
阿好(轻声):知你去死啦!
万发:你讲什么?
阿好:我哪有讲什么?
阿狗(一面吃鱼,一面对阿好讲):阿母,你今日一定是赢了牌哦?
△阿好猛地敲他一记头。
阿好:死囝仔,你黑白讲什么!
△过了一会,阿狗语声中透着兴奋地说:阿母
阿好:啥啦(什么啦)!
阿狗:对面有人搬来住嗫!
阿好:有影?
△阿好一面吃饭一面眼睛朝门外看去。
△对门的草屋黑黑的,一点亮光也无。
阿好:对面的房子几百年都没有人住了,有人搬进来,哪有可能?
阿狗:真的有啦,我真的见到啦!
△阿好拿起碗筷,一边吃一边光着脚丫子走到门口,向外仔细瞧了瞧,然后回坐原位。
阿好(问阿狗):你看到鬼啦,哼!真的见到。
阿狗:真的啦!我还摸他,他的肉热热的。
阿好:一定是新鬼啦,肉才会热热的。
阿狗:他身上好臭哦!
阿好:对,一定是死没多久,才会好臭。
阿狗:他还跟我讲话,伊伊哦哦,我听不大懂。
阿好:这个鬼在生(在世),不是福州仔就是客人仔,不然就是番仔。
阿狗:阿母,真的是人,他还——
阿好(不让他说下去):好了没?看到鬼就是看到鬼,加讲他味代(多说些什么嘛)?你没看,你母呀在吃饭啊,讲什么臭鬼、饿鬼、垃圾鬼。没教没息(养)。
△万发已经吃饱,拿出烟抽——我们见得很清楚,他抽的是劣质的香蕉烟,一口一口喷。
他整张脸淹进云里雾里,仿佛和这个世界隔离了。阿好和阿狗在讲什么,好象离他遥远非常,听都听不见。
△阿好吃饱了,放下碗筷。看了看他,埋怨地摇摇头。
阿好:吃饱卡哪也要(就只会)……抽烟!不会开口来开讲一番(闲聊)。(手往腿上拍了下蚊子)连蚊子到了晚上都晓得哼哼哼,安那你哝(要是你呀)!哼!
△万发抽着烟,没有理她,仍然象是什么都没听到。
阿好(继续说):我实在有够歹命(命苦),嫁到你这个臭耳脓兼哑巴。
阿狗(听到什么好笑的话一般,竟调皮地学说,手还指着万发,声音还放大):哈,嫁到你这个臭耳脓兼哑巴!
△万发听见了。倒笑起来,这是今晚他第一次笑。
阿好(扣起食指猛地敲阿狗一记额头):囝仔人(小孩子),有耳莫有嘴,你给令爸(老子我)静静!还坐在那里,不会收碗去洗呀!
△阿狗嘟着嘴不情不愿地收碗筷走进厨房去。
△阿好看着万发。
阿好:对啊!你快去洗身躯(洗澡)!(手指指他身上面粉袋改做的汗衫,嘴巴略近万发的耳朵)这衣服快脱下给我洗,好披起来晾,明早出门,你就不用耽心没衣服穿啦!(停一停)这个月的月给(月薪)一领到,就去买件南林古(日语汗衫)回来,这样就有替换的啦!有听得莫?
△万发没有表情。
阿好(大点声):有听到莫?
万发:有啦!哗那么大声,鬼打到嗦!(碰到鬼啦?)
△阿好哼了一声。站起来,收拾桌子,眼睛看看外面。
阿好:对面那真公(如果)有人来住,就会有人跟我答嘴鼓(聊天),我就不会象现在这样,每晚只我这个尼姑在念经。

(十四)万发家厅内。晨。
△第二天。晴朗的天。这前厅在明亮的阳光里。更显出旧陋来。
△阿好自墙上摘下一斗笠,戴上,手里拿着竹篓,还有一把小铲子。准备出门去挖番薯。

(十五)万发家屋外。早晨。
△戴斗笠的阿好才踏出门槛,就惊讶地啊一声,停下脚步。原来她见到阿狗遇见的男子蹲在帮浦边刷牙。
△男人见到阿好。站起身来,和昨日一样。他上身光裸,在阳光下,闪着晶亮。
简底:我住对面。咋天才搬进来。
阿好(没有听懂):吭(什么)?
简底(放慢声音):我住对面,昨天才搬进来。
阿好:哦!(忽然有些娇羞起来)我的孩子曾跟我提过。
简底:哦!那是你孩子哦!真可爱!读几年级?
△简底向四处看看,然后问:还在睡?
阿好:吭(什么)?
简底(放慢讲):你孩子还在睡?
阿好:吭(什么)?
简底(放慢讲)你孩子还在睡?
阿好:出去替人割牛草。
简底:哦!
阿好:你是那里人?
简底:鹿港人。
△阿好很自然地拿手拍了下简底光裸的膀子,简底脸色震了一下。
阿好:就是这样,你讲话才这样怪怪。你讲慢一点。我就可以听清楚。
简底笑笑地点点头,见阿好仿佛在看他的牙刷,忽然不好意思起来。
简底:刚搬来,(然后意识到说快了一点,赶忙放慢音步)刚搬来。什么都没准备,油灯也莫有。脸盆也莫有,连牙粉也忘记买。
阿好:牙粉,我们这里有,我去拿给你。
△转身就要进去拿。
△简底伸手碰下阿好的臂膀。
简底:不用麻烦,不用麻烦啦。大嫂!
△转回身来,阿好忽然间变得十分女性,讲话动作也娇模娇样起来。
阿好:哎唷,怎么叫我大嫂咧?给你叫到老了嗫!(摘下斗笠)我看起来,甘(真)那么老?
简底(腼腆地):——
阿好(学他鹿港腔):叫我大姊,吆(比)较差不多!(一笑)叫大姊,也是给人感觉老。阿聂好啦(这样好啦!)我叫阿好!你就叫我阿——好——姊好啦!
△说完话,她将铲子、竹篓、斗笠放在地上,就转身进去。
简底:阿好姊!……
△要叫“不用麻烦”,已经迟了。阿好早进入屋里去。

(十六)万发家粉房。晨。
△阿好在厨房里到处翻腾了好一会,才找到牙粉,急忙出来。

(十七)万发家屋外。晨。
△阿好走出来,走近简底,将牙粉递过去时,发现牙粉盒上满是灰,赶紧用手擦。
阿好:哎唷!怎么这样拉撤(脏)!(一面擦一面调侃自己)我们初一、十五才有用牙粉!
△简底一副不知怎么感谢的神色,手都觉得不知道放哪儿好。
△阿好擦好牙粉盒,靠近简底,将盒子递给简底。简底很自觉地夹住两臂,有不让她闻到狐臭的意思。
△她离简底如此近,可是脸上一点也没有表示闻到了什么。
简底(接过牙粉):多谢!多谢!阿——好——姊。
△阿好拿起斗笠戴。
阿好:不用客气啦!大家是厝边刀(邻居)。
简底:你要出门哦?
阿好:要去自己的园挖一些番薯回来做签饭,小孩子爱吃。(声嗓温柔起来)你要用脸盆,灶脚有一个,你自己进去拿,不用客气,牙粉用好,放在桌上就可以,再要用什么东西,进去自己拿,别客气!
简底:你们门不锁的?
阿好:这款(个)破厝(房子),连鬼都不肯来。哼,小偷那里肯来?
△二人相视而笑。

(十八)万发家睡眠处。晚上,有月亮的晚上。
△万发和阿好面对面地躺在床上。二人面对面的方向正与阿好和简相视而笑的方位一样。
△万发家的睡眠处跟前面吃饭的地方同样破旧。一张大竹床,破破的,挂的蚊帐也破破的,有好多缝补的地方。他们一家人就睡在这竹床上。阿狗是睡在靠墙里的地方。
△阿好很是心烦地,又是扇扇子,又是拍打蚊子,拍打时嘴里就叫:“死蚊子!死蚊子!”而床就同时西拴西拴地响着。
△阿好坐了起来,自洞开的木窗口(窗是木板窗,开时,把整片木板往外推。用后用木棍撑起)看出去。
阿好:还是暗索索,他一定又忘了买油灯回来,不然就是还没回来睡。
△她又躺下来,面对万发。
阿好:他讲他父母早死。自小就出来流(流浪)。对!他讲他姓简,姓简,你听有莫?姓简、简。
万发:简简简,干你娘啦!鬼打到了,那么大声做什么?
阿好:哼!不大声,你又听唔到,大声,你又要骂人,实在好心去给雷吻。(然后怨一声)干!没家没眷,罗汉脚(光棍汉)一个,还是鹿港人咧!讲话伊伊哦哦,甘那(简直象)讲俄罗(外国话)。伊娘咧,我还以为会有一个女人伴来。那晚上就有人可以跟我答嘴鼓(聊天)啦!
△阿好移近万发,手搭在万发光裸的脖子上。
阿好(大起声音):我讲,你有听到莫?那姓简的是罗汉脚,是鹿港人(——学鹿港发音)。
万发(推开她的手):你是要讲多少遍?今日整天只听你在讲你那个姓简的。姓简的今年才三十多一点比较我们少岁。姓简的是鹿港人,咿咿哦哦,甘那在讲俄罗,姓简的造在庙口卖衣服。姓简的是罗汉脚。姓简的骑力雅卡(注3)载货出门卖衣服回来,里雅卡放在屋里面。整晚就听你姓简的这样,姓简的那样。甘难道那姓简的是你的客兄公(姘夫)!
阿好(生气地):夭寿短命!这款话,你也讲得出口。今日你要不给令爸回失礼,令爸莫放你撒(就给你好看)!
△万发装没听到,要转身避开她,阿好却扳住他身体,不让他动。
阿好:(大声地)你不用假莫听(没听到)。今日你那没给令爸回失礼,令爸就给你好看!(见万发不声不响,就尖起声音)阿发啦,你——
万发(赶紧阻止地):慢吵(不要吵)、凉咪(会儿)说我臭耳脓,凉咪骂我假莫听,到底找是安怎(怎么啦)?你讲?
阿好:你——(不禁笑起来)你是莫路筛(没有用——福州话)啦,你!
△阿好指头点一点万发的林了。
阿好:你唔是莫路筛,你是(不用声音讲出,用夸张的嘴势嘴型说出)莫——囊——葩(注4)。
△万发自她嘴型“听”出她一惯骂他的话,不由得生气。
万发:你——
阿好(耍起赖来):安怎(怎样)?有才调(本事)你来嘛!(解掉几个纽扣,露出胸口)来啊!我的阿发兄!
万发:孩子在旁边,要来什么?
△阿好拧他的乳头,用力地拧,万发眉头紧结地忍痛。
阿好(嘴咬万发耳朵):你每次都是讲这句话(你每次都是拿这做借口)!
万发:(低着声音)!阿狗还没有睡落眠啦(熟睡)!
阿好:睡落眠了啦!
万发:还没有啦!
阿好:睡了啦!
△阿好伸手去摸万发光裸的胸。谁知道阿狗会在此时兴匆匆地说。
阿狗:别吵啦!人家爱困到要死!(人家爱睡死了)。
△万发脸上是一副“你看吧!我说得没错”的表情。
△阿好沮丧地把摸万发胸膛的手抽回来。
△象好不容易才逮到机会说话,阿狗又急着说,口气很兴奋。
阿狗:阿母,那个简简简的那个鬼。他身体好臭哦,这你都没讲。
△阿好陡地翻身过来,火气大大地往阿狗的头一敲。
阿好:囝仔人,有耳莫嘴!大人讲话,你插什么嘴。
△阿狗还不知趣而退,还继续说。
阿狗:真的很臭啦!简简简那个鬼。
阿好(又敲他一记头,大声叱喝):人啦!鬼?死囝仔,黑白讲啥!

(十九)万发家屋外。月又圆又亮的晚上。
△万发坐在门外大石头上,抽烟。阿狗在地上玩弹珠。阿好坐在矮凳上,低着头编畚箕,赚点蝇头钱,油灯就放在她身旁。大家都忙着自己的事,都仿佛没有空交谈。除了虫叫蛙鸣,这里是什么响声也没有。
△阿狗抬眼往对面瞧去,发现了什么秘密似地,眼睛一亮,叫唤起来。
阿狗(突然地):阿母!你看!
△阿好仍低头在编畚箕,没理会阿狗的话。
阿狗:阿母!你看,你看!
阿好:叫什么,又看到鬼啦?
阿狗(指对面):你看——
△阿好向对面看去。
△对面的草屋,灯点着,和以前黑漆漆一片相较,给人一种相当强烈的明亮感、光明感。
阿好:哇!他回来啦!那姓简的回来啦!喝!还记得买油灯回来嗫!
△阿好放下手中的畚箕,站起来,掩掩头发,向万发说:
阿好:喂!我们过去一趟吧!大家是厝边(邻居),应该相借问(打招呼)。走吧,过去看看他需不需要我们到三冈(帮忙)?
阿狗:我也要去!
△万发仿佛没有听到,一点表情也无。
阿好(走近他,对准他耳边):我说,大家都是邻居了,我们一道过去看看人家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你有听到我的话莫?
△阿好准备再说一遍。
万发(不耐烦):有啦!
阿好:那我们过去吧!
△万发不动。
阿好(大声催他):去呀!快呀!
万发:要去你自己去!
阿好: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孤嗒(孤傲?)做人厝边,连过去相借问都不愿意,你哦!
阿狗:阿母,我也要去。
△万发把仅剩下的一点点烟屁股抽了最后一口,狠丢在地上。
万发:要去,你自己去!
阿好(白了他一眼):哼!
△阿好坐下来。
万发:要去,你去呀!脚手是长在你身上!
阿好:人家姓简的一个罗汉脚,叫我一个女人家过去看他,你是肖仔(疯子),还是憨仔(傻子)!
阿狗:阿母,我也要去!
阿好(对阿狗):要去,你自己去,脚手是在你身上。
△阿狗真的自己去了。
△阿狗走了一小段路,见到对门屋门打开,姓简的走出来,阿狗是在暗影里,没让姓简的见到。
△阿狗急快跑回。
阿狗(向阿好):阿母!他来啦!
阿好:吭(什么)?
阿狗(指前):他来啦!他来啦!
△简底穿着旧背心和灰色长裤,月光下,一身灰灰的。他慢跑似地大踏步走过来。
△万发冷漠地看他过来。这时万发脚边突然出现两只蛮大的老鼠,他的注意力集中到老鼠身上。这两只老鼠一点也不怕他,就在他脚边东西跑跑找东西吃。万发越看是越专神,越觉有趣!
阿好(画外音):阿发啦!你是臭耳脓是不?要讲几百遍你才有听到(才听得到)?
△万发如梦初醒地抬起头,两只笔鼠也忽地跑掉了。
万发:吭(什么)?
△镜头拉开。原来穿背心的简底已走到万发面前来啦,阿好站在两男子之中。简底腼腆地笑,手不自觉地就抓腋下,在夜深人静听得出轻微的沙沙声,阿狗好奇地站简底一边,鼻子试探性地嗅一嗅,闻到了味道,便皱皱鼻子咧咧嘴。阿好看在眼里,看到他拿手到鼻边要扇,就打他的手,同时暗拧他一把。阿狗要哎唷叫,又给阿好一把捂住,阿狗噘着嘴走到一边玩弹珠。
阿好(没好气地):阿发啦!(指一指简底)这就是住在对面的简先生。他是来跟我们借针线的!
万发:哦!(向简底点头笑笑)
阿好(兴匆匆、又很体贴地对简底):你稍等一下,我就去拿针线。
简底:不用急啦!阿好姐。
△阿好急忙进屋去。
△简底就邻近万发的一块石头上坐下,搔着腋下。万发闻到味道,要皱鼻头的当口,见简底投眼过来,眼神仿佛是在试探,赶快挤出笑容。
△简底张口闭口地说话。
△万发猛按耳朵,只听到鹿港腔的尾音,其他什么都听不清楚,只笑笑地乱应。
万发:是啦!是啦!
△阿好拿针线盒出来,笑着戳万发的额头。
阿好(大声地):你‘是’什么啦!你!人家简先生是在讲刚搬来,莫闲(没空)过来这边坐,实在不好意思!
△阿好将针线交给简底。
万发:是这样哦!那以后就常来这里坐吧!
△阿好拉简底到一边,而后指着耳朵,向简底说。
阿好:他臭耳脓啦!听不大清楚。
△简底十分惊讶的脸色,非常夸张。
△万发若无其事地看,这种场合,他已经碰多了。
△阿好与简底回到万发身边坐下。
△阿好坐在万发与简底中间,头一会左、一会右地传达两个男子的话。
万发(对简底):你生意好吧!
阿好(转头听了简底说了一句。就转头对万发):算可以啦!
△简底又说一了一句。阿好转头听一了后,再转头对万发。
阿好(大声地):简先生问你做什么事?
万发:哦!(笑一笑)替人家拉牛车。
△简一面猛抓腋下的痒,痒得很厉害了,嘴都痒歪了。
简底:生意好吧!
△阿好正大张嘴要传话,万发用手贴上她的嘴。
万发:不要噜嗦!(对简底)度(勉强)三顿有粥吃罢了,自己要有一台牛车,倒可以赚得实在一点。
△在旁玩弹珠的阿狗突然插嘴。
阿狗:阿爸,姓简的他,有力雅卡嗫!
阿好:死囝仔,什么‘姓简的他’,没教没养,要叫‘阿叔仔’,有听到莫?
阿狗(竟说):阿爸,后叔仔他有力雅卡嗫!
阿好:死囝仔!阿叔仔啦!什么后叔仔!(注5)
简底:(一时不知怎么回答,竟讲)不要紧,不要紧!
△姓简的赶紧问了一句话,把尴尬略过去。
△阿好这回不传话啦!万发看着她,等着她传话。
阿好(对万发):看我做什么!不是嫌我噜嗦吗?你不是都听到了。
万发傻笑。
阿好(没好气地):简先生在问你整一台牛车多少钱?
万发:哦!整台旧的,大概两千多块。
简底:不算太贵,可以去整一台呀!
△万发又用手贴住阿好的口。
万发:去整一台?哪里去找钱啊?再说我都四十出出,怎么也挣不不来这么多的钱。你没听过,上涩就未敛(上四十岁就不行啦)。
简底:没问题啦!以后你一定很发达,你一定会有自己的牛车啦!
△阿好不传话。
△万发不好意思再求她,只好乱应。
万发(笑笑)!是啦,是啦!
阿好(戳他一记额头):是你去死啦!你这种人也会发达,等日头从西边出来!(转头问简底)啊!你是要缝什么(指一指简底手上的小铁盒子)?里面统是白线的,黑线只剩一点点,可能不够用。
简底:线——我那边有。
阿好:你是要缝什么?
简底:几领要卖的夜服,线头离了。
阿好:线头离去,哇,就歹溜抓(不好搞)。(眨眨眼)我帮你缝好啦,这款幼(细)工作,你们查甫人(男人)怎么做得来?
简底:不好意思啦,阿好姊——
阿好:大家都是厝边(邻居)了,客气什么?(向万发)我过去帮简先生缝几领衣服。
万发:啊?
△阿好不讲话了,用手比划。
△万发点点头。
阿狗:阿母,我也要去!
阿好:(喝叱)死囝仔,你是挨我苔是不?(阿狗不情愿地进到屋里去,我们可以见到阿狗的裤子缝补得犹如箭靶。)

(二十)简家屋内。晚。
△形式比万发家略好,里面凌凌乱乱,东一堆衣服,西一堆衣服。还有那一部载衣服的车子力雅卡也摆在里面。
△阿好在灯火下缝衣服。
△简底蹲在地上折叠衣服。
阿好:你做生意,房子租到这里,不是不方便?
简底:这里便宜啊,而且又静,不知怎么回事,我最怕住人多的地方。再讲,驶车到村里,不过十几分钟而已,也没什么不方便。
△阿好一面缝,一面眼睛到处看。
阿好:哎唷!罗汉脚就是罗汉脚,屋得实在乱里有剩(可以)象个猪寮(窝)。(停一停)这样好啦,我有闲空,就过来给你拼拼(整理整理)。
简底(不好意思):唔免啦(不用麻烦)!
阿好(用嘴咬断线头):爱(行)啦!象猪寮了还不用整理?这样好啦,出门,你就不要锁门。我有闲就帮你整理一下,这么乱,连我这个拉撤性的,都看到没做(看不习惯)。
简底:真的不用麻烦。
阿好:你是怕我拿你的衣去穿是不?
简底:不是啦,阿好姊。
阿好:那就好啦!大家是厝边,你客气什么嘛?
△阿好缝好一件衣服,又拿一件缝补。
△简底眼露感激之意。
△阿好坐在椅上缝衣服,简底蹲在椅边(或趴在地上)折衣服,给人强烈地感到是一幅母亲与儿子的图画。
简底(过了一会,嗫嚅地):阿好姊,你有影(真的)足(真)象我死去的阿母,我阿母跟你一样,对别人,对孩子足好,足关心。有影(真的)!你足象我阿母。
阿好(语带戏谑):昨天还是你的大嫂,现在竟成了你阿母,给你越叫越老,我真的那么老啊?
△简底腼腆地笑,抓抓头皮、抓抓腋下,不知该怎么说。
△阿好见他发窘,觉得有趣,笑笑地盯望他。然后用嘴咬断线头,把最后一件补好的衣衫搁到一边。
阿好:还有没有要补的?
简底:没有了,实在多谢你,阿好姊!
△阿好站起来伸懒腰伸到一半时,眼晴忽然见到简底背心腋下接缝处的线头也断了,裂了一条缝。
阿好:你背心也裂缝了。
△简底东瞧西瞧身上的背心。
简底:哪里?
△阿好蹲下来,地位由高高在上的母亲降下来与简底平行。她指指简底腋下。
阿好:这里!
简底:哦!
△简底要拿阿好手中的针线过来。
阿好:我帮你缝。
简底:我自己会啦!
阿好(打他一下背):你还跟我客气什么!
△简底要脱下他那件有裂缝的白色背心。
阿好:不用吞(脱),就这样缝好啦!
简底:我还是脱下吧!人家讲:衣穿着缝,也哝(会给)赖作贼,裤穿着缝,也古(会惹人怨)!
阿好:哎唷!身躯穿,身躯缝,谁人较我做贼嘴生虫。来,手抬起来。
△坐在地上的简底手抬起来,阿好命近他蹲下,然后头低进他的腋下,开始缝缀他背心的裂缝处。他们头上是一盏亮亮的油灯。

(二十一)简家内。早上。
△我们在连续的短镜头里见到:
△阿好在打扫。
△阿好在整理衣堆。
△她把简底塞在墙角没洗的内衣内裤找出来,提在手中,鼻子还去嗅嗅,撇撇嘴,臭得很呢!
△洗好衣裤,晾起来。
△她又提水把水缸倒满……

(二十二)简家屋内。晚。
△简底骑力雅卡回来。
△简底推门进屋,把力雅卡推进去。
△简底点亮油灯。
△简底看了看,不由得惊讶起来。
△简底提灯四处看。一切是那么整齐,简直出乎他的想像,床铺收拾得整整齐齐。床头上一叠阿好帮他洗净晾干的内衣裤。
△简底把衣服拿起来,很感激地闻嗅。
△简底放下衣服,提灯走到力雅卡旁,灯搁一旁,就在车里的衣堆里翻找,找出两件男人的汗衫和一件小孩的粗布短裤头。

(二十三)万发家厅内。晚。
△画面仍是男人汗衫与小孩的粗布短裤头。然后我们见到,原来是简底把这些衣服递到阿好手中,阿好把衣服递返给简底。
阿好:唔汤啦!唔汤啦!(不可以啦!不可以啦!)这你要卖的。
△万发坐在石头上抽烟,笑笑地看过来。
△阿狗好奇地睁大眼睛看。
简底:拿去啦!阿好姊。(衣服又递到阿好手中)这些衫裤统有淡薄(一点)缺点,卖不出去的啦!
阿好:唔汤啦!唔汤啦!
简底:阿好姊,拜托你,收下吧!这些东西真的卖不出去,不值什么钱的。
阿好:敢汤(怎么好意思)?
△阿好走到万发身边。
阿好(大声):简先生说这两件南林古要给你穿啦!
△万发站起来,摸摸衣衫。
万发:哇!这是棉纱嗫!穿在身上很凉爽嗫,(向简底)唔汤啦!你还是拿去卖。
简底:这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不要客气啦!阿好姊对我足好,一间猪寮给伊一整理,像座王宫嗫。
阿好:莫样啦(那里那里)!
△万发没听懂,看阿好,示意要阿好传话。
阿好:没啦!他没讲什么!(对阿狗)阿狗,这领裤,阿叔仔要送给你穿。
△阿狗接过裤子,好高兴,当场就要换穿,被阿好唤住。
阿狗:我现在就要穿。
△他哗拉脱下裤子,光个小屁股,喜孜孜地穿起新裤。大人见了,都笑了。
阿好:(伸手打打他屁股)你哑吧啦!不会跟阿叔仔说“多谢”?
阿狗(向简底):多谢!
阿好:你在跟谁多谢?你不会讲阿叔仔多谢啊!
△阿狗走近简底。画面侧拍,强调阿狗对准着简底的腋下,阿狗闻到味,才要皱起眉头(或捂鼻)。
阿狗:后叔仔(马上更正)阿叔仔,多谢!
简底:乖孩子,乖孩子。

(二十四)村庄庙口。日。
△卖东四的摊子,以夏货为主,如凉席、西瓜、旗仔冰……
△简底的衣摊也摆在此地,都卖夏天衣色、男女背心、汗衫,以及刚上市不透风不透气的透明尼龙衬衫……。
△阿狗在摊里帮忙照应客人。
△摊上有几名男女客人在看衣服。
△有大人准备偷尼龙衣服。
△阿狗发觉,故意站到那大人面前,睁大眼珠盯着他。
△这一切简底都看在眼里,走过来,摸摸阿狗底头,表示嘉许。一名客人问原子衫的价钱。
简底:二十块而已。
客人(没听清楚):多少?
△阿狗马上机灵地向客人说,还伸出二根指头。
阿狗:才二十块而已!
客人(惊讶):你讲对还是不对!这么薄的衣服要二十块,比米还贵!
简底:这是原子衫嗫!这是新出品的嗫,米吃了就没了,衫怎么穿都在你身上咧!
客人:吭?
△阿狗拉拉简底的手。
阿狗:阿叔仔,你话讲慢一点,客人就听得懂!
简底(笑笑地看阿狗,然后就放慢语气对客人说):这是新出品的原子衫嗫!原子衫嗫!不是普通衫呢!免熨的呢,透明的嗫!穿起来好撇(帅),好有身份,你甘知!你穿着看看,就知道。
△客人把衣服穿上。
△简底自袋里摸出一包双喜烟,放进客人身上原子衫的衣袋里。
简底:你看,看明明,你是抽双喜的呢!就是没抽双喜的,你看穿这衣衫,多有身份咧!(然后向女客说)不过,我要老实讲,这种原子衫,女人是不能穿。穿了,叫人看透透,都害了了(就糟糕了)。不过,要穿,也可以。只在晚上穿给尪(丈夫)看就可以。
△客人都笑了。有一女客撇着嘴。
女客:不施鬼(色鬼)!讲这款话!
试穿原子衫的客人:算便宜一点,我就买一件。
简底:我看你人普及古意(相当诚恳),我们大家交个朋友!你只要出十八块,这件原子衫送给你!
客人:才便宜两块(掠掠而已)!
简底:这个价钱你再也碰不到啦!
△阿狗也机灵地向客人说:奥志桑(日语,阿伯),十八块,最便宜了嗫!我阿叔仔还没有卖过这种价钱咧!
客人:有影?
阿狗:有影!奥志桑,我没骗你。
△简底鑫许地向阿狗笑笑点点头。

(二十五)万发家内。晚。
△万发与阿好在吃晚膳。万发穿着简底送过来的汗衫。他看了看稀饭,吃一口,就眉头一皱。
万发(口气埋怨):是谁规定的,粥一定要煮得这款暗听通(水通通)。喝,甘那(简直象)在喝滚(开水)!
阿好:慢吵(别吵),慢吵等阿狗领到钱,我就每天煮干饭给你饕咕(吃)!
万发:到时钱不要拿去车马炮就好。
阿好(故意低下嗓门):你娘,今爸就要去车马炮!
万发(没有听清楚):是啊!姓简的一个月也没给阿狗多少钱,要天天煮干饭让我吃,我不敢想哦!
阿好:那你就不要想啊!良心讲啦!简这个人实在不错!阿狗一个孩子,他给一百块一个月,实在讲,莫人也安嗫(不会有人这样慷慨的啦)!
万发(有点酸意):这样讲,你那个姓简的——
阿好(截断他的话,生气大声地):你是吃粥吃到起肖(发疯)咻?什么叫着我那个姓简的?
△万发装没听见,低下头吃饭。
阿好:你别装没听到!我跟你讲,以后讲话再那么三八,令爸就割你嘴舌,有听到莫?
△见万发没应,阿好就大声叫。
阿好:阿发啦——
万发(立时说):有啦!有啦!我有听到啦!
阿好(又好气又好笑):有听到就好!
△二人静下来,吃饭。
△一会,万发举眼看阿好,欲言又止的。
阿好:啥咪拉(什么拉)!水水(龟龟缩缩)做啥!
万发:我是在讲阿狗在简底那里不知会不会习惯?
阿好:他习惯到有剩(余)哦!欢喜到有剩哦!阿狗也会帮简做生意,也会给简洗衣裤,简惜(疼)他甘那(如)命咧!

(二十六)村庄小道。日。
△接续前场阿好的话,等于我们一面听阿好的说明,一面看以下的戏。
△我们见到简底踩着推车。阿狗坐在车上。
阿好(画外音):出门,就用力雅卡载他,回来也用力雅卡载,半脚步,都没给他行到(都没让他走)比皇帝卡翻摆(神气)。
△接着我们见简底踩车载阿狗。途中碰见阿好提一大束姑婆叶,简底招呼她,要她上车,她推让一会,上去了。
△然后,我们又见到简底踩车,车里坐着阿狗与阿好。阿好手中空无一物。载到花生工厂,她就下车。其他村妇为之侧目,暗中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二十七)村庄市场。日。
△我们随着阿狗和简底到市场卖吃的摊位。
阿好(画外音):三顿,简底都带阿狗到市场干饭(吃饭),饭嗫,不是水通通的粥哦,那莫(如没有)吃饭,就叫什么鱿鱼羹啦,蚵仔面线、大肠仔来吃嗫。阿狗吃得一张嘴油唧唧,金熠熠。和简底到阵(一起)也没多久,你看阿狗的脸整个造肉(胖)起来,甘那婴孩沆(吃)奶咧!
△我们耳里是阿好的话,眼里是简底与阿狗在食摊上吃东西。
△阿好在市场卖姑婆叶给猪肉贩子,拿到了钱,就要走开。
△简底见到,忙招呼她,赶紧叫碗猪肠什么的要给她。阿好不好意思地过去坐,不好意思地吃,一面看阿狗兴高采烈地吃东西。阿狗把饭里的半根香肠递到她碗里。
△阿狗吃得好高兴好满意。
△而后我们听到万发的调侃自己的话:
万发(画外音):这世间实在古锥(奇怪),老爸没饭好饕咕(可吃),孩子倒是整天吃青操(大鱼大肉,或吃馆子)!

(二十八)简家卧室。晚。
△板床(棕铺)、蚊帐……,一切都要比万发家好些。
△简底裸着半身,穿短裤睡觉,身上流着汗。
△阿狗靠着他睡,一手搭在简底胸上,鼻子靠近简底腋下,呼吸均匀,睡得挺熟。
△我们的耳里还是响着阿好的话声。
阿好(画外音):阿狗实在有够福气,碰到简底这款贵人。伊前世一定造过桥、铺过路,不然不会那么福气啦!伊不但和简底同齐(一起)吃,还和简底同齐困,困的是板床,不是我们这种窸窸栓栓的竹床嗫!挂的是没有孔的蚊帐咧!窗户又大,困起来好凉好爽,你甘知?

(二十九)万发家厅内。晚。
万发:你怎么会知道?简的床,你睡过了?
阿好(戳一下万发的额头):你还没死,我怎么有机会睡他的床?

(三十)乡村简陋教室。早上。
△教堂里,教徒身穿白衣,背上胸前写着“我是罪人”,“神就是爱”,“神就是光”,“信耶稣得永生”等字,煞是引人注目。还有高高的十字架,斗大的“神爱世人”的标语,真给人上帝就住在那里的感觉。
△教堂里。外国牧师与听道的人一起大声激昂地唱着圣歌,一旁有简陋的风琴在伴奏。
众信徒(合唱):来信耶稣,来信耶稣,来信耶稣,现在,现在来信耶稣,现在来信耶稣……。
△阿好手拿着可装斗米的米袋子。坐在末排椅上,也跟着虚虚实实地哼唱着。
△唱毕,牧师向着大家说话。
牧师:我现在做祷告——哦,万能的耶和华,让你的圣灵降临到这个村镇来,请你把智慧给予这里的人们,让他们每一个人都能见到你才是唯一的真神,你才是他们可信靠的主,你可以医他们的病,可以疗他们的伤,你可以叫他们脱离凶恶,你可以叫他们死而复活,可以叫他们得永生!哦!万能的耶和华,请你把富足赐给村中每一个信你的人,让他们亲身经历无边神力!万能的耶和华,让这里的人们不再愚昧,不再贫穷,永远跟着主的脚步行走!主啊,给我们力量,不叫我们退却,让我们在这里传播你的福音,把你的福音传到这村子里的每一个角落……奉耶稣基督之名,我们这样祈求,阿门。
△以上祷文贯穿全场戏,有时我们听得很清楚,有时听不见。
△在祷告声中,阿好碰一碰坐在旁边正低头祷告的妇人。
阿好:嘢!道理都听了一个上午啦,到底是什么时辰才要发牛奶粉?
△虔诚的邻妇白了阿好一眼。
△阿好耸耸肩,看看另一边的男子,也和阿好一样,根本没把一颗心交出来给耶和华。
△阿好问那男子。
阿好(轻声地):今日到底会不会发牛奶粉?如果不会发,我不是白来了?
男信徒(轻声地):你第一次来?
阿好(点点头):嗯!
男信徒:发两次去了(过了),现在才来?
阿好:昨天才听人家讲,本来不敢来。想想有分吃的东西,嗯才雄雄搁闯来(才壮胆进来)。到底今天会不会发?
男信徒:阿咩阿咩那了(完了),就会发了!
阿好:“阿咩、阿咩”是啥?
△此时,搭叠牧师的阵阵祷告词。
男信徒:“阿咩、阿咩”?(想一下,想不出,随便教衍)就是“阿门、阿门”嘛。(看阿好手上的米袋)哦!你还真内行,懂得拿米袋来装?听讲这次不但有牛奶粉,还有美国衫可领。
△几位坐在前排的信徒转过头来。
女信徒:有影哦?
阿好:甘有影?
男信徒:大家都在讲,美国衫的布料,一级棒嗫!
阿好(不禁大声地):真是有影哦?
△坐前排的几位信徒,立即掉回头。
△隔一会,阿好又问旁边该男子。
阿好(指指台上慷慨激昂大作祷告的牧师):你有没有随他信教?
男信徒:有啊,不过(指指牧师)他信的是耶稣教,我信的是面粉教。
△阿好笑出声来。
△坐在前面左右,有好几个听到的人都低头笑,吱吱吱响。笑音中间,我们听到有人笑着说“喝,面粉教——”
△坐在阿好旁边的良诚女信徒,瞪了阿好一眼。
邻妇(低声而快,义正严词地对阿好及前面左右在笑的人):没有听到牧师正在和上帝通话?笑这么大声,不怕上帝生气,连鬼都会怕上帝。哼,你们这些拜公妈(祖先)的,实在比鬼还卡害(还糟)!
△阿好耸耸肩,嘟着嘴,不耐烦地看着牧师在祷告。
△外国牧师语音充满情感地把析祷结束。
牧师:阿门!
阿好(对旁边男子,手指牧师):他是不是在叫“阿咩?”
男信徒:嗯!快完了,再唱一次耶稣歌,就完了。
阿好:有影(是吗)?
△阿好笑容满面的画面。

(三十一)村庄庙口。日。
△简底的衣摊。
△简一个人镇守衣摊,斜靠在椅上打盹。
△阿好手拿着装了东西的米袋,蹑脚到简底旁边,面临着一片男女衣裤的地方站定,然后,轻轻地弹了下简底鼻头。
阿好:衣服都给偷光了,你还睡?
△简底醒来,见是阿好,忙起身笑脸相迎。
简底:阿好姊,是你呀,采姑婆叶来卖?
阿好(打情骂俏的娇态):一定要采姑婆叶来卖,才能来这里啊?
简底(狎昵对她一笑):那么是来——(用手比划捏牌手势)
阿好(向简睨了一眼,半笑半愠):你娘咧,黑白乱讲!(顺手打了一下挂着头上要卖的男人裤子,一支裤脚一踢,挂在旁边的女装脖子上)
简底:鸭莫是(那么是)——
阿好:我是去教堂做礼拜。
简底:阿好姊,我还不知道你是吃教仔的!(皱眉头)奇怪,我有看到你家有矗(置)公妈(圣母),安嗫(这样)你还去教堂做礼拜?
阿好(拿出奶粉给简看):我去礼拜这个!(再从米袋内取出衣服)和这个!
简底(笑):你是信面粉教的?哈哈,(瞧瞧,摸摸衣服)这布料高贵哦!
阿好:是美国衫嗫!
简底:哦!阿好姊,你穿这衣裳(拿衣服比在阿好身)足水、足水(真漂亮)、水当当(凌凌)咧!
阿好:阿发讲你讲话伊伊哦哦,廿那在讲俄罗,想不到你还布里(相当)有嘴水(会讲话)。
△阿好一面将衣服包起来。
阿好:咦?阿狗跑到那里去?
简底:我叫他先去市场吃饭。阿好姊,你吃饱未?
阿好:拜这(指米袋)就拜掉一个上午,哪有时间吃?
简底:那,等阿狗回来,我们一道吃去。
阿好:每次都让你请,唔汤(不行)啦!不骗你,我现在有代志(事情)要赶紧去办。
简底:要赶紧去办这个(手做个赌牌姿势)是不是?
阿好(拍了他一下膀子,仰起脸):你娘咧,又在黑白乱说。
△镜头俯摄下来,从斜处里看那支男装的裤脚还跷起来挂在女装的肩胛上。就这交缠的男女服装下,简底与阿好的头,仿佛是碰触在一起。

(三十二)村庄市场。日。
△市场成排的小吃摊上,吃饭的人甚多。有蹲者、有坐者、有站者,一幅很乡村的画面。
△简底与阿好一道吃饭。叫的都是普通台湾莱,像鱼丸汤、豆干、甜不辣……。
△阿好细口慢嚼,与在家里的粗野相,截然不同。
△两人边吃边谈。(音乐或人声盖过他们的话语)。
△简底谈得眉飞色舞地。
△简底向阿好做出玩牌赌博的手势。
△阿好娇模娇样地摇摇头,表示没钱。简即表示:钱他有,够她玩的。
△阿好还是摇摇头,不过脸色有“好嘛”的意思。
△简底极力尽情恳求,还拍着他的胸脯,很有信心的样子。
△阿好笑孜孜地用指头轻戳了下简底的额头。
△旁桌有人好奇地望过来。

(三十三)村庄赌场。日。
△这是一所小城镇,没有什么正规赌场。
△这玩牌的地方,就在市场较阴暗隐蔽的地方。
△几个人在玩牌。
△简底与阿好一道参与玩十胡。
△简底先玩。
△阿好急着要玩。
△阿好代简底的位置玩牌。
△简底在旁指导出牌。
△简底在阿好身后,贴近她,指导她出牌,越指导越贴近阿好,到最后只要阿好打错牌,他就会气得连说“不对啦!”同时,还无意识地打一下她的胸。
△有一女赌客见他们如此亲密,不禁哼起“我爱我的哥哥呀……”的歌。旁边赌客也跟着哼唱。

(三十四)村庄道路上。白天。
△阿好提着装了美国衫、美国奶粉的米袋在花树交杂的村道上面走,一面哼着刚才女赌客唱的歌。
阿好:我爱我的哥哥啊!相招来迫迌(游戏)。
黄昏时在运河边,想起彼当时。
双人对天有立誓,阮即不敢嫁……
△远远传来喜洋洋的锣鼓声。
△迎面来了一列“展嫁妆”的队伍。
前面是吹乐打鼓的,然后是两人一组的礼箱队。每一礼箱是浅浅的无盖的四方箱子,台湾俗称为“舍”,上面铺大红布,布上摆钱钞或金饰,或砖块(代表房屋)……现在我们见到这礼箱队有五、六组,堪称壮观,礼箱组后是一辆牛车,牛上披着红巾。大型的嫁妆——衣橱、衣柜、桌、椅、镜台,就用牛车载运展示。牛车上的大衣橱上还贴满一张张伍圆或拾圆的钞票。拉这载嫁妆的牛车正是万发。
△“展嫁妆”队伍的左右跟着看热闹的村民。
△阿好也是围观者之一,也感染到这热闹的气氛,脸上兴兴奋奋地,日里还在哼着“我爱我的哥哥喂……”
△当她见到牛车上眩人眼目的嫁妆,不禁在心动。
阿好:(画外音)阿狗如果娶某(妻),不知道嫁妆会不会有这么一牛车?
△然后她突然看清楚了拉牛车的不是别人,正是万发,脸上的欣喜色一下子不见了,整个场面也一下子冷寂无声了,吹奏音乐的不见了,抬礼箱的不见了,连牛车上的嫁妆也不见了。村民更不知道哪里去了,空空的道路上,只有万发拖着空牛车在一步一步慢慢走。

(三十五)万发家卧室。日。
△阿好在卧室里试穿领来的美国衫。
△陈旧的衣橱上有一面破落只剩一半的镜子。镜子里,现出阿好着新装的模样。
△阿好对镜左顾右盼,摸摸捏捏。
△衣服胸前、下腹有如锁样的链条饰物。
△阿好摸摸饰物,想拔掉又不想拔。
△衣服的下摆长长,腰际太宽,阿好量着衣服该折短多少。

(三十六)万发家屋外。日,阴。
△阿好坐在门槛上,对着阳光,手里拿着针线,认真地修改美国衫。
△光线突然暗下来。接着,自远方传来雷声。
△阿好抬头望天。
△天空忽然乌云密布,似乎要下一阵雷阵雨了。
么阿好放下手中针线,飞快直奔简家去。

(三十七)简家屋里屋外。阴。
△阿好跑到简底家屋外,将晒在外面几件简底与阿狗的内衣裤,收起来。收到简底的内衣裤时,不禁拿到鼻上,蒙住脸,闻嗅起来。
△她抱衣进屋,屋内一堆一堆都是要卖的衣服,她赶紧将捧在手上的衣服一件件折将起来,折到简底的内衣时,特别多抚摸了一会。
△折好简底和阿狗的衣服,放在一边,伊就急急出来。

(三十八)万发家屋内。阴,雨。
△阿好奔回家,将晒在外头的衣服收进屋来。
△阿好才收好进屋,雨淅沥哗啦地下起来。
△雨势大,前厅有好几处在漏水。
△阿好拿出各种可盛水的器皿,如脸盆、铝桶、生锈的铁罐子……等等,接着雨水。
△雨水滴落在各种器皿上,发出各种滴滴嗒嗒的声音,像是一场音乐演奏会。
△阿好关上窗户,不让雨泼进屋来。
△她看看外面倾盆的雨势,眼睛眨一眨。
△她拿下挂在墙上的蓑衣穿上,直往简底家奔去。

(三十九)简家屋内。用。
△阿好穿着蓑衣,冒着大雨,奔到简家来。
△她进屋,脱下蓑衣,丢在一旁,赶忙把泼雨进来的窗户关紧,再把临窗放置的衣服移到一边。
△顶上漏下水滴,落在她脸上。阿好赶紧又把衣服堆在高的地方去,看看屋梁漏雨的情况,就去找器皿来接水。
△突然“嘭”的一声,门被推开。
△她惊悸地回头望。
△简底冲进来,从头到脚,全身湿透。
阿好:是你哦,我还以为起台风咧。
△简底惊讶万分地看伊。
阿好(责怪):出门也不把窗户关上,你看(指地上湿水处)雨泼得湿漉漉的,差点没把衣服全糟塌掉,(走近堆衣服的地方,摸摸)还好,只湿掉上面这几件而已,不然,这一大堆衣服,谁跟你买?这款便衫最怕雨水,一淋到了,你怎么洗都洗不干净。
简底:就是怕这样,我才拼命赶回来。看天色不对,猛然记起窗户没关,赶紧借台(辆)脚踏车,拼命骑,骑到半途,雨就下了。(走过去,衣堆上上下下摸一摸,脸现放心的神色,眼睛四处巡望,看到漏水的地方,有脸盆什么的在接,感激地说)阿好姊,真多谢你!
阿好(摸一摸简底的身体):哎唷,湿透透!赶紧脱下来,不然,你会寒倒(伤风)!
△简点头,往卧室走去。

(四十)简家卧室。雨。
△简进来,脱掉背心,脱掉长裤。
△阿好进来,手里拿着她替简收进来的衣服。
阿好:你的干衣服在这里,赶快拿去换吧!
△阿好把衣服递到简底面前,用带着欲望的眼神,看着半裸的简底。
简底:阿好姊呀,你连衣服都帮我收进来啦,(看看阿好手上的衣服)还帮我拆得这么整齐!
△简底伸手过去,要接衣服。他伸出去的手,忽然紧握着阿好的手。

(四十一)简家屋外。雨。
△空镜。屋外滔滔大雨,一片水幕。

(四十二)简家卧室。雨。
△简底与阿好缠绵燕好,原始地、粗野地。
△茅屋顶上,漏水凝聚成一颗豆大的水珠。
△水珠滴下来。
△水滴在简的背上。
简底:哎唷!
△简抬头看看哪里漏水了。
△另一处漏水地方,一滴水珠滴在简拾起的脸上(或眼上)。
简底:哎唷!
△一串水从顶上直落到他的腿上。
简底:哎唷!
阿好(痛惜地):痛是吗?
简底(摇摇头):漏水啦!
阿好(手指轻弹一下简底的鼻头):这么没用!
△然后我们见到他们的脸,快乐的脸。镜头拉开,原来他们聪明地把蓑衣横挂起来,好像一张雨篷。
△蓑衣上,承接着此起彼落的漏水,滴堕,滴堕……

(四十三)村庄市场。日。
△简底自食摊走出,擦擦嘴巴。(我们继续听着“我爱我的妹妹”的音乐)。看到的画面是:
△他走过专卖化妆品,百货的摊子。
△他驻足浏览。
△他拿起香粉、发夹子看看,不好意思地向老板问“多少钱”,然后,表示要买。
△老板问他要买几盒、几个?
△简底先用手比“各买两个”。然后,马上就换换手,用手比表示“各买一个”。

(四十四)花生工厂外。日。
△接续前场的音乐,不过渐渐低下去。
△花生厂外,一些妇人在剥花生壳。
妇人甲:你们知道吗?还买粉买胭脂给阿好咧!
妇人乙:有影(真的)?
妇人甲:有影呢!我亲目(亲眼)见到的。
妇人丙:都是安嗫哦(原来是这样哦)!最近阿好才会一个(张)面(脸)画红擦白到这款,甘那搬戏(像在演戏)!
妇人丁:都是安嗫哦(原来是这样哦),勾到客兄(姘夫)饲(吃)哦,阿好最近才会都没来。
△以上四名村妇对话,变为画外音旁白。
音乐也由“我爱我的妹妹喂”渐渐为《思想起》的调子。
妇人丁(画外音):欧卡西(日语,奇怪)嗫!那个卖衣服的怎会甲意(看上)阿好?阿好那张脸黑客客(兮兮)就像我那夭寿(丈夫)讲的,比火车母(火车头)还黑,还有走路讲话,甘那柴扒(好象河东狮)。
△有些妇女笑了起来。
妇人甲(画外音):对啊!你们没有看出,阿好的年纪比那卖衣服的较大一点。
妇人乙(画外音):什么较大一点?至少大十只指头。
妇人丙(画外音):喝!做那卖衣服的老母还有剩!
妇人丁(画外音):就不知道那个鹿港仔甲意阿好哪一点?
△众人稍顿。
妇人甲(画外音):我知,甲意伊那两粒奶啦!也莫(若不),会甲意伊什么?
妇人乙(画外音):伊那两粒奶大得像牛母,夭寿歹看(难看)!
妇人丁(画外音):伊那两粒奶实在大得像灌风(或布袋奶。)
妇人丙(画外音):人家鹿港仔不嫌,你们在嫌什么?看人家搭到客兄,你们眼眶赤(眼红)啦?
众妇人(画外音):“神经病!”“夭寿,讲这种话……”
△我们耳朵听的是几位妇女的“春秋之语”,
我们眼睛看的却是:
△阿好在家晒蕃薯、晒萝卜……
△简底骑着单车在村庄泥路上驰骋飞行。
△阿好见到简底骑车。她赶紧跑回房里。对着镜子,她匆忙地厚厚地涂粉。一张脸涂得白白。嘴巴抹得红红。脖子却是黑黑。
△然后她匆匆忙忙跑去简底家。简底单车已放在门口。
△阿好与简底在床上缠绵。简底在阿好脸上移来移去,爱得火烈。
△简底抬起脸,一张脸一块白一块红,满是阿好的粉和口红,像个小丑的脸。
△阿好的脸也给简底爱得白粉这边也脱落一处,那边也丢掉一块,斑斑驳驳,像小丑。
△简底指着阿好的脸,笑。
△阿好也指着简底的脸,笑。

(四十五)树下小吃店。白天。
△《思想起》的音乐接续到本场。
△那位会谈会唱的老人,边喝茶边把《思想起》弹唱起来。
△他旁边围了一些村民。一面吃冰,啃甘蔗……一面听他唱,有时插嘴叫“好”,或讲“甘有影?”或跟着和唱较俏皮的歌词。
老者弹唱:思啊思想起,这个笑科(笑料)啊咿嘟笑死人,王哥柳哥那款电影啊咿嘟也莫这款好笑,咿嘟哎唷喂。
村人:啊是哇好笑(怎么个好笑)?
老者唱:讲出那唔汤(不要)咿嘟笑歪嘴甲嘟哎唷喂!
众村人:真那么好笑呀?
△到这里,我们见到以下种种不同的画面,同时听到——只是听到老者的歌声。

(四十六)村庄坟地。大约黄昏后的时候。
老者(画外音):(唱)你们知莫阿好甲(和)简咿嘟凹作会(凹在一起),哎唷喂!
众村人(画外音):有影(真的)?
老者(画外音)(弹唱):思啊思想起,墓仔埔(坟墓)边也在(下面九字借用《老长寿》(注6)调)“六连乙个,楼仔厝总倒”。
众村人(画外音):六连乙个,楼仔,厝总倒!
老者(画外音)(唱):大家哪甘知咿嘟哎唷喂。
△阿好与简底在坟墓边媾合,热烈得墓边的草木都动摇起来。有一村人经过,见草木摇动,不知所以,吓的连叫。
村人:有鬼!有鬼!

(四十七)村庄猪舍旁。晚上。
老者(画外音)(唱):思啊思想起,猪寮脚也在“七颠八倒,倒落就好”,“七颠八倒,倒落就好”,(以上八字为《老长寿》歌调),连猪看到都爽(痛快),咿嘟哎唷喂——
众村人(画外音):连猪看到都爽,咿嘟哎唷喂!
△阿好与简底在猪圈边相拥缠绵。两只猪伸出头来。

(四十八)村庄野地。雨。
老者(画外音)(唱):思啊思想起,罗古眉(泥酱)内“七颠”,罗古眉内“八倒”,咿嘟旋石磨,咿嘟哎喂!
实在笑倒人哦哎唷喂!
人讲那斗气伊都不顾命,咿嘟哎喂!
人讲哪贪爱伊都不怕病,咿嘟哎唷喂!
众村人(画外音跟着唱):人讲哪贪爱伊都不怕病咿嘟哎唷喂!
△阿好与简底在大雨中的泥地上翻滚。二人滚得满身泥泞,神色又那么乐,那么喜,像夏日在河泥里翻滚的牛。

(四十九)村庄河边。日。
△我们继续听到《思想起》的音乐以及众人合唱“哎唷喂”。我们见到在大河边迤逦停着一辆一辆的牛车。
△车夫聚在一起吃便当,聊天或打三国(用象棋赌)。
△万发独自远远坐一边。
△这时我们听到老者的弹唱,声音渐次变小,像歌者越走越远一般。
老者(画外音)(唱):思啊思想起,阿发臭耳脓一个,那听得见某(妻)跟别人“七颠八倒,倒落就好”……
△几名车夫忽地大笑,掩盖了歌声,他们转过脸叫万发。
众车夫:阿发啊!你某讨客兄(你老婆轧姘头)你知莫?
万发(转脸直视过去):什么?你们在叫什么?
众车夫:你某讨客兄,你知莫?知莫?
万发(猛按耳朵注意听,可是还是听不清。不过,假装听见了,笑着点头):我知我知!
车夫:你知你知,你还在那里坐禅?还不赶紧回去抓?
万发:抓什么?
车夫(故意小一点声音):抓猴!
万发(笑笑):好啊!好啊!
△众车夫大笑。
△万发的特写。他的脸虽笑笑,但却显露出一种感到奇怪的神色。
△万发向河边走去。
△那名爱唱歌的年轻车夫在哼:“母啊喂,爱钱无想子名声……”
△万发向他走过来。等万发一近,这位年轻车夫就改词,大声对万发唱道:“某(妻)啊喂,爱爽(贪欲)无顾尪(夫)名声……。”
△万发的脸没有了笑容。

(五十)村庄小径。黄昏。
△万发独自拉着空牛车,要回车主处。
△他坐在牛车上,抚摸牛屁股,对牛倾谈。
万发:甘有影(真的吗)?你讲讲看,直的会那样吗?
△然后他下车,与牛并行。对着牛头说。
万发:阿好黑的有剩,简底会甲意(中意)伊?
△弹弹牛鼻。
万发:你讲讲看,甘也(会吗)?甘也甲意伊?
牛像懂得他的话似地“嗯”了一声。
万发:你讲会哦?!会哦?!安嗫都古锥呀(那就稀罕了),阿好这个黑印度啊,别人还会要,比伊少年?这样看来,阿好嗯嘟(那就)黑到有两步七(两下子),你讲是不是?
△牛又“嗯了一声”。
万发:是哦!
△然后他竟低吟起来:某(妻)啊喂,爱爽无顾尪名声……
△这时突然有一群小孩眼着唱:某啊喂……
△万发转头看去。
△一群小孩坐在牛车上(或扳住牛车尾)。
众小孩(兴高采烈地唱):爱爽无顾尪名声……
△万发扬起牛鞭子,要打人。
万发(喝斥):死囝仔,死囝仔!
△小孩赶紧下车,跑后一点,做鬼脸继续唱。
众小孩(唱):某啊喂,爱爽无顾尪名声……
万发(喝斥):死囝仔!死囝仔!
△小孩子一个个跑掉。
△万发猛然拍下自己的头。
万发:好!好!明天令爸就减(少)拖一趟牛车!多拖也没多拿钱,令爸就减拖一趟,早点回家做看守。阿好啊!你得给令爸注意,要是给令爸抓到——
△他脸上满是气和怒。

(五十一)简家屋内。夜晚。
△从现在到(五十六)场,我们听到的是《思想起》主题音乐,轻松恢谐,很有逗乐的气氛,但听不到一句剧中人的对话。
△我们眼睛见到的是万发的脸。他的脸上已不似上一场那般满是气和怒,而是象站岗的卫兵那样,满是严肃。他还眼睛睁得大大的,眨都不敢眨一回地“看守”阿好与简底。
△阿好与简底有说有笑。
△阿狗蹲在地上折叠要卖的衣服,有时也插嘴说话。阿狗、阿好与简底他们三人这么凑近,又谈得这么开心,给人他们是一家人的感觉。
△万发满目戒备地望着阿好与简底。

(五十二)万发家屋外。晚。
△简底与阿好在聊天。阿好边聊边在编畚箕。
△万发张目守望,就是困得连打哈欠,也睁着眼防守。
△简站起来,与阿狗回简处。阿好入屋。万发才松下一口气,边打哈欠,边走进门。

(五十三)万发家卧室。夜。
△万发紧贴着阿好躺着,身子侧向阿好。
△阿好讨厌,推他不开,就知难而退,退到墙边。
△万发跟过来。
△阿好无路可退,转身,脸向壁,不看万发。
△万发更进一步地将手搭在阿好的胸上,手掌伸入她腰下,防她逃走般地。
△阿好怎么都扳不开他的手。她打他的手、咬他的手,他的手就是不拿开。
△阿好又恨又无奈。

(五十四)万发家厅内。秋天。晚。
△万发与阿好面对面坐着吃晚饭。油灯放在桌旁。
△桌上摆的莱,比平时要多。饭是干饭,菜有鲫鱼汤、炒茭白笋、甜不辣等。万发吃得津津有味。吃罢一碗饭,将碗交与阿好。
阿好:什么?还要盛饭?
万发:(顺着嘴)嗯!
阿好:(一面盛饭——也差不多在刮锅底,一面埋怨)你已经吃了四碗,还要再吃,不怕涨破肚皮?
万发:(只咂嘴,不作答)……。
阿好(盛好饭,推到万发面前):现世(现眼)哪!甘那这一世人没吃过饭咧!
万发:阿狗领了钱?
阿好:是呀,莫(不然)你啊有汤(你怎能够)咕饭,吃青操(吃顿好的)?
万发:一个月吗卡(才)三、四天有青操有干饭吃!
阿好:喝!你还不满意呀!(放下碗)我跟你讲哦,阿狗每个月领的钱统开(花)在弄青操给你吃嗫!(大声再讲一遍)阿狗的月给(月薪)统开在弄青操给你吃嗫!
万发(嘴带轻嘲):甘有影?(真的吗)?
阿好:(一面吃饭一面低下嗓门说)莫影你会死(若不你真会死)?
万发:吭?(什么?)
阿好:吭?你弄破缸。(此句得用台语讲)
△吃完饭,她站起来。万发则吃尽盘里的菜,抬头上下仔细打量阿好,仿佛从没见过她似地。
万发(一面吃东西):你这新衫(衣),是简底送你的?
△阿好摸摸胸上腰际如锁的装饰,一面大声说话——如向世界宣布般地。
阿好:简底送你衫、送你裤。他开天地就没送过我半领(半件)。(摸摸如锁的饰物)人家这件是在教堂领的嗫!是美国衣嗫!
万发:哦!才会那么嬲脚仓(那么没道理),连衣服都挂锁。
阿好(摸摸衣饰):这不是锁嗫!这是卡撤利(日语,装饰品)嗫!

(五十五)万发家室外。晚。
△万发穿着外套,坐在石头上抽烟,打哈欠。
△穿美国衫的阿好坐在他附近的矮凳上编畚箕。
△简底着背心,蹲在地上,与阿狗玩扑克牌,一面哼唱《望春风》(注7)。
△万发又打哈欠,两眼油汪汪的。
阿好(对万发):饕咕太饱(吃得太饱),在爱困(该发困)了哦?
△圆月如镜,万里无云的夜色空镜画面。
简底(低声唱着);听见外面有人来,开门该看觅。月娘笑阮(我)憨大呆,给风骗不知。
△简底就这么一句句地重复唱着。
阿好(对简底):开天地就没听过你唱歌,是中了二十万啦?
简底:如果我中了,(压低声音,近乎呢喃)我请你去台北回回(玩玩)!
阿狗:我也要去!
△阿好向简底递个警告眼神,然后掉脸看万发。
△万发在打瞌睡,烟掉在地上。
阿好(对着万发的耳朵,大声地):去困啦,累成这样啦,还不快去困?
△万发给吵醒,一睁开眼,就朝简底的方向看去。看到简还在这里,还在“月娘笑阮憨大呆,给风骗不知……”地唱,忙振奋精神,严加防守。
万发(画外音):(我们见到万发注意看守的脸的停格画面)阿发啦!你再睡睡看,再睡睡看,你某就跟人(别人)睡哦!
△然后,他转脸看阿好。
万发:你们讲(聊)你们的,不必管我!
阿狗(出牌):几棒……息动捕!
简底:输啦!输啦!(打打头,指指月亮,唱道)“月娘笑阮憨大呆,输牌给阿狗!”
阿好(对阿狗):好啦!你该去困啦!
阿狗:阿母!让我再——
阿好(抢过话):不必多讲,赶紧去睡。肚子要盖哦,天气转凉了。
△阿狗拿起扑克,不情愿地离开。向简家走去。
△万发自瞌睡中惊醒,忙睁眼看。
△阿好移近简底,边工作,边与简底有说有笑。
(音乐扬起。)
△万发睁大眼睛瞧。
△他困得眼皮又搭上,又打起盹来。
△阿好走过来,拍拍他的肩。
阿好:去困啦!
△万发惊醒,张眼看她,看她有铁锁深扣的衣服。
阿好:去困啦!(大声地)去啦!
△万发立即捂住阿好的嘴。
万发:好啦,好啦!去困就去困,吵什么?
△万发边打哈欠,边站起来。一个停格画面。
万发(画外音):伊的衣服还挂两把锁。安啦!安啦!(困啦!困啦!)
△又一个万发呵欠的停格画面。
万发(画外音):夭寿爱困(非常想睡觉)!阿发啦!下回不要吃这么饱!

(五十六)万发家卧室。晚。
△万发躺在床上熟睡着。
△窗口挂着一轮明月。

(五十七)万发家厅内。晚。
△阿好与简底坐在一张破草席上。
△二人互拥。
△阿好眼睛看到神位。
△阿好推开简底,在厅里找了一会,找到一条毛巾,然后盖在神位上。
△阿好悔罪式地向神位拜一拜,然后,坐在草席上。
△阿好摘下简底送她的发夹,头发垂下,如瀑布泻地。
△简底亲阿好的头发。

(五十八)夜空。
△一轮圆又亮的月挂在万里无云的夜空里。

(五十九)万发家卧室。晚。万发。
△万发依然熟睡。
△他身子动一动,手伸出去摸,没摸到东西,再摸,还是空荡荡如故。
△眼睛大开,他瞧过去,身旁哪有阿好的影子。
△猛地坐起,他东看西看。
△他猛地下床,急忙中只穿了一只木屐。
△猛地冲出卧房,不小心,他穿木屐的脚踢到木箱子,发出“嘭”的震耳声,再加上木屐飞落地的喀啦喀啦声响,颇抖人心。
△万发怨怪自己的停格画面。
万发(画外音)(带怒带怨又带泪的声音):阿发哦!你在春啥咪啦(做什么)?这样要抓什么猴(奸)?

(六十)万发家厅内。晚。
△万发自后面冲出来,满脸杀气。
万发:(一出来,就大声叫——他从来没有这么大声过)你们在变什么蚊?你们在变什么蚊?(你们在搞什么鬼?——)
△已把头发盘上去的阿好赶紧把发夹插好。简底整好衣裤,然后两人火速站起。
△万发揎拳掳袖走过来。
△阿好与简底惊恐地看万发。
△万发瞪着眼瞧他们二人。
△阿好眼明手快把盖在神位上的毛巾取下丢在地上,然后走近万发,先发制人地叫(简底也在说、在辩,但我们听不到他的话。阿好的声音太大了。)
阿好:你在吼什么!在吼什么!我们也莫做啥(什么也没做),我们也莫做啥,你在吼什么!我们什么都莫做……
△阿好一句又一句“我们也莫做啥”地讲,讲到最后我们竟和万发听成了一种怪声。就在这渐低的怪声里,我们听到站在一边的简底在说话,他满头大汗,是紧张了,但表面装着镇定。
简底:也莫啥(什么)!也莫啥,罕罕啦(没什么啦)!罕罕啦,罕罕啦!
△万发瞪眼看简底。
△看到万发的眼光,阿好赶忙把简底推到一边,叫他不要讲话,然后走到万发跟前,还是那付“先发制人”的态度。
阿好(向万发):你是在罕眠(做梦)咻?我们也莫做啥,你在吼什么晓?也莫做啥,你赖我们在做啥你?
△万发还是不讲话,只瞪眼看——看阿好的衣服。
△阿好衣上的锁不见了。
△阿好不自觉地拿手抓住衣服的胸口处。
△然后她把站在一边的简底拉回来。
阿好(指万发):这个肖仔(疯子),他在赖我们两个在——伊鲁——伊鲁(这个这个),哎唷!我连讲都唔敢讲,哪也敢去做!(向万发)你罕眠哦你!你那不相信,我死给你看,死给你看,好莫(好吧)?
简底:没什么啦!罕罕啦!罕罕啦……
阿好(砖头对简底低声,叱骂):你也在罕眠咻?不会讲话,你就给令爸点点(静静)。
△然后她转回头向万发大声讲:
阿好:伊娘你到底听着了莫?讲这半天了!伊娘咧!你说话呀!怎么一句都不讲?干!你是染到哑吧风咻?
△这时满身汗水如给雨水淋过的简底,一步跳上来,贴着万发身边站,获得一线生机似地,脸露喜色。
△万发猛地闻到简底的腋下味,皱起鼻子,煞是厌恶。
△简底拍阿好的肩,兴奋地指着暗暗的墙角,低声向阿好叽叽咕咕。
△阿好眼珠一亮,就往墙角走去。
△墙角稻草堆上睡着阿狗。
△阿好猛摇阿狗,简底也跟过来。
阿好:阿狗!起来!起来!起来给你阿叔仔做个证。给你阿叔仔做个证,起来呀!伊娘!睡到十八殿(阴间)是莫?

(六十一)万发家卧室。晚。
△万发与阿好躺在床上。
阿好(接上场同一种凶唳的声音,对万发耳朵进攻):你这个人这么不懂礼数,简底一番好意,莫多谢人,还向人家蹦跳跳。你实在哦!比三岁囝仔较害(糟)。事情就这么简单,阿狗起来放尿,见着那坟地有黑影,惊得哭出来。简底在我们这里听到阿狗哭,赶紧赶过去把他抱过来。我们就赶快进到屋里哄阿狗睡,这时你就进来。事情就这么简单。干!你想到那里去啦!你也问过阿狗啦!阿狗也是这么说啦!哼!还一张脸凶唧唧。我讲了一个晚上,你还不相信,还不相信,我就死给你看。
万发(不耐烦):谁说不相信?
阿好:那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对简底就不怕不好意思?哼!你这无囊的(没本事的),也会吃醋?
△万发不理她,隔一会,突然冒出话问她。
万发(语气装着很自然):你衣服上那两支锁,是给谁偷开啦?
△万发停格——略略得念之色。
万发(画外音):这一声使你鸡嘴变鸭嘴了?
△阿好想不到他会注意到这地方来,闭嘴了一会,就撇撇嘴,低下声嗓。
阿好:简底讲莫好看,他就替我拔掉啦!
万发:什么?
万发(画外音):你娘咧!这耳孔(朵)该听的才不听,不该听的才听成堆!
阿好(撤撇嘴,吼叫):我讲锁丢掉啦!伊娘,臭耳脓到这款!
△阿好自动热情地贴近万发,伸手进万发的衣服里,东摸西捏。
△万发推开阿好的手。
△阿好哼一声,侧身面墙而睡。
△万发困惑的眼神。眼神里叠印:
△阿好与简底在草席上坐。
△阿好没有了锁的衣。
△简底满身是汗水的腋下。
△阿狗看着万发、阿好、简底。
万发(问阿狗):你有影看到鬼?(你有看到?还是看到鬼?)
阿狗(惺松地看着简底、阿好,然后向万发肯定地说):有!
△窗外明月,又高又圆的画面。
△万发困惑的脸,记起简底的歌唱:
简底(画外音)(唱):“月娘笑阮憨大呆,给风骗不知——”
△我们也听到男声的合唱:
“月娘笑阮憨大呆,给风骗不知——”

(六十二)万发家屋外。黄昏。
△我们继续听见男声在合唱:
“月娘笑阮憨大呆,给风骗不知,月娘笑阮憨大呆,给风骗不知。”
歌声中,我们自高而下地见着万发坐在自家门口抽烟。
△他眼神平静地看着对面。
阿好、阿狗和简底就站在对面简家屋外说着话。
简底手里提着包袱。
△然后简底向阿好阿狗挥挥手,象在说:再见。
△接着他就大踏步走了。走没几步,回过头来,又挥挥手。
△阿狗和阿好也挥挥手,然后走过来,阿好手里也拎着一个小包袱。
△万发静静地看着阿好他们走回来。
△阿好一走近万发,就提高声音说,语气尽量平静:简底走啰!
万发:走路(溜逃)?
阿好(没好气地):走你去死啦!走路?他上台北批年货,还要回鹿港一趟。
万发(不屑的神色):搁也知影好栓(还懂得开溜)!
阿好(包袱掷在地上):你讲什么!
万发:莫啊!我讲什么!
阿狗:阿爸,阿叔仔是要去台北挂货(批货)啦!
万发(不耐烦):我知道啦!
△阿好拿起未编好的畚箕,一面编一面说:哼!你别欢喜(开心),我跟你讲,艰苦在目珠前(眼前)啦!简底去台北,阿狗转来(回来)吃自己,阿发啦!你惨吗你!(你惨啦!)
万发(喷一口浓烟):阿狗回来就回来,吃自己就吃自己,我惨什么晓?
阿好(冷笑):到时如果连顶通(水稀)的粥都没得餐咕(吃),你都唔汤(别)跟我哭爸哭母!我跟你讲哼!(丢下手里的畚箕)你吰,生(下)鸡蛋无,放鸡屎有啦!

(六十三)牛车主家内。日。
△下午五时。秋天时分,已无夏日那么暑热。
△车主家。妇女小孩进进出出,在忙着过中秋节。妇女在神位前摆供品。供品丰饶,有鸡鸭鱼肉、柚子,当然少不了月饼。
△万发就坐在前厅,和车主面对坐。万发神色沮丧地起来,向车主告辞。
△万发走出来,车主在后面喊他。
车主:阿发稍等——(大声一点)阿发稍等!
△万发停下来。
△车主走上来,拿一粒柚子和一包东西给万发。
车主:这柚子和月饼,你带回家给你阿狗吃。
△万发推辞。
车主:拿去,还跟我客气什么?
△万发收下,点头称谢。

(六十四)牛车主家门外的牛棚。日。
△拿着柚子拿着月饼,万发神情郁暗地自车主家走出来。
△屋外牛车主的太太正在烧金纸,几名小孩围在旁边看,也帮忙把一张一张送给神明的金纸往火里丢,火焰熊熊,燃烧不断。
△万发向牛车主太太点点头,就直往牛棚过来。
△他站在他专用的牛前,用手摸一下。
△牛仿佛很懂事似地,牛拾头看看万发,还“嗯”了一声,似在向万发问好。
△在牛棚里喂牛的年轻车夫,看看万发,继续喂牛。
△万发空茫无奈地看着牛。
△这时我们听见了牛车主刚才跟万发说的一番话。
车主(画外音):阿发!等我买到新牛,我一定再找你来拉车。死唔死(恰巧)!人家看中“阿乖”这只牛,价钱又出得高,我只好卖了!喏!这是你这个月的钱,你拿去。等我买到新牛,我一定再找你来。
△年轻车夫走过来,拍拍万发的肩,开玩笑地说:(指着万发的牛)阿发啦!你某(妻)给卖掉了,你赶快跟它亲一下啊!以后是别人的某(妻),你想要亲都莫有机会!快哦,快亲它一下,跟它莎哟哪拉(日语,再见)一下,快哦!
△万发空茫无奈地望着牛,什么话都没听到一般。

(六十五)万发家里。日。
△在这一场的开头,我们还是见到万发那种空茫无奈的眼睛,良久良久,才不见了。然后我们见到:
△阿好、阿狗、万发在吃饭。饭桌上只一两盘酱菜。他们碗里不再是干饭,而是稀饭。不过还不太稀。
△特写碗里的稀饭,筷子一口一口扒(可看出粥之稠稀)这特写画面叠印在以下的画面:
△有时万发一人,有时万发与阿狗二人,在山里、从林、河边……采撷姑婆叶。每回地点、时间不一样。下雨、风吹或天晴。
△阿好帮人剥花生豆、索草、挖藩薯……
△阿狗在坟边放牛,见有新坟,驱牛过来向丧家微笑、看看。丧家赶紧拿祭品分一点给他,用手势表示请他多照顾坟。阿狗老气横秋地点点头。一转身,就迫不及待狼吞手里祭品。
△万发、阿狗背着大捆姑婆叶卖给市场猪肉鱼贩子,阿狗盯着食摊出神。

(六十六)村庄杂景。冬天、日。
△老人拿小火炉暖手,不胜寒冷。
△山林、池塘一片枯萎。
△藩薯园也枯萎了。
△青草也不青了,也枯萎了。

(六十七)万发家厅内。日。
△万发喝稀饭的特写镜头与六十十六场叠影印的画面一样。碗里的稀饭比以前稀,水通通的简直是汤水。
△叠印碗中稀饭画面停留时间长,从筷子的搅动我们见得出粥竟是如水一般。

(六十八)墓地。日。
(以下是黑白默片手法拍摄,默片但配乐。)
△一群工人在掘墓,家属在旁边哭棺。
万发扛铲子急急过来。
△他向工人表示让他帮忙挖。
△工人摇摇头,万发鞠躬要求,工人还是摇摇头,叫他走开。
△万发不管人家答不答应。就过去一铲一铲挖。
△其他工人生气,推开万发。
△万发哭丧着脸拜托。
△工人又推他去,他不肯走,工人与他纠缠一起,三搞四搞,万发的裤子掉了下来。
△痛哭着的丧家个个顿足大笑。
△万发只得手提着裤带,扛铲走开,刚走一步路,裤一子又掉下来。
△一工人见到,弯腰大笑,竟掉入墓坑。
△其他工人把掉入坟坑的工人抬起,跌倒的工人昏迷不醒。
△其他工人大喊万发。
△万发回头。
△工人叫他回来挖。
△万发一脸感激,赶紧回来。
△万发迫不及待,下铲挖墓。他裤子又掉下来。
△哭棺的家人更是捧腹大笑。

(六十九)葬仪社内。日。万发、老板一名。
△此段接续上场,亦是用黑白默片的手法拍。
△XX葬仪社看板。
△万发进门,老板问什么事。
△万发指指棺材,问有没有抬棺的上作。
△老板摇摇头,指指钟,表示“你来太晚了”。
△万发沮丧。
△老板眼睛一亮,向万发比手划脚讲一堆。
△万发一脸兴奋,猛点头。
△万发感谢,鞠躬离去。
△老板同情的脸。
△老板直接向观众说(也向店里的人说):万发啦!实在哦!一旦没牛车拖(拉),连扛棺材这种头路(工作)也来抢。没想自己耳朵孔重,等听到消息,机会早给人抢去了,怎么办?我叫他去找呀!去找谁家有死人,或是有人要死,就赶快通知我。只要我接到生意,抬棺材的工作一定给他。

(七十)村庄街道。晚。
(黑白默片手法拍摄)。
△深夜街上,商店都打烊关门。
△万发在孤寂、寒冷,狭窄的街路上走来走去。
△万发寒瑟瑟地站在一家商店门口,冷得抖腿缩脖子。
△万发敲商店的门,敲了许久,才有人开门。
△开门者问他要干什么。
万发(问话。打默片式字幕):你老爸死了没?
△开门者含盛怒地摇摇头。
万发(失望。打字幕):怎么还没死?我已经等了一个晚上嗫!
△开门者不等他说完,就一拳、两拳把他打倒在地,而后砰然关门。
△受伤的万发在地上呻吟。

(七十一)万发家厅内。日。
△阿狗拿着饭锅,坐在地上,一付又冷又饿又不知怎么办的神情。
△阿好走进来,手里提着一件衣服。
阿狗:阿母,米缸里一粒米也没剩下。
阿好:吃这么快!喏!先烘这藩薯吃吧!(从口袋里掏出三、四个大生藩薯)明天我再向别人借点米回来。
阿狗:(有主意了)你不会再去那个教堂领面粉,去跟人家换白面?
阿好(耸耸肩):一咧(一旦)没常常跟那个阿凸仔阿咩阿咩,东西就不发给你了!哼!美国人,也这样岂卿(日语:吝啬)。
△阿好将藩薯递给阿狗。
阿狗(拿过地瓜):这藩薯你买的呀!
阿好:马(音如买)四脚拉买(意为“干嘛买呀”)!我索(偷)来的。
阿狗:有没有人看到?
△阿好拿起桌上衣服,穿起来,是一件尚好的衣服。
阿狗(自以为是):没人看到,就不是偷(索)。(指指阿好身上衣服)这衣服也是索(偷)来?
阿好:你黑白讲什么?我借来的,待会我要出门穿的。
△阿好瞧着衣衫,穿在伊身上,还蛮合适。
阿狗(好奇):出门去哪里?(眼睛一亮)阿母!你要去找阿叔仔,对不对?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阿好(脸色微微一震):我找你阿叔做甚?
阿狗:叫他买米给我们煮饭啊!(又一个念头)对啊!阿母!阿叔仔不是说去台北嘛!那我们去台北找他啊!好不好?好不好?
△阿好不知如何回答的神色。
阿狗(小精灵般的压低嗓门):阿母,你不要怕,不会向阿爸讲的啦!
阿好(斜他一眼):死囝仔,这跟你老爸有什么关系?
阿狗:阿母,我们现在就找阿叔仔去。
阿好(沉吟了一会):到那里找他?台北那么远……。
△阿狗颇失望,捧着藩薯往后面去,这时突然远远传来出殡的丧乐。
△阿狗转头跑到门口看。丧乐传来,然后渐渐远去。
△阿狗掉头回来把藩薯交与阿好。
阿狗:藩薯你自己烘,自己吃。(天真地摇摇头)吃藩薯,放大屁,卟卟卟,惊死人,我才不吃。
△阿好不禁笑了。
△阿狗欲要出去。
阿好:你要去哪里?
阿狗:你没听到?有人出山(下葬)。我要赶紧去跟他们分东西吃。
△阿狗一溜烟跑了,一面跑一面念着。
阿狗:囝仔兄,静静听,阿伯放屁分你听,卟一个,卟一个,真大声……。
△阿好欲哭不能,欲笑不能的神情。

(七十二)村庄庙口。日。
△庙口附近有摊子在卖鸡卖鸭卖菜。两名妇女在买鸡买菜。
妇甲:你圆仔(汤圆)做好了?
妇乙:糯米还没有磨咧!做好哇?
妇甲:说冬至冬至,今天反而一点也不冷!
妇乙:对呀!比昨天还不冷。
△阿好打这里经过。伊看到简底的衣摊子空着,不禁多看一下。

(七十三)树下(小吃店)。日。
△阿好在道路上走,迎面来了一批牛队伍。
△那爱唱歌的车夫万分疼爱地牵着牛(不再吆喝、不再挥鞭、不再踢打)在道路上慢慢走。车夫一面走,一面抚摸牛背,有时轻轻拍打牛屁股,疼小孩一般。车夫还手抱来甘蔗叶,不时地喂牛。后面也跟着几个车夫带牛出来。
△牛——没有拉车的牛。牛角上各插着大汤圆。
△前后左右围了些小孩大人,人家都喜孜孜的。
车友(用《我爱我的妹妹呀》小调唱):我爱我的牛妹喂,你的生日在冬至。今口不叫你拉车,不叫你搬货,只带你出来散步走街路。今日请你吃麦,吃甘蔗叶,祝你吃久久,替我做久久!
△众人嘻嘻笑。
△有人拿手摸牛,嘴说:“惜惜”。
△阿好穿行而过,目睹这么欢乐的场面,脸上也有了喜色和笑意。一切都充满了希望。

(七十四)医院屋外。日。
△XXX内儿科的看板。
△医生家是有庭院的瓦房,雅致清爽,与万家成云泥之别。
△阿好来到门口忽然有点怯生起来。

(七十五)医院屋内。日。
△护士见阿好进来。
护上:先生在休息哦!三点才有病看哦!
阿好(怯生,嗫嚅地):听说你们要请一名煮饭的?说一个月一百元,管吃管住。
护士:哦!那你到那里坐(指候诊室的木条椅)。等先生起来再问他。
△阿好怯生生地坐下来等。
△阿好摸摸肚子,脸作强忍之伏。我们又见到(七十一)场里阿狗的调皮相,又听到他的调皮话:吃蕃薯,放大屁,卟卟卟,惊死人……。
△阿好放了一声短屁,满脸通红地斜眼偷看护士。
△护士在忙她的事,好象没听到。
△阿好才自在起来。

(七十六)医院诊察室。日。
△医生坐在自己椅上,医生太太坐在供病人坐的椅上。阿好站在他们面前。
医生:你有几岁?
阿好:三十六岁。
医生:有吗?
△阿好点点头。
△医生向太太说:(日语)看起来没这么大,你说是不是?
太太:(日语)是呀!
△阿好如前场那样,脸现强忍之色。
医生:你孩子有几个?
△阿好就在这时放了四个响屁,医生听一声,点一次头,听一声点一次头,在数咧。
△医生一学阿好屁放完就掬着嘴,其实是在手捂住鼻子,笑着说:有四个啊?(还伸出四根指头)
△阿好脸色红到脖子,脸是尴尬发窘,又不得不微笑。
△接着我们听到医生和太太用日语交谈。
医生(画外音,日语):这个女人不卫生,不能用她。
太太(画外音,日语):是呀!
△阿好红红地脸转为黑白,然后整个银幕黑了下去,给人天地昏黑的强烈感觉。

(七十七)万发家屋外。昏。
△黄昏,天已黑。万发困顿地走回家。
△万发惊讶的眼神。
△简家有亮光。
△万发脸上表情是若有所思,又似若有所望。

(七十八)万发家厅内。昏。
△万发匆匆进来。
△他一眼见到桌七摆的几盘莱,除了酱菜外,还有一盘咸鱼干、一锅饭,饭锅热喷喷的。
△闻到饭香,他忙不迭地掀开锅盖。
△锅里是香喷喷的饭,米饭。
△万发突然饥饿嘴馋得猛吞口水,抓起碗,就用饭匙盛饭,对着门坐下来,拿起筷子,就要吃起来。
△万发眼睛突向门口望出去,眉头一皱,放下饭碗,赶紧站起。
△万发到厨房、卧室找阿好,没找到,就转到前面来。
万发:伊娘咧!跑到那里去死?跑到那里去死?
△万发坐下,众起饭碗,眼睛见到白米饭露出喜极的色泽。
△他大口扒饭(用慢动作拍摄或一短停格一短停格画面)。
万发(画外音):阿发,吃啦吃啦,管你某(妻)去那里,吃啦!阿发,有得好咕(吃),就快好咕,你管米是谁拿来,如果是简底拿来,古卡(更)应该卡吃(吃他)。
△阿好进来。见到万发在猛吃饭,吃得那么饥荒,觉得好笑,转念之间,又有点怜悯起来。
△万发吃得好快,眨眼之间一碗已吃空,就要盛第二碗。
△阿好走过去,接过他的碗,帮他盛。
阿好:你是要死啊!吃这么急,不怕胀死!
△阿好装好饭,递给万发。
△万发急急地大口吃起来。
△阿好戳他一记额头。
阿好:叫你别那么急,有听到莫!有听到莫?
△万发吞下一大口饭:你到那里去!
△阿好露出“有话要说,但不知怎么说才好”的神态,声音也不自然,老嗯嗯嗯,喉咙不通一般。
阿好:我——啊阿多(因为)——简底——嗯——回来啦——嗯——他——批了好多货色——嗯——他人也比以前——嗯——比以前较白——
万发:我在问你刚才到那里去?
阿好:带阿狗去简底那里啊!看他批的年货——哦货色好多哦!阿狗在那里帮他整理衣服——简底拿寿司(注8)给他吃,他喜欢的要死!(突然有点喜不自禁地)喝!我还以为他不回来!
△万发白了阿好一眼。
△万发又吃完一碗,要阿好再盛。
阿好:肚子久没吃过硬饭,不要一次吃太饱,胃会撑不住啦!(怕万发听不清)不要一下子吃太饱,胃会受不了——(盛半碗)再吃这半碗就好啦!
△阿好也为自己盛一碗饭坐下吃!
阿好:对咧!
△万发猛吃饭没反应。
阿好:耶(喂),简底在讲,叫阿狗明天就帮他卖衣,嗯——嗯——你的意思怎么样!
万发:(听这消息,脸现高兴,停格——偏头扬眉——短停格画面(画外音)一个月有简底给阿狗的钱,再加我抬死人赚(挣)的,一家人应该不会再那么吃一顿饿两顿吧!(脸露出笑来,停格画面(画外音)阿发!你千万不可以笑在脸上哦,不可以笑在脸上哦!千万不可以叫阿好看出你在欢喜简底回来,有听到莫?古代人在讲,人穷志不穷,有吃到莫!
阿好(大声一点):简底讲明天就叫阿狗去帮他,你的意思怎么样?
万发(画外音):阿发啦!人穷志不穷,唔听到莫?
万发(装出冷冷的声调):你要他去就叫他去吧!
阿好(想不到他这么冷):你不欢喜他去?
万发:(冷冷)去就去啦!我欢喜什么!
△阿好鼓嘴哼一下,好生气,不再说话。
万发(板起脸,指着饭,已吃的差不多):这米是简底拿过来的?
阿好(想不到万发会这样问,又指咸鱼干):这鱼是简底给我们,说是从鹿港带来的,我讲这鱼是——
万发:你是臭耳脓咻!我在问你这米是不是简底拿过来的?
阿好:嗯——嗯——也多(因为)米缸里一粒米也没有剩,先向简底拨点来应急——啊!也好久没吃到饭。
万发(板着脸):你是怎么啦你!给人个个缠(去噜囌人家),一点分寸都没有,(扒一口饭)以后不准你再去给(跟)人噜囌,给人个个缠(纠缠),有听到莫!
△阿好撇嘴哼了一下。
△万发捧碗大口扒饭。
阿好(低声):哼!馋鬼还会假细字(客气)。

(七十九)村庄小路。日。
△简底骑力雅卡载阿狗载货物在小路上、泥路上、街道上驰骋。
阿狗(兴高采烈):后叔仔不是啦!阿仔叔,你不在的时候,我好想你哦!
简底:有影(真的)?
阿狗:我肚子一饿,就想你嗫!
简底(笑起来):哦!肚子饿才想阿叔仔——
△车子飞驰奔路。
阿狗:阿叔仔,晚上到市场吃饭,我要吃烧肉棕好不好?
简底:好呀!
阿狗:多买一粒(个)好不好?
简底:你要吃两拉?
阿狗:不是啦!一粒我要带给阿母阿爸他们共家吃。
简底:阿狗,你真是乖孩子,这么孝顺哦!
△车子减速下来,简底回头笑着问。
简底:阿狗,我问你一句话,你要老实回答哦!
△阿狗点点头。
简底:阿叔仔不在的时候,你阿母有没有常常提到我!
阿狗(率直,天真):没有。
简底(有点失望):没有呀!
阿狗(机灵地改口说):有啦!阿爸不在的时候,阿母常常说她也好想你哦!
简底:有影?

(八十)村庄杂景。日(春)。
△几个简底载阿狗载货奔跑的画面。他们所奔跑过的林木、山川、也由枯萎转为新绿,春天的脚步来了。

(八十一)万发家屋外。日。
△万发走回来。
阿好:这么早就回来?
△万发从口袋里掏出钱,递给阿好。
万发:卖姑婆叶的钱。
△万发点一根烟抽,对着阿好坐,位遇是上看下,如在防守。
△阿好收下钱,放进口袋。
△万发站起来:我进去躺一躺!(打呵欠)采姑婆叶实在有点累。
阿好:你不出去给人抬棺材?
万发:吭?
阿好:你不出去给人抬棺材?
万发:哪里那么好!天天有死人!(笑一笑,停格画面)(画外音)有简底给阿狗的钱,还有姑婆叶可采,哪有必要天天出门去找死人,给人当做讨命鬼?哼,现在简底回来了,倒是有必要早早回来做你的看守。
△万发又一个呵欠:我进去躺一躺,你不要乱跑哦!
△阿好板脸不理他,站起来准备走。
万发(略为生气):你是臭耳脓呀!我叫你坐在这里,莫要乱跑,你有听到莫!
△阿好向前走,不理他。
万发(生气地):我叫你不要乱跑,你有听到莫?
阿好:(大声)我去放尿,不行呀!哼!
阿发(大声):放好,就回来这里坐,听到莫?
△阿好撇嘴一哼,向草丛走去。
△万发向四周看看,然后进屋里去。

(八十二)万家外附近。日。
△阿好在草丛里蹲下来小解。
△阿好瞟到简底单车飞驰在小路上。
△阿好赶紧小解,拉起裤子,还没系好。
△简底骑至家门,下车,东张西望,见到阿好在草丛中向他招手。
△简底笑得好兴奋,就要跑过来。
△阿好用劲挥手,叫他不要来。
简底:安卵(怎么啦?)
△阿好打手势叫他不要开口。
△阿好打手势,按按耳朵(表示万发这个聋子)指指屋里,再做在睡觉的手势(此二动作,连续几次),然后打手势叫简底快走,快走。
△简底连忙点头,连忙骑车,但过于紧张,车子倒地。
简底赶紧抬车、赶紧骑车跑掉。
△阿好松一口气的表情。

(八十三)万发家厅内。晚。
△一张破旧餐桌,阿好坐在中间,简底只着背心与万发坐两边。桌上粗大的杯子装开水,放在简底面前。
△简底在抽烟,眼睛有时看阿好,有时看万发。每次看万发时,总是有些怯怯。万发也在抽烟,眼睛从来不看简底,脸上尽量装冷漠。
阿好(向万发,近万发耳朵,张大起声音):简先生这个打算,你的意思怎么样?你的意思怎么样?
△万发抽烟,不表示意思。一种摆姿态的样子。
阿好:如果不肯,他就到村里租房子,对他来讲,住在村里,是比较方便,(向简底看了一眼,然后再对万发)你的意思到底怎么样?
△万发还是抽烟不表示意见。
阿好:这要快点决定,简先生住在那房子,这几天人家厝主(屋主)就要收回去,你听到没有。
△简底略显紧张地等待。
万发把一段烟灰弹到地上。
万发(慢慢):我考虑考虑看——
阿好(火起来,大声嚷):还考虑看看,伊娘咧!
△简底站起来:那我明天再来。
△简底与阿好点点头。万发始终不看他。
简底无从跟他告辞,窘窘地走出去。

(八十四)万发家屋外晚。
△半轮明月静静照着大地。
△简底自万家走出。听到声音,驻足倾听。
万发(画外音):他准备贴多少钱?
阿好(画外音):(厉声)你想要多少啊?每个月房钱米钱贴你四百八,少吗?你一个月赚过四百块没有?哼!嫌少?这里他住惯,才看上你这破草厝(房),伊娘!到村里租间砖房,一个月也不过七、八斗米,四百八你嫌少?你要知道哦!只租你前厅睡,和后面那间柴房堆衣服,只晚上在我们这边吃顿饭,这样就贴你四百八!阿发啦!我跟你讲,卡那简底你唔免效想别人也肯安嗫(你别以为人也肯这样)。
△简底脸上复杂的表情。
△此处《思想起》音乐起。

(八十五)树下小吃店。日(夏)。
△《思想起》音乐接续上场。
△接前场唱歌老者的一副有秘密要宣扬的那种愉快神情。
唱歌老者的前面有张椅,椅上摆一瓶啤酒、一只杯子,他旁边围了一些人,有些也持着酒杯在喝酒,有人在啃甘蔗,也有在做肚力比赛。
老者(弹唱起来):思啊思想起,这个笑料啊咿嘟笑死人,王哥柳哥那款电影啊咿嘟也莫这款好笑。
村人:啊是哇好笑(怎么个好笑)?
老者:(唱)讲出来那唔汤(不要)啊咿嘟笑歪嘴啊咿嘟嗳唷喂!
村人:真那么好笑?
△老者故意停一停,吊人胃口。
村人:快点讲来听呀!
老者(唱):思啊思想起,请令(你们)大家啊咿嘟静静听——
△此后他的歌声转为场外的声音,贯穿以下几场戏。这几场戏与他所唱的有时是吻合的,有时却刚好相反。

(八十六)卖酱菜屋外(即简家屋外)。日。
△老者的二弦,老者的《思想起》音乐连续弹唱下来,而我们见到的画面是:
△简底的房子,现在已易主,是个卖酱菜的在居住。这卖酱菜的和太太在门外晒萝卜、腌菜。成群苍蝇飞来飞去。画面以男的为主,他一面晒菜腌菜,一面贼眼溜溜地瞧着万发这边的动静。
△我们耳朵听到的是老者弹着《思想起》的音乐,和他如念韵文如念歌仔戏对白的话。
老者(画外音)(念白):阿好娶客兄(姘夫),娶入门做小尪,阿好真好命,和大尪小尪困一笼,和大尪小尪困一笼,西栓西栓到天光,你们甘知?(你们知道吗?)
村人(画外音):你老岁人(老人家)哪也知?(怎么会知道?)你廿吃饱那么闲跑去港看(你吃饱没事做,跑到人家家里看呀!)
老者(画外音):我何必跑去看,听那卖酱菜讲,比我跑去看的还要真,那卖酱菜就住在隔壁,每天就看到他们困一笼,困一笼,七连八倒,楼啊厝总倒……你们没听他讲过。

(八十七)村庄市场。日。
△卖酱菜的在市场和一群菜贩宣讲。
卖酱菜的(表情极尽尖酸刻薄也极尽夸张):三个人同睡一张床,同盖一条被,喝,床还是竹床,一入晚,就西西栓栓,西西栓栓,好大声。你们知道吗?西西栓栓到天亮,你们知道吗?连我住在隔壁的,都听得好分明。你们知道吗?
老者(画外音)(唱):大尪(夫)那娶了啊咿嘟娶小尪啊咿嘟嗳唷喂!

(八十八)万发家内。晚。
老者(画外音)(唱):思啊思想起,和大尪那小尪咿嘟困一笼咿嘟嗳唷喂,阿好实在福气嗳唷喂!
△在歌声里。我们见到简底和阿狗把那张破餐桌移到一边,然后简底拿下门板铺在地上当床铺。
△阿好拿出草席、蚊帐、枕头……光膀子的简底过来帮忙阿好铺床,挂蚊帐。
△万发站在一旁,动也不动,只抱着手冷眼旁观。
△床铺好了,蚊帐挂好了。简底与阿狗入帐要睡。
△阿好递把纸扇给简底。
△简底很是感激地把扇子接过来,放在一边,然后就去解长裤,准备要睡。
△简底刚一开始解裤,万发就眼明手快把阿好拉到身边,然后提起油灯一边押犯人似地把阿好押进房里去。
老者(画外音)(唱):思啊思想起,和大尪那小尪咿嘟困一笼嗳唷喂!
阿好实在好命,哎唷喂!
阿好实在福气,哎唷喂……

(八十九)村庄小道连番薯园
老者(画外音)(唱):思啊思想起,万发卖某(妻)啊咿嘟做大舅。细尪(小丈夫)那赚钱啊嗳唷给大尪,嗳唷喂,万发金钱赚鬼(成)堆,嗳唷喂赚鬼(成)堆啊咿嘟。绑在身躯(上)啊咿嘟较妥当嗳唷喂。
△我们见到的画面是:
△村庄小道连番薯园。白天。
△阿好,万发,车夫,男女村人。
△村庄道路“展嫁妆”的队伍,浩浩荡荡,喜气洋洋。
△一辅牛车上满载嫁妆。
△万发也在路旁观看。他看的是牛车,不是嫁妆。看得好羡慕。
△万发急急跑回番薯园,阿好在园里挖掘地瓜。
△万发走到一边,把缠在腰上的长形布袋解下,很仔细地把藏在里面的钱钞拿出来。
△阿好见到,撇撇咀。
△万发东看西看。确定没人在偷看,就开始数钞票。
△万发失望地在心里说:(说话时只有老者弹的音乐,没有老者揶揄的歌唱)。
万发(画外音):才这么一点!离牛车差一大截呢!
老者(画外音)(唱):思啊思想起,万发卖某啊咿嘟做大舅。
细尪那赚钱啊咿嘟给大尪哎唷喂。
万发金钱啊咿嘟赚鬼堆,哎唷喂,绑在身躯啊咿嘟较妥当哎唷喂!——
△但我们见到的是另一种画面。

(九十)万家厅内。晚。
△简底、阿狗、阿好、万发在吃饭。
△简底与阿好有说有笑,阿好夹菜给简底,阿好给简底盛饭。
△万发瞪大眼珠看,眼含怒意。
△不知简底说什么,阿好笑得好厉害,还手拍简底的肩膀。
△万发喀一大声放下碗筷,怒气勃勃地急走出去。
△阿狗惊讶地看。
△简底及阿好立即停住讲话,停住笑,略带慌张地看万发走出。
△万发怒气勃勃走出来。
△万发气得象要揍人。
△万发走到屋角的地方,解下腰上的布袋,掏出钱来数,正数倒数。
万发(画外音):还是这么一点!哎!阿发,慢点生气,等到有够钱买牛买车,再来生气也不迟。阿发!慢点生气。
△万发脸色缓和下来,转头走回去。
万发走进屋里,默不出声地又用起饭。
老者与村人的合声:细尪那赚钱啊咿嘟给大尪哎唷喂!

(九十一)万家屋外。晚。
△音乐接续前场,我们又听到同样的念唱。
老者(画外音):
(唱)思啊思想起,
(白)憨憨听做狂狂。
(白)狂狂听做疯疯。
(唱)阿发即马(现在)啊咿嘟钱多多,
(白)棺材马唔(也不)担,牛车马唔拖。
(唱)一日那到晚啊咿嘟队(随)某走,哎唷喂。跟东跟西恩爱无比哎唷喂。
△我们见到的画面是:
△阿好在外面坐,有简底,有那卖酱菜的,有阿狗。万发就坐在阿好隔壁,卖酱菜的和简底谈得很合拢,有苍蝇到处飞,卖酱菜的回去,阿好与简底又有说有笑,阿好倒茶给简底喝。
△万发抽烟,冷眼观察,有时露微愠之色,然后摸摸腰袋,然后打瞌睡。
万发(画外音):阿发,多喝茶,多喝茶!绝对不能睡呀!
△万发倒满一碗茶喝。

(九十二)万家屋外。晚。
△老者的歌声延续到本场来。
△阿好在前面走,万发在后面紧跟。
△阿好回头见到万发,顿脚骂起,一付泼妇相。
阿好:日也跟,瞑也跟,伊娘,你在对啥咪哨(眼什么啊)!没见过你这种老三八,连令爸放屎也跟,再跟跟看,令爸就放一堆屎到你脸上,令爸尿就放到你面顶(脸上)。
△阿好走入草丛。
△万发停在原地守望。
△卖酱菜的在远远一边偷看着,脸带刻薄的笑。
老者与众村人的合声(画外音):
(白)阿发银多多,
棺材马唔担,
牛车马唔拖。
(唱)一日那到晚啊咿嘟队(随)某走,哎唷喂。跟东跟西恩爱无比哎唷喂——

(九十三)万家厅内。晚。
△简底把草席蚊帐收好。
△阿狗把桌子摆回原位,然后到后面柴房拿堆衣服出去放在车上。
△简底闻闻自己腋下,然后手涂口水,赶紧擦腋下。听到阿好的声音,停止动作。
△阿好端出煮好的粥,摆在桌上。
阿好(对简):吃完粥才出门吧!
简底:不必啦!我们到市场再吃。
阿好(娇柔):我今天煮甜粥嗫,加红豆嗫!(掀开锅盖)香喷喷嗫!不吃一碗就走,甘没歹小(不好意思吧)!
简底:阿好妹,不用啦!
阿好:(一面拿碗要盛粥,一面拿眼瞟简底,低声)你要不吃,你就不要叫我阿好妹!
阿好盛好饭递给简底。
△简底笑笑接下。
阿好:你昨瞑换下来的衣服,到那里去了,我怎么找不到?
简底:我去河边洗身的时候,就顺便洗了,晾在柴房那边。
阿好:(轻轻点了简一下额头或轻拧拧他的脸颊)你哦!这么鸡婆(婆婆妈妈)做什么!以后再自己洗衣,再这样生分(见外),你就不要住在这里。
△简底坐下来,吃粥,脸红红的,不知怎么回答。
阿好(又轻拧简底的脸带着笑地):你有没有听到我的话?
简底(手摸一摸阿好拧他脸的手、眼睛露着感谢的神色):有啦!阿好妹。
阿好:(象对小孩说话)有就好。
△阿好又拧拧简底的脸。
△阿狗进来,见阿好拧简底的颊。
阿狗:阿母,阿叔仔也没有做什么错!你怎么拧他?
阿好(放开手):死囝仔,这么大声,别吵醒阿爸。
△简底一付发窘相。
阿狗:好香哦!阿叔仔,你在吃什么?
简底:你阿母煮的红豆粥真好吃。
阿狗:我也要吃,有没有我的份?
简底:你阿母煮的嗫!会少得了你的啊?
阿狗:阿母,别忘记,牛车主要阿爸到他那里去一下,牛车主说他有重要话跟阿爸讲。你要叫阿爸到牛车上家一趟哦!
阿好:知啦!要讲几百遍。

(九十四)牛车主家外牛棚。日。
△牛贩正向牛车主推销他的牛。
牛贩:这种好牛,你没地(地方)好找了啦!这款好价,你也没地好找了啦!
车主:(看看牛,脸上装出不怎么满意的神色)这款牛吰!汉汉吗(普通啦)!没什么啦!价钱也实在有较贵!
牛贩:这款价钱你给我嫌贵哦!我是看大家都是好朋友,才算你这个价嗫!
△车主看看牛,摸摸牛,轻轻摇摇头,而且并不怎样满意地咂咂咀。
△这时万发兴冲冲跑来,跑近车主。
万发(向车主):你在找我?
车主(指指牛,大声一点说):你给我看看这只牛。
△万发见到牛,忙兴奋地说:好,好。
△话没说完,就开始看牛的牙齿,看牛的体格,看牛的屁股……。
车主:(暗示他说)你精足仔(认真)看,这只牛价是不便宜哦。
△这时的万发,正在察看牛屁股,他牛尾一掀,牛的生殖器露出来。没听清车主的话,以为车主在问这牛是不是可以?
万发(毫不迟疑地):头家,这只牛崭(好)!你得(该)买!
牛贩:你看,我的话没错吧!
年轻牛夫:阿发那(只要)看到牛母,拢吗甲意(就喜欢)。
△其他的人都笑了。
△牛车主也笑笑地摇摇头,然后向牛贩说:我们进到里面谈吧!(转头问万发)阿发,明天你就来拉车,可以吧!有闲里?
年轻车夫:他现在哪有闲?顾(看)某(妻)都没时间咧!
万发(向车主):你说什么?
车主:明天你就来拉车。
万发(高兴):有影!?
△车主点点头,然后与牛贩进入室里。
△万发摸摸牛,替牛赶苍蝇,对牛疼爱无比。
年轻车夫:(嘻皮笑脸地对万发)阿发,你真福气,嫁大某,娶细姨!(然后对万发唱,调子竟也是《思想起》)大某那嫁了啊咿嘟娶小姨哎喂!小姨娶来人人爱哎唷喂。
△众人都笑了,也眼着对万发唱:“大某那嫁了啊咿嘟娶小姨……。
△万发好不憎厌,见一蚊子叮牛屁股,就用尽力气拍打下去。

(九十五)村庄街道。日。
△卖冰者在喊“旗仔冰……”,一些小孩围过来买。
△阿狗也过来买支长条形的冰棒。

(九十六)林间小道。日。
△阿狗边舔冰捧边走,走至林间小道。
△一群在游玩的小孩看到阿狗,停止游戏嘻嘻指着阿狗。
群童:阿咩阿咩,安多脚(阿母,阿母,脚好多),死囝仔点点睡国国(小孩安静睡觉)。
△群童把阿狗围在里面。
群童:阿咩阿咩安多脚,死囝仔点点睡国国。
△阿狗不理直直走。
△一名较大的男孩不让他走。
阿狗:你才阿咩阿咩安多脚。
大男孩:你阿咩阿咩安多脚。
阿狗:你卡(才)是咧!
△大男孩抢阿狗冰棒吃,阿狗要争回来。
△阿狗与大男孩打起来。
△阿狗被打倒在地上。
△冰棒掉落在地上快融化掉。
大男孩:你才阿咩阿咩安多脚——
小孩:有人来啦!有人来啦!
△群童一下子飞散掉了。
△万发走来,脸上有喜欢的颜采。
△阿狗爬起来,见到他:“阿爸!阿爸!”
万发:你怎么这个样子?跌倒的吗?
△阿狗摇摇头。
万发:不是跌倒?跟人打架吗?
阿狗:他们在骂我阿咩阿咩安多脚。什么点点睡国国。
万发:什么?
阿狗:他们骂我阿咩阿咩安多脚,阿咩阿咩安多脚是什么意思?
万发:(脸闪过一阵痛苦,就装着听不见)怎么跟人家打架嗫!我跟你讲过出门要乖,不要惹事,怎么跟人打架呢!再这么不听话,阿爸就修理揍你,还不赶快回去做生意!还不赶快回去。
△阿狗嘟着嘴不情不愿转身走。
△这时那群孩子又出现,离万发有一段距离。
群童:阿咩,阿咩,安多脚,细囝仔点点睡国国啊。
阿狗:(向万发)就是他们,阿爸,就是他们啦!
万发:快去啦!别理他们就好啦!
△万发也举步走,然后他清晰地听到群童调皮地嘻嘻哈哈念着“阿咩、阿咩,安多脚,细囝仔点点睡国国……”。
△万发转头看去。
△群童远远地跟在阿狗后面嘻嘻哈哈念:阿咩阿咩安多脚,细囝仔仔点点睡国国。

(九十七)村庄庙口。日。
△简底见到阿狗哭着脸回来。
简底:(关心)阿狗,你怎么啦,脸怎么流血了。
阿狗:阿叔仔,是他们啦!他们啦!(阿狗指跟在后面唱念的群童。)
△简底昂然走出来,站在衣摊前,两眼发怒。
△群童一见简底来,立即停止,往后急退,有的跑开。有的改口念:“天黑黑要下雨,阿公拿锄头要掘芋。”
简底:(对小孩)以后再欺负我们阿狗,我就打断你们的狗腿!听到莫!听到莫!
△小孩闻声赶紧做鸟兽散。
△简底走回摊位,扯下卖的毛巾,给阿狗擦脸上的血。
简底:阿叔仔再给你钱,你再去买旗仔冰吃,不必怕他们。
△阿狗点点头,崇拜英雄那样地看简底。
简底:今夭我们早点回去。

(九十八)万家屋外。日。
△阿狗在地上玩石子或弹珠,简底拿了衣裤、肥皂、毛巾,穿木屐出来。
简底:你的脸还会痛吗?
阿狗:不会了。
简底:来,让我再看看。
△简底蹲下来,阿狗抬起头,简底看了看。
△卖酱莱的在对面和太太在晒莱腌莱,卖酱莱的向简底这边看过来。
简底:没早上那么红。(低声)千万别告诉你阿母人家讲什么阿咩阿咩安多脚的事哦,她若再问,你还是说因为自己跌倒。
阿狗:阿叔仔,你要去那里?
简底:我到河边洗个澡。

(九十九)河边。昏。
△简底脱下背心,才浸一点到河里,就猛地拿上来。
△简底脸的特写,一种如沐春风的容颜。
△我们看到阿好轻拧简的面颊。
阿好:你哦!这么鸡婆做什么!以后再自己洗衣,再这么生分,你就不要住这里。
△画面回至简在河边。
△简将背心一丢,抛在河边,然后脱尽衣服,跃入河中,清凉舒爽,乐得很。

(一零零)万东厨房。昏。
△阿好在厨房炒莱,奇奇察察,额上都是汗珠。

(一零一)万家厅内。昏。
△万发在前厅找东西。
△阿狗在外面玩弹珠。
△万发找到了挥使牛用的鞭子(竹子或……),站到门口的地方,象看到久别的情人那样欣喜地仔细看鞭子,然后在空中挥了一下、两下,而且还吆喝一下。他见到有人过来。
△那卖酱莱的晒好菜就鼠头鼠脑慢慢走过来,四处看看,然后向阿狗走近。
△万发脸露憎厌走进屋,不看他,将鞭子放在桌上,就又去找别样东西。

(一零二)万家屋外。昏。
△那卖酱莱的走到阿狗面前,一大群苍蝇嗡嗡绕着他飞。他四处看看,又向屋里窥窥。
卖酱菜的(自言自语):跑到哪里去啦!刚才还在这里?(粗鲁地拍拍阿狗的肩)跑到哪里去,你甘知?
阿狗:你是撤郎(讲谁)?
卖酱莱的:撤郎(讲谁?)(卖酱莱的奸笑,鼠眼一亮,临时起意,嘻皮笑脸地提高声音)我是讲奸你母在那里?奸你母在那里?

(一零三)万发家厅内。日。
△万发在厅内找到挂牛用的铃档,听到卖酱莱的叫声。
卖酱莱的:(画外音)简底啦!简底啦!那个奸你母到底在哪里?
△万发一听,手用力捏着铃铛,满脸怒气。万发将铃铛丢在地上,跳起来,冲了出去。
万发(大叫):骗肖(混蛋)!

(一零四)万发家屋外。日。
△万发冲到卖酱莱的面前,不由分说,抡拳就揍。
△卖酱莱的被揍得哎唷哎唷乱叫。
卖酱莱的:哎唷!哎唷!我是讲玩笑!我不是挑故意,哎唷……。
阿狗(哭着叫);阿母哦!阿母哦!
△阿好惊慌慌跑出来。
△卖酱莱的太太也慌慌张张赶过来。
太太(对万发吼叫):你是要打死人呀!你是要打死人呀?
△万发怒眼看她,然后把卖酱菜的推在地上。
△卖酱菜的赶紧站起。
△万发拿起木棍。
△卖酱菜的赶紧拖着太太跑了。
卖酱菜的(一面跑一面说):伊娘咧!这么衰(倒霉),这一句话给他听到!
△万发转脸过来,阿好见他满脸杀气,不敢多讲话,把阿狗搂在怀里,怔怔地看着万发。
△万发把棍子一甩,就冲进屋里。
△不一会,万发把简的草席、蚊帐……抛出来。
△万发在门口丢东西,见到简底站在屋外。
△万发停止不丢,眼睛露着凶光地看过去。
△简底快步走近,一脸惊讶。
△阿好跑到简底前面,不让简底再走近(也有保护简底的意思)。
△万发又开始抛丢东西,又跑到柴房,拿出简底的衣货,丢到门外。
万发:(怒气冲天)干你娘!给令爸死出去!干你祖公,我饲老鼠咬布袋!干!还叫是(以为)我臭耳脓不知哦?干你祖公!你这冬至生的,向天公伯借胆,敢欺负我臭耳脓!我奸你母奸你母!我卖某做大舅!我干你母咧!又不是青瞑(瞎子),我看不出来?干!我看不出?干!我卖某做大舅,我奸你母啦!干!我饲老鼠咬布袋。
△简底又气又怕,直发抖。有时激动地要有所动作,阿好极力拉住他。
△阿好惊慌得不得了。

(一零五)万发家屋外。晚。
△一辆牛车在门外。
△简底和一名车夫把抛在门外的东西搬上车,连板车也搬上去。
△阿狗在帮忙。
△阿好站在门口,脸靠在门框上,眼睛向下看。
△万发坐在桌旁抽烟,一脸怒容。
阿狗:(向简)阿叔仔,你真的要搬走?
△简底在搬东西没答话。
阿狗:阿叔仔!你真的要走啊?
△简底点点头。
阿狗:阿叔仔!你什么时候回来?
△简底没答。
△东西都搬齐了。简底摸摸阿狗的头,与车夫动身要走。
阿狗:(天真地)阿叔仔!你要快点回来哦!你要不快点回来,我又要饿肚子了。

(一零六)田埂小径。昏。
△万发拉空牛车走。
△万发见到前面横道上有人在跑。
△万发看清是阿好,起先惊讶,后转为生气。
万发:(叫)阿好!阿好!
△阿好停止跑,转头看,见是万发,脸上立即有一种如释重负的神色,阿好快走了过来。
万发:(等她一走近,很生气地说)我不是跟你说过,不准你出来,你怎么给我出来啦!你不怕我把你擂死!(鞭作要打状)
阿好:我现在没时间跟你三八,阿狗肚子痛,漏屎(拉肚)漏整天,漏得人都没气力,我赶紧背他出来看医生。
万发:不是带去看妇产科吧?
阿好:我才没象你那么三八!
万发:阿狗人呢?
△万发把耳朵贴近阿好的嘴。
阿好:在医院,医生说要住院——
万发:这么严重啊?
阿好:住院要交一百块保证金,我哪有钱!又找不到你,想要同车主借,你身上有没有钱?
△万发摸摸缠在腰上的钱袋,手捏一捏,估计一下,点点头。
万发:你先回到医院,我返了车就过来。
△阿好点点头,准备走。
万发:慢点!我跟你讲哦!不准你去庙口向那简底个个缠(噜囌),听到莫——
阿好:囝仔在生病,你还有心情讲这你——(无声)干你娘!
万发:你骂我啊!
△阿好哼一声,不理他扭头就走。

(一零七)医院诊察室内。昏。
△阿狗睡在病床上,打点滴。万发、阿好在旁焦虑地看。
△医生在为阿狗诊病(按肚子)。
医生:你们是做人什么父母(你们父母怎么当的?)这么严重才带来?
△万发、阿好尴尬的神情。
医生:这么严重了,还不住院?你们这些当老爸老母的,轰跺涅巴卡耶鲁(日语,真是可恶)!(拿下听筒)先住院两天看看,等情形好一点,再让你们通诊(来看)!
△万发没完全听懂,要问,刚说“先生——”。
△阿好向他使个眼色,不要他说话。
阿好:(向医生)好啦,我们照先生的意思做!
医生:(向阿好)这是你第几个孩子?
阿好:第四个!
医生:对啦!我记起来了,你有四个孩子。对不对?(笑笑)以后少叫孩子吃番薯哦!番薯吃多,人就爱漏屎,放大屁,你知道吗?
△阿好脸红起来,窘极了。

(一零八)诊所领药处。昏。
△有一些病人在那里等领药。
△万发在墙角解下腰上布袋,掏出钱,握在手上,万发听到叫他。
△万发走到领药处,问要付多少,耳朵贴进窗口。
△万发听明白了,点点头,数钞票厚厚一叠的。
△万发递钞票。
△手上钞票少一大叠。
△(连续几个画面表示,付医药费,手上的钞票越来越少)。
△最后只剩一张。
△万发两眼怔怔地看着,不禁滴下眼泪。

(一零九)村庄街道。昏。
△街上一边零落散居的住家。
△中元普渡节,有些人家就在门口摆供品拜拜,并放鞭炮。
△万发坐在牛车上。
△有人燃放鞭饱。
△牛惊吓得叫一声,停下步伐。
万发:(赶紧拍拍它的臀)莫要惊,莫要惊,阿爸就在你旁边,今日中元普渡,大人拜拜,囝仔放炮,莫要惊!
△牛仿佛听懂他的话,又开始走。
△走啊走啊,万发手又习惯地摸摸腰,好象是第一次发现腰上已没有缠钱袋了,抬头向前望,两眼是多么空茫。
△我们看到前场,万发在领药处付钱,手上的钱越来越少。
△最后就剩一张,万发自己瞧着,不禁流泪。
△然后我们又听到鞭炮声,更近更响。
△万发没有听见。
△万发给甩在地上。
△牛拖车狂奔。
△前面有小孩在走。
△小孩见到狂奔的牛,吓得要跑,却不慎跌倒。
△牛车碾过小孩。
△画面摇摄艳阳高照的天空。
△一声女人“哎唷!大家赶紧来哦”的凄叫划破云霄。

(一一零)监狱门口。日。
(女人尖叫声在此渐轻渐低)
△万发脸的特写,一种历尽沧桑而感情表达已不明显的神色。
△万发在法警押解下进入监狱,换囚服,进牢房……
△叠印车主怨怪指责的画面。
车主(画外音):阿发,你这冬至生的!你这只憨牛,给令爸惹这么大的麻烦!你坐牢至多一年就放你出来!我赔人家多少钱,你知莫!十年也赚不回来哦!阿发!当初谁也不愿请你拖牛车,只我可怜你,不嫌你臭耳脓,居然给我惹这么大的麻烦,我好心给雷挣哦!

(一一一)监狱牢房。晚。
△狱中一窗户,可见外面的天日,可见季节的变化。
△狱友们都睡了。
△万发眼睁睁地睡不着。
△万发想到简底临走时,阿狗对他讲的话。

(一一二)万发家屋外。晚。
阿狗:阿叔仔,你什么时候回来?
△简底看看阿狗,没有答话。
简底与车夫动身离去。
阿狗跑过来,简底摸摸阿狗的头。
阿狗:阿叔仔,你要快点回来哦!你要不快点回来,我又要饿肚子。

(一一三)监狱牢房。晚。
△万发(接前)忧虑至极的脸。

(一一四)万发家屋外。日。
△阿狗坐在门口。
△阿好走出来。
阿狗:阿母,你要走哪里?
阿好:米缸一粒米也没有了,我出去向人家借一点。
阿狗:没米?我们还有蕃薯啊!
阿好:现在那有蕃薯!整片蕃薯园都给乡公所收回去了!
阿狗:阿母,你叫阿叔仔回来这里住嘛!
阿好:(沉吟一会)囝仔人,黑白讲什么,小孩子,不要乱讲话。

(一一五)监狱牢房。晚。
△万发独坐,独蹲墙角,有时忧虑,有时绞手,有时气得捶打自己的腿。
万发(画外音):阿发啦!你这个冬至生的,实在比牛较还憨,怎么可以对那简底那款粗鲁!把人家赶走!喔!简底要是还在,至少阿好阿狗的三顿不必担心!唉!阿发!你实在是生鸡蛋无,放鸡屎有!蕃薯园又被人收回去,家里又没有半仙钱,不知道阿好、阿狗他们日子要怎么过。

(一一六)监狱会客室。日。
△一排会面的家属与服刑人。
△万发与阿好相见。
万发:没有了蕃薯园,你们吃什么?
△万发把耳朵移近阿好的嘴。
阿好:我给人索草、播田,阿狗替人放手割牛草挣个粥吃,没问题啦!
△万发无言地点点头。
阿好:阿狗很想你,一直吵着要跟我来。我说下次再带他来。
万发:(高兴地)好呀!(然后又改口说,语气有点黯然)还是不要!最好不要带小孩到这种地方来。
△想到儿子,万发脸色黯然起来。

(一一七)监狱牢房。(冬)日。
△我们见到的还是万发黯然神伤的脸。
△他独自一人在牢房里坐。从窗户看出去,冬天的迹象已是十分明显了。
万发(画外音):阿好好象很久没来跟我会面了!(然后他点点头)(画外音)一定是跟简底在一起,喝,可能他们二人早就结婚了啦!哪有可能?(他又点点头)(画外音)有啦!他们都在讲,尪犯罪坐监,某(妻)就有权利撤(休)尪!(有点焦急起来)(画外音)阿好把我撤掉,那我怎么办?(点点头)(画外音)对。照他们讲的,可以跟简底要点钱!是啊!把某让给你,要淡薄权利金,应该啦!当初我要阿好,吗(也)花不少钱咧。(然后打打自己的头,哼笑了一声)(画外音)干,笑死人,某饲不饱,还跑某走!

(一一八)监狱会客处。日。
△万发两眼细察。
△阿好、阿狗坐在万发对面。阿好衣着显著有改进,阿狗穿崭新的衣服。
万发:(向阿好)你们日子怎么过啊?你怎么都不讲?
阿好:(勉强地)还过得去啦,你放心啦!
万发:(对阿狗)阿狗,你穿新衣哦?
阿狗:(站起)阿爸,好看莫?
万发点点头。
阿狗:后叔仔!不是啦!是阿叔仔给我的嗫!他讲过年囝仔要穿新衣!
△万发与阿好对望一眼。
阿狗:(天真地)阿爸,你知莫,阿叔仔还要给我去读书嗫!
阿好:(急,对阿狗)囝仔人,有耳莫嘴,安静,听到没有?
△万发的脸色淡然处之。
阿好一脸红到脖子来,低下头。良久。
阿好:(抬头,脸红如柿)简底回来了!(低下头)多亏了简底照应我们。(停了一会)我一个女人,又带一个孩子,工作又不好找,实在支撑不下去……
△万发摇摇头,叫伊不要说。
△万发不知怎么说才好,脸上有同情,有挫折感。
△会客时间到,阿好与阿狗要离开。
万发:有人照顾你们生活,总是好的!

(一一九)树林杂景(春、夏、秋、冬)。日。
△窗外的树枝,枯萎、光秃、——冬寒的景象。
△窗外的树枝长出叶芽,带鹅黄的嫩绿。
△树枝浓绿的叶子密密一片——初夏的时节了。

(一二零)监狱大门外。晨。
△监狱大门外是一条柏油路,人车稀少,象市区的边疆地带。
△万发拎着一个包袱,自监狱大门走出。
△他四处望望。

(一二一)市区通路。晨。
△简底骑力雅卡,后载阿好阿狗。他满头大汗地拼命骑。

(一二二)监狱门外。晨。
△站在大门外的万发,再看了看,没看到阿好他们的影子,便走下台阶,顺柏油路走去。
△他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像是苍老极了,
△在万发的后面,出现骑力雅卡的简底。
△简底一面拼命骑,一面呼叫他。在车上的阿好、阿狗也跟着叫,招手。
但万发仿佛没有听到。
△简底、阿好、阿狗又拼命叫。同时车子也愈近万发了。
△万发听到了,我们见到他犹疑了一下,好大的一下,然后才慢慢转过身来。
△这时简底的车子也跑到他跟前,猛然煞车。
阿好身子一歪人就趴在简底的背上,而阿狗的头也歪到简底的脖子边,这是一张融洽和乐的天伦的图,三人统统带着笑。
△万发凝望着这张“天伦乐”的图画,图画也变得特别艳丽。
△阿狗、阿好下车,欢欢喜喜地争着跟万发讲话。
△万发也生出笑脸来,猛按耳朵,注意听。
△简底站在一边,怯怯生生地,虽然脸带着笑。
△然后阿好向简底表示(回家)。
简底点点头,骑上车子。
△阿狗跳上车,并且指旁边的地方要万发坐。
△万发站在车边,犹疑起来。阿好站在他后面,头低着,手拎着万发的包袱。
△阿狗催他快上车,快上车。
△万发犹疑不决。
△简底看着前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万发下了决心,上车。阿好这才随他上车。
△简底倒过车头,然后直奔过去。

(一二三)村镇街道,大街小巷。白天。
△简底踏力雅卡,载阿好、阿狗、万发,在村庄街道穿行。
△街上的人都看得惊讶万分,议论纷纷。
△围观他们的人越来越多,俯摄下来的画面有如简底他们在做英雄回乡的游行。
△围观的人们中有那卖酱菜的,做个鄙视的脸容。
△有那爱唱歌的年轻车夫牵牛车经过。
△车夫看到万发,本来要大声说“恭喜”,但眼睛却看呆了。
△牛车主的神情,仿佛在“哼哼”不停。
△与阿好同剥花生壳的妇女,也挤向前来看。
△阿好脸红红的。
△简底倒大方,看到熟人,就招呼。
△万发神情冷漠,像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
△阿狗是好高兴、好兴奋的神情(尤其见到那一批曾经欺侮他的孩子)。

(一二四)万发家屋外。白天。
△阿狗、万发在门外站,但可见到门里阿好忙出忙进。犹如主人在准备吃的要招待宾客。
△阿狗好兴奋地指着房子新补新修的地方。新开的窗户,新铺的茅草屋顶给万发看,然后指指在门里的简底,表示这都是简底做的。万发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仿佛没听到阿狗的话。
△阿狗拉万发的手到屋子后面,指指简陋的便所,打开门进去,做示范动作给万发看。
△万发不禁略略一笑。
△万发转过脸来,指指对面房屋问阿狗。
△阿狗打手势表示搬出去了,然后兴冲冲地牵万发到柴房后。
△那里有新搭的牛棚。棚里一只健壮的牛,棚边一台崭新的牛车。
△万发先看的发呆,然后好羡慕,好怜爱地(似父母看婴孩那样)过去,摸牛车,然后去摸牛,牵牛出来,还拉缰绳,指挥牛,牛都听他的话,他好得意。
万发:这牛是谁的?
阿狗:阿爸,是你的啊,
万发:什么?你讲什么?
阿狗:阿爸,牛和牛车都是你的呀!阿叔仔买给你的呀!阿叔仔买给你的嗫!
万发:(不敢相信)有影?
△万发摸摸牛,看看牛车好是高兴。
阿狗:阿爸,你知道吗?阿叔仔是和阿母找好久才找到这台车和这只牛嗫!
△听到这话脸色一下子变了,没有兴奋,没有高兴,他变得沮丧起来,丢下缰绳。把牛牵进棚里。
△阿狗见到万发神色奇怪:阿爸,你听到莫?我刚才说的牛车是你的,阿叔仔买给你的呀!
△万发脸上没有表情。
阿好(画外音):阿发!阿狗!猪脚面线好啦,快来吃哦!阿发、阿狗,你们到那里去啦?
阿狗:(拉起万发的手)阿爸,阿叔仔买的猪脚面线做好啦,我们快去吃!阿叔仔讲吃猪脚面线给你压惊!
△他们走到门口时,阿好站在门口。简底在门口燃了一堆火。阿好向万发打手势,要他跨火堆进门,阿狗也学。
△阿好自里面拿两只碗走出来。一只摆在万发面前,一只摆在简底前面。
△简底把两瓶啤酒放在桌上,拿起一瓶,用牙齿咬开,给万发倒满一碗,自己也一碗。
阿好:这两瓶啤酒,简底说要给你压惊啦!
△万发举眼望去,阿好与简底站一道,一个忙着调整菜盘的位置,一个忙着倒酒,有如一对请客的主人,而他反而是客人了。万发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
△简底坐下端起碗,敬万发。
△万发头低下来,似在打量,过一会,才抬头。
端起酒,头微微地点一点。
△简底喝啤酒。
△万发要喝时,忽然眉头一皱,呕一声要呕吐的样子,然后就一仰脖子,一碗酒喝尽。
△简底又为他倒一碗。为自己倒一碗。

(一二五)万发家里。夏阳遮照。万发家里很明亮。
△阿狗、万发坐在桌旁,面前各一碗猪脚面线。
△阿狗迫不及待开动起来。
△阿好走近万发,喜孜孜地。
阿好:阿发啦!简先生给你顶(买)一台牛车,你知莫!还特别替你盖一间牛棚,你知莫?
△万发低头吃面线,装没听见。
阿好:(戳他一记额头)哎唷,你这臭耳脓!(大一点声音)我在讲,简先生给你顶一台牛车了!你有听到莫!
△万发还是没听见的神色。
阿好:现在你就有自己的牛车了!你可以赚实在的了,再不必听人差遗了!
阿狗:阿母,我刚才带阿爸去看牛车,阿爸好高兴咧!
阿好/简底:有影?
△万发头低下来,停一停,手捏筷子,然后筷子放下,端起酒,抬脸起来,眼睛空茫地看着前方,手捏碗捏的紧紧,指头都发抖。(停格画面)
万发(画外音):(语气带嘲讽无奈)——阿发啦!你唔免假莫听!你唔免假莫听!你卖某做大舅,你拿某换牛去!你哦!就是去跳海,海龙王也不收你!

(一二六)村庄杂景。日。昏。
△(连续几个短画面,时间不一样。)
△万发拉牛车,车上装的货是砖块。
△万发喂牛,对牛疼爱无比。
△万发卸下牛车上的木头。
△主人数钱给他,他收下,解下布袋把钱装入。
△万发拉车回去,自己都舍不得坐,在一旁走。有小孩爬上车,他挥鞭驱赶。

(一二七)树下小吃店内外。晚。
△里面有顾客蛮多,有单独,有双人……。
桌坐满四、五个人在打桌围,吆天喝地地猜拳。
“一枝挺挺哪,两人相好”。
△店主忙东忙西招呼,小伙计端酒端鞋。
△店里破时钟指示九点。
△阿发进来,持着一瓶啤酒。
△店主人见到阿发进来,赶忙笑脸趋前。
店主:阿发!牛车拖这么晚!来这里坐,这里坐,牛车头家。
△万发脸无表倩地坐下。
店主:阿发啦!牛车头家,你要吃什么?
△万发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只听到嗡嗡嗡的喧哗声。
△万发看着对他有礼貌在讲话的店主。
△万发看着一张一开的嘴。万发居然看成狗在啃牛骨头、在啃草。
△万发不禁笑起来。
△店主对着万发耳朵讲。
万发:(摇摇头)先炒盘露螺肉,一碗米粉。
店主:当归鸭?
△万发点点头。
店主:(对着万发耳朵)要米酒莫?
△万发将啤酒重重地搁在桌上。
店主:(猛然记起)啊!我老啦(声音放低)对,对。我倒忘了,今日是“你们”(特别加重声音)的好日子,一到好日子,你就出来饮秘卤,吃一顿湛!兼抽一包双喜!对莫?
△万发拿出双喜,抽出一根,店主忙给他点上。店主一面走,一面与旁桌好奇顾客说话。
店主:真有信用,一礼拜一瓶,那个鹿港仔,一个礼拜就送他一罐啤酒!实在真有信用。(店主低声说话,几个人的头都凑过来)。
△听完店主的悄悄话,打桌围的人都笑起来,哈哈大笑,笑得弯腰。
△笑声传到店外,引起一些人看进来。那些人看到万发,就对正在喝酒的唱歌者指指店里。
△店里一个人伸手叫大家小声点。
△另一个朝万发撇撇嘴,用指头按耳朵。
客人:是个臭耳脓咧!不怕他听到!他要能听见,也许就不会有这种事啦!
△万发平淡无视的神态。
听众:(向老者)唱啦,唱啦!唱啦!
△有人向老者搧扇子,有人帮他倒酒,还有人丢铜板给他。
△老者脸上是一种盛情难却的表情。
老者:大家这么热情,我这吃闲饭的老岁,就黑自(胡乱)唱一段。
(有人应:“你黑白唱。我们黑白听!”)
老者:(唱弹)思啊思想起,阿好娶客兄,哎唷喂,嫁妆是一牛车哦!咿嘟哎唷喂,人家讲在室女(初嫁女)一盒饼,二嫁底老娘一牛车,咿嘟哎唷喂!阿好实在是好命,娶一个客兄是鹿港兄,年岁小小,汉草(模样)不歹(好看)!哎唷喂,个是真懂保贤顾命,七天拼一次,绝时莫二次,哎唷喂。
△有小孩子问:拼一次是什么?二次是什么?
老者:(白)囝仔人点点听,拼一次是什么,二次是什么,长大你就知道。
老者:鹿港兄,足聪明,好日子一来,一罐秘卤一包双喜就把阿发兄送到猴齐天,“要出要入,随我自由”。思啊思想起。好日子那到,阿发兄就收入一罐秘卤,“七天一罐,莫送二罐。”哎唷喂!(有引号者则为念白)
△歌声贯串全场,三次二次地唱,大家越唱越兴奋,有人就眼着唱和。
△配合歌词画面,阿发喝第一口酒,歌唱到“嫁妆一牛车”时,他不禁皱眉似要呕吐。
△店外的听者和店里打桌围跟着和唱“年岁小小,汉草不歹”及“七天拼一次,绝对莫次二次”。
△歌声中店里打桌围的人经常指万发笑,扮鬼脸。
△店外的人也在指笑他。
△万发默默吃,默默饮,默默吸双喜烟。
△万发喝尽了酒,收起双喜烟,站起来,把钱甩在桌上,就走出来。
店里:(笑着)慢走!馒走!
食客甲:阿发啦!你现在回去不嫌太早吗?
食客乙:那个奸你母呀,裤子可能还没有脱掉咧!
△众人大笑。
△没有听到一般,万发脸上平静地走出来。
△走到门外,老者继续唱。
老者:“阿好娶客兄——嫁妆是一牛车……”。
食客甲:阿发啦!冬天到时,你就要奸你母送你红露也是芬芳酒!
△众人笑。
△有一人啃甘蔗,突然间把一口甘蔗渣向万发的脸上吐去。
△(停格画面)甘蔗渣吐往万发脸上的特写。画面渐渐变焦——万发表情空茫,眼神空洞。
△(主题合乐继续)
字幕:生命里总也有甚至音乐家舒伯特都会无声以对的时候!——亨利·詹姆斯“仕女图”

(全剧终)

(转载自台湾《文季》一卷六期)

编者附记:我们将今年三月底至四月上旬在台湾上映的国语片《嫁妆一牛车》文学剧本介绍给广大读者。这是大陆上首次发表台湾乡士类型的电影文学作品。此片由蒙大奇电影公司摄制。编剧王祯和,导演张美君。据悉台湾国语片一向不重视编剧,导演也普遍有“不尊重剧本”的习惯。而由于《嫁妆一牛车》编剧风格独特,笔触锐利,以喜剧形态写活了一幕悲剧,竟成为国语片中“编剧驾驭导演”的一个罕见的实例。

注释:
注1:恩想起:一种曲调的名称。
注2:塔古俺:日式腌成黄色的萝卜。
注3:力雅卡:一种脚踏板车。
注4:莫囊葩:台湾一种骂人的俚语。
注5:“阿”、“后”字台音相近。
注6:老长寿:一种曲调的名称。
注7:望春风:一种曲调的名称。
注8:寿司:一种西式可单独食用的调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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