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偷家族

评分：

6.0 还行

原名：万引き家族又名：Shoplifters / Une Affaire de Famille / Manbiki kazoku

分类：剧情 / 家庭 / 犯罪 / 地区：日本年份：2018

简介：东京的都市丛林中央，残存着一栋古旧寒酸的老房子，这里局促地生活着柴田一家五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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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8-08-05

小偷家族影评：弹丸以及宇宙

“稻荷神社的湖面结冰了。” 奶奶初枝外出领完养老金，进门后说了这句话。
这个故事从冬天开始，也在冬天结束。在这个世上总有一些人，他们在冬天出生，在冬天生长，也在冬天离去。他们的欢愉或悲喜，就像是枝裕和多年前的那部电影的名字一样，是“无人知晓”的。
与《无人知晓》一样，《小偷家族》的故事灵感也来自一则社会新闻，新闻中提到小偷家族偷的物品中有钓竿，钓鱼是他们的业余爱好，这个细节引起了是枝裕和的注意，他感到千疮百孔之中的生活，也会有美丽的瞬间，而这正是他想要捕捉的瞬间。因此，我们也不难理解，为何在该片中，他将贫穷的生活拍出了一种美感。
这美感，正是令人心情沉重的社会题材影片所亟需的，人类情感的脆弱急切地渴求着喜乐美丑的平衡关节。当奶奶初枝去银行取钱时，边绞尽脑汁回想边默念“密码.....镰仓幕府成立的1192年”时，这种意味深长且又急先锋式的幽默感，适度地中和了该片所揭示的生活的残酷与绝望。
这是是枝裕和一贯的人道主义作风。
作为一名成熟的作者导演，所谓“是枝裕和模式”是可以清晰地总结出来的，我们如同透明的旁观者，再次走进了这个特殊的家庭。依然是娓娓道来，人物的交谈中泄漏的各种细节，让观众从一开始的懵懂，慢慢意识到这个家的不同寻常，并细细咂摸推理这个五口之家的真实关系，一一地排除他们的血缘关系：不提一开始就知道走失的由里，从我们逐渐意识到父子关系是假的开始，到对亚纪真实身份的恍然大悟，再到最后惊然发现，原来“奶奶”与“爸爸妈妈”也毫无关系。
我们终于像这个家庭的新邻居或新友人一样，逐渐知道了这个家庭的真相，也领悟出导演批判的指向。这个毫无血缘关系拼凑式的小偷家族，是日本（世界）几乎所有社会弊病的多棱镜：儿童犯罪、孤寡老人、高失业率、遗弃婴儿、离家出走的少女与色情业、阶层固化、城市孤独病、家暴......看似繁华旖旎的现代社会，总有一些烟花之下，在逼仄的瓷砖浴池中挣扎求生的小黑鱼，而池塘早已在推土机的隆隆作业声中被掩埋。
传说中的“爷爷”拥有的大片土地早已不见踪影，那曾养了红鲤鱼的庭院，如今野草横生，遮蔽着白日的光影。日本的荣光已是昨日之谈，而这部外表清新的“暴露影片”，借这个特殊的小偷家族，直指现代日本光华下的暗疾，它让日本政府脸面无光，《小偷家族》获金棕榈后，一向爱与艺能界关连的安倍晋三却未公开祝贺，导演是枝裕和被贴上“抹黑日本”的标签。但这些不公平的待遇，正验证了该片讲真话的程度。正如《无人知晓》中妹妹之死被掩盖一样，在该片中，“奶奶”的尸体也被埋在了屋里的浴池下。但是，对于始终存在的社会问题，暴露比掩盖要明智，这也是一个民主社会应该有的透明度。
现实是比电影残酷百倍的，是枝裕和一如既往地进行温情化处理，这是因为这部电影要谴责的不是极端境遇下的人性，而是整个社会制度，它正如奶奶腿上的老年斑，需要全人类共同用爱解决。该片中反映的很多社会问题与国内如出一辙，我在想，如果国内也要拍类似的电影，大概可以拍”乞丐家族“吧。想必，是枝裕和也知道这种“美化的温情”会引起质疑，所以，“妈妈”柴田代信那句”从小被父母说后悔把你生下来的人，怎么知道对别人好呢“的台词，是他给观众留下的思考的余地。
每一个家庭都是一个宇宙，该片中反复出现的“弹珠”的符号，就是单个家庭的代指。祥太是从弹珠机房外捡来的弃儿；当祥太把玻璃弹珠放在手电筒上时，通过它投射出的耀眼的光，让由里惊呼为“宇宙”；影片的结尾，又回到了“弹珠”上来，由里又回到了那个充满暴力与虐待的家，她在走廊里一边来来回回默念着“数字歌”，一边捡起地上散落的弹珠，这是悲剧的无限重复。在孩子的眼里，哪怕是如“弹丸之地”的家，都是他们的宇宙，所有对人生的最初认知，都来自于这里。但并不是所有的家，都是温暖如春的家；不是所有的父母，生下了孩子就能被称为父母；也不是所有的子女，都能乌鸦反哺一样地赡养父母。意外总会发生，那些运气不好的人，将如何面对一出生就不太友好的”宇宙“。大家在影院里留下了悲天悯人的泪水，但是电影总会散场，究竟谁能拯救那些家庭受害者。这才是这部电影真正让人反思的地方。
正如“奶奶”前夫家的高鼻梁代代相传，隐含了对阶级固化的讽刺。悲剧最致命的地方，正在于它的遗传性。“妈妈”信代和“女儿”由里手臂同样的位置都有同样的伤痕，”爸爸”给捡来的“儿子”起的是自己的本名祥太，他们也曾经是孩子，很多的细节也显示了他们曾经有过同样悲惨的身世。长大以后他们误入歧途乃至犯罪，一个沦为妓女误杀亲夫，一个成为职业小偷。但是他们犯罪的根源在哪里？就在他们的童年。
这个世界的彼此联系的，社会的悲剧，就是每个人的悲剧。曾经很好奇，为何是枝裕和如此专注于”孩子的悲剧“，近些年他又将视角扩大到老人的问题上，答案其实很简单，就如之前所说，成年人的悲剧多来自于不幸的童年。而人生的意外，则会导致失养的老人。文明的社会应该从体制上保证每个人的生存权利，这是政府和所有人不容推卸的责任。如果能从一头一尾掐灭悲剧的火焰，让幼有所养，老有所终，更让成年人有所依傍，不再让片中的爸爸说出“（除了偷盗）我也不知道教给他们什么啊”这样的话，那么这个社会的负能量才能真正减少，我们的地球才会更加完满。
是枝裕和的剧本一直都是出类拔萃的，但是在他的创作中，总是会因选角的失误减色，这是散文电影与戏剧性表演的体系冲突。譬如，《如父如子》中的“精英爸爸”福山雅治，《海街日记》中的大姐，都有“偶像弊端”或表演过度的严重缺陷。但是，在《小偷家族》中演员的选择却是零失误的，尤其是安藤樱的接受警察讯问的教科书级表演，那止都止不住的泪水和努力掩饰却掩饰不了的悲伤，让人觉得戛纳欠她一座影后的奖杯。
日本电影一直有一种小清新的情调，那是因为他们坚持“一些主义”所致，一些透着咸咸海风的风景，一些淡淡的忧伤，一些小问题和小麻烦，一些和风美食，一些日常生活中的小诗意，从不过度，也不流于庸常的现实，在淡雅中流露出生活的深意。是枝裕和的电影也是“一些主义”的追随者，只是它们潜伏之下的情感更浓烈，纠葛也更激烈，与之前的几部电影一样，《小偷家族》也是“父母皆祸害”的组内成员，只是角度差别而已，不再像《海街日记》中的大姐和小妹一样，对着山谷大喊“爸爸是个笨蛋”“妈妈是个笨蛋”，这次再一次回归无言的审判。是枝裕和一直都是两治医生，是既致郁（情感的浓度），又治愈（影片的疗效）的，这次的是枝裕和从治愈人的私领域，回归到了治愈社会的公领域。除了题材的扩大主义，以往过度平实以至单调的镜头语言和表现方法也在一定程度上有所改善，影片的色调浓丽及构图和景深镜头的运动，虽然一样是浅浅淡淡的，但却让“形式”多了一点意味。尤其是最后，当信代和治接受警方问讯时，采访式的直面镜头的呈现方式，是对所有银幕前的观众和整个社会的追问，让人无法回避他们的注视，无法不去思考他们悲剧的根源。
有人总把是枝裕和和小津安二郎放在一起对比，其实他们除了“都是日本人”和多描写家庭题材之外，并没有太多可比性。在小津的大多数创作中，几乎从未走出“家”的范畴，即使隐隐有对时代或社会的指责也是折射型的；是枝裕和却不是如此，在他的大部分创作中，一直涌动着对社会层面的指控，将那些发生在弱势群体尤其是孩子身上的悲剧，归结为整个社会的冷漠与不作为。这是他行动家的思维方式，小津总拍些“家庭琐事”，是因为他自忖“对社会无能为力，拍了会害羞”，而是枝裕和明显唤起公众的关注与怜悯心，是解决所有问题的起点。虽然两人都在对“时代冲击下逐渐解体的日本式家庭“进行书写，但两人从出发点到美学风格都是大相径庭的。小津的电影虽大体上都是现代剧，但他无论从榻榻米出发的低角度的镜头还是细节堆积式的叙事策略，都是日本古典主义的；是枝裕和的电影则属于情节剧的范畴，能够明显看出好莱坞叙事与日本风格的尝试性融合，尤其是早期的《如父如子》难脱戏剧化的影子，而《比海更深》中阿部宽的私家侦探的身份设定，也隐约显露出几分战后美国黑色电影的影响，只是日本冲淡疏散的美学追求融化了尖锐和极端，外在显现出的依然是清新治愈的东方情调。
无论承认与否，东亚地区的向全幅文明前进，阻力和牵绊都高于西方的大多数国家。家本位的伦理经过几千年的沉积，让打破“清官难断家务事”的咒语殊为难事，这是封建意识形态的残余。让家本身就成为极权与不公的集合体，但正确的是，当家已成为惨剧的发生器，就该由政府和社会组织有效介入，从根源上杜绝惨剧的蔓延，这一切都需要“外人”的监督与“多管闲事”，现在的问题就是，意识不到位，没有让多管闲事成为一种流行的风气，我们不敢也认为不该去干涉惨剧的发生。归根结底，这还是整体社会风气的问题，而不能完全归咎于人的自私心理，完善的机制设计应该能够保障这些缺点的侵袭。
家，虽是弹丸之地，但每一个家庭都是我们宇宙的折面构成。若有暗屋宇宙的存在，就需要所有人一起努力打开它的窗，也许，这能让那些无人知晓的事更少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