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人 第四季

今天是圣诞，本来可以不上班的，但是斯劳部门的人还是严格按照总部的考勤要求，都出现在了岗位上。就连新近刚收养的那只猫也不例外。

此时，黑猫杰森正卧在凯瑟琳办公室的一张椅子上，闭着眼睛打盹。时不时地还发出满意的呼噜声。不过，它毕竟是一只只有十个多月大的小猫，所以呼噜声轻柔而稚嫩，比起隔壁兰姆发出的声响自然是美妙而清新多了。

最初坚持要留下这只擅自闯入的小动物的是雪莉，她对待它的样子简直可以说是一反常态，比如她突然收起丧丧的样子，母性大发地弯腰伸手抱起小猫，温柔地在小猫身上，脸上抚摩，嘴里还发出“嗯嗯啊啊”地声音，其他人深感意外，以至于大家都愣在原地，一时好像只听到她和小猫发出的声响，其他人都下意识摒住了呼吸。

兰姆一开始是不知道的，直到几天前看到凯瑟琳在角落里喂它，冷冷地冒出一句，“我给你的工作是不是不够多，所以你要养它。”

“不是的。”凯瑟琳把猫食盘放下，“我们这个屋里有老鼠。不是你说，看来需要有一只猫了？”

小猫的身体向凯瑟琳那边靠了靠，仿佛兰姆的出现挡住了本就昏暗的屋内的一点点阳光。

它抬头看了一眼兰姆，但是终于选择无视他，低头专心地吃起猫食。你还甭说，小猫吃东西时发出的那种细碎的声音，听来真是美如天籁，莫名地让人安心。兰姆一改平日的不通人情，嘴动了动，说：“希望它不要像你们一样是个废物。”

从此，小猫就成了斯劳屋里的常驻人员。

小猫的名字是雪莉给它起的。她说杰森也是间谍。不是间谍的话，是没有条件出现在这里的。杰森不是最后也被流放了吗？所以这个名字最合适。小猫像是听懂了似的，张开嘴，咬了咬雪莉的手指头，彰显了一下它潜在的战斗力。路易莎走过来，拍拍它的头，表示认可。小猫松开嘴，一溜烟跑了。

不到一星期的时间，小猫便把斯劳屋这里的办公格局、人员出入和每位的性情脾气摸了个大概。现在是冬天，哪里暖和，它就哪里待着。凯瑟琳的办公室里铺着好几个软垫，所以小猫更愿意在凯瑟琳的房间里“陪着她”。

初来的几日里，它每天早晨会在二楼的楼梯上蹲守，仿佛在迎接每一个跨进门来的人。大家都还和它打个招呼，摸一摸它，赞赏它晚上的值守。后来，小猫看明白了大家每日的状态，也就放弃了这个仪式，自顾自地躲在它能找到的暖和地儿眯着。

兰姆说，也不见它捉到老鼠啊？你们闻不到猫身上的味道吗？大家就很无语，要说味道，兰姆自己更应该好好检讨检讨吧。

不过，杰森虽然各个办公室都光临，却很自觉地不会在兰姆在时自投罗网。可能是小猫考虑到那个屋子里的气味已经足够复杂和可疑，所以决定不去搅扰。

说来好笑，有一次中午休息的时间，兰姆放了一个屁，把也正处在梦乡中的小猫给弄醒了。为此，凯瑟琳笑了好几天。那天，小猫眨眨眼，朝门外茫然地望了望，然后“嗖”地一下轻盈地跳上凯瑟琳的腿，钻进她的怀里，让凯瑟琳安慰性抚摸了好半天才又去睡觉。

平时兰姆都不理它的，他们彼此只有在狭路相逢，避无可避时，会迅速而严肃地对望一眼。那时，小猫绿色的眼睛中会散发一种骄矜的气息，然后还没等兰姆走开，小猫会先悄无声息地扭头跳开。路易莎说小猫和兰姆之间形成了互不侵犯的君子协议。他和它不需要相互靠近，只要不相互打扰就行。

雪莉心想，猫咪很有原则，也很骄傲，绝不首先示好，要看兰姆究竟什么时候才会主动摸它一下。

杰森吃得不错，大家在一开始就不约而同给它带来了美味的猫粮，足够它吃一阵子了。除此之外，何的外卖也时不时地吸引着小猫寻味而去。

何一开始有点排斥，小猫倒是没有什么羞耻心。它总是和何保持一点距离，眼巴巴地盯着何拿起一块块比萨或是炸鸡送入口中。它很执着，就算何扭过身去，背对着它，它也不离开。等到何吃完，已经满意地用纸巾抹抹嘴，它才悄无声息地上楼。

小猫以厚脸皮和坚持不懈，终于一点点敲开了何的心房，于是小猫常常得到额外加餐。何吃饭时，它就总能分到一点。这样也不错，何不再是一个人吃饭，而是有了一个忠实的饭友。这样何自言自语时也不会显得突兀，因为小猫会看在分饭的情分上，“喵喵”叫了几声，敷衍一下，算是做出了回应。

眼下圣诞临近，凯瑟琳破天荒地在楼里布置了一些节日装饰。比如楼梯上绑了几串金色的铃铛，和红色的蝴蝶结。她还去家附近的商店里买了几个圣诞摆件，有一个是金色的大门，上面挂了红花绿叶缠绕的花环，她摆在了桌子上。还有两个相似的摆件被路易莎和雪莉分走了，摆在了她们俩的桌子上。小猫杰森也得了一件小礼物，是一只小巧的红色领结，绒布面的，正好戴在小猫的脖子上。于是，这几天，小猫看人的神情里就多了几分淑女的优雅。它蹲在楼梯上，长长的尾巴柔顺地围拢在脚下，样子端庄极了。

楼里的光线常年昏沉沉的，仿佛永远是黄昏时分，但是此时多少也算有了一点过节的气氛。尽管非常非常微弱，但反正也没有别人来，他们自己总可以开心一下吧。

昨天路易莎提议，圣诞当天的中午他们可以点外卖，大家一起吃一顿，因为晚上大家就各回各家，肯定都各有安排的。兰姆没有反对。最近没有什么事情，他自己也相当无聊，每天在桌子前看一会儿东西，就只剩下闭目养神了。路易莎他们当然没闲着，因为兰姆总是可以给他们找出各种奇奇怪怪的工作，把他们按在电脑前，煞有介事地忙上一阵。

外卖是何订的--圣诞特惠的披萨7人套餐。选了一家价格比较贵的，凯瑟琳说反正可以报销，于是何在套餐外，又点了烤虾、芝士蛋糕，水果捞和冰淇淋，花了一笔不小的数目。

要吃的时候，才发现他们这里连一个大的桌子都没有，每层办公室里都已经很拥挤。后来何和小河搬了两张桌子拼在一起，几乎顶到了二楼小河办公室的门，才摆下。

他们难得大家聚在一起吃饭。兰姆说是第一次。这些东西倒是符合他的口味，结果凳子都摆不开，所以现场更像是自助餐会，有人站着，有人坐着，随吃随拿，主打一个随意和自在。

而且，显然大家不太适应这种节日的浮夸氛围，于是没有人讲七讲八的，就是吃，直入主题。

兰姆带来了一瓶酒，给每个人都倒上了，凯瑟琳给自己倒了一点果汁。兰姆看看她，没说什么。

路易莎拿了一碟蛋糕在自己的座位上吃，小河也捧着一块凑了过来。

路易莎点了一下头，冲小河笑了一下，“很好吃。”小河也笑了一下。他用叉子叉起一粒樱桃，要送到嘴边的时候，叉子抖了一下，樱桃差点掉了。小河赶忙伸了一下舌头，把樱桃吃进嘴里。好像感觉很好笑似的，两人都笑了。路易莎看见小河的右耳朵跟儿红了一点点。当然也许只是灯光的原因。

小河把蛋糕放在桌上。他说，“你晚上......”

巧的是，路易莎也说，“晚上你......”

兰姆看向他们俩。而他们俩却根本没注意，两人又莫名笑了一下。

路易莎手中的蛋糕，软软地塌了一角，看来是周围温度太高了。

“你先说。”小河说。

“你晚上去看爷爷？”路易莎问。

“是，他说不想在养老院过年。他说我太残忍了。他不要住了，要回家。”

“啊。他好点了吗？”路易莎顿了一下，“我是说他的记忆？”

“哦，时好时坏。有一次，我去看他，他不理我，他不认识我。还说医生护士对他不好，没人陪他聊天。”小河抓抓他的头发，然后身体向前，低下头。“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我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太狠心......”路易莎看着他低垂的目光，伸出手摸摸他的头。

小河抬起头来，躲避着路易莎的眼睛，咬了一下嘴唇，之后才看向路易莎。路易莎给了他一个更大的笑容。小河有一瞬间的出神，接着释然地放松了肩膀，“我没事。我只是有点害怕面对人老了这件事。”

“是啊。”路易莎感慨地附合道。“如果我们一直在这里，啊，但愿不要。”路易莎像是在想象未来几十年的光阴似的看向高处肮脏的窗户。

“我曾想，应该可以很快回到总部，现在，我越来越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不那么想了？”

“我不要。”路易莎一边说，一边摇头，她不想让这种想法占据自己的脑袋。

兰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开了。屋子里只听到何的笑声。不知他说了什么，雪莉和凯瑟琳也在笑。

小猫跳到桌边。凯瑟琳用胳膊把小猫赶下桌子，小猫不满地在地上叫了两声。它轻轻地蹭着雪莉的裤脚。雪莉给小猫找了一个纸盘，然后放了两块鸡块，小猫绕着她的腿蹭了蹭，然后喵呜喵呜地吃起来。

何说：“我今天这发型，可以吗？”雪莉这才发现何的头发和平常不太一样。

“哦，我才发现，你把挑染的漂回了黑色。你是要约会吗？”

何看她的样子正经起来。

“面对面？”她问，“什么样的女孩啊？”

“金发，很好看，可是她以为我是在总部工作。”

“啊，你......”

“总要先有一个开始吧。以后，还不知道会怎样？”

“哦，你这样想......也可以。毕竟你其实没有怎么正经谈过，是不是？”

“啊，你......我原谅你的直接。因为你也没比我好到哪儿去。不是吗？”

“哼，瞧不起人。我有爱人。”雪莉很肯定地说。

“拿照片来，我看看。别告诉我你没有。”何激她。

雪莉并没有拿起手机找照片。“为什么要拿给你看。我讨厌你盯着人看的样子。”

何气呼呼地看着雪莉。“你在找借口。”可是他立即明白了，他翻了翻白眼，“哦，哦，我明白了。”他吃了一大口蛋糕，然后身体靠后，仿佛从远处看雪莉，能看得更清楚似的。

雪莉不理他了，喝了一口酒。

“你呢？今晚做什么？”小河问路易莎。

“干什么，你又不约我？”路易莎的眼睛转了转。

小河手指比划了两下。

“问问嘛，有什么关系？”

路易莎转开视线，吃蛋糕。

“好吧。我想知道你晚上做什么。”小河认输。

“我有约。”她说。

“那--祝你圣诞快乐。”

“干嘛这么老套？”

“不是，那说什么？”

“说点不一样的嘛。”

“哦，”小河想了想，“希望你快乐。”

这回轮到路易莎翻白眼了。

小河挠挠头。一脸不解地看着路易莎。

“好吧，骗你的。我一会儿回家。”路易莎收起表情。

“嗯。”

“我想一个人静静。不需要那些关系了，我自己都记不清的关系。就是这样。”

“嗯。”

“我很好。真的。”

小河拍拍她的胳膊。路易莎喝完杯中的酒。

下午下班的时候，凯瑟琳向兰姆的屋里看了一眼，兰姆依然和平常一样，把腿搭在桌子上，身体向后仰，酣睡中。不过，这次他的腿上，居然多了一个小动物，猫眯绻在那里，脸埋在爪子中间，睡得相当安稳。它的小肚子随着呼吸上下起伏着，兰姆的呼噜声也没能影响它。更重要的是，兰姆不可能没有发觉猫咪跳到了他的腿上，但是他居然就这样接受了。凯瑟琳本来想打个招呼，这时打算悄悄退出去，兰姆却醒了。兰姆的腿稍微动了动，猫咪却没反应，照常睡着。

兰姆对上凯瑟琳的目光，“啊，看看你养的小东西，不捉老鼠，就知道睡觉。”他用手把小猫咪赶下去，小猫不情愿地“喵”了一声，跑开了。

“它喜欢你。”她说。

“嗯，我不养它。是你在养它。你不教它干点活吗？”

“它还小，正在学。”

“哦，你倒是人美心善。我怎么没发现？”

“我一直都是这样。”

“一直？我只知道你一直酗酒。”

凯瑟琳不想和他理论，嫌弃地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