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构安娜

网飞的纪录片和短剧一向都很能带动话题，近来当红的有两部，都和诈骗有关，一部是还原杀猪盘届王者的纪录片《Tinder Swindler》, 另一部则是按照真人故事改编的小型连续剧《Inventing Anna》。

Anna Delvey (安娜 达尔维)的名字不知道大家可还有印象? Anna 本名Anna Sorokin (安娜 索罗根), 俄罗斯人，1991年出生在莫斯科近郊的一个小镇，工薪阶层出身。父亲是一名卡车司机，母亲开便利小商店养家糊口。安娜16岁时举家搬迁到了德国的北威州（North Rhine-Westphalia），日子也好了起来。父亲一度是一个卡车公司的管理层，母亲也回归家庭成了全职主妇。当地也有一些谣言，说安娜的父亲其实和俄国黑手党有联系，不过没有人知道真假。

安娜的女校高中生活显然不怎么快乐，很长一段时间学不好德语，在同学中间以格格不入的虚荣刻薄时装精而知名。2011年，安娜高中毕业后到了伦敦的中央圣马丁学院开始大学学业，不知何故很快又退了学，又回到了德国。之后她开始向时装界发展，在德国和法国呆了一阵子之后来到了纽约，也开始了她传奇的德国富家女继承人Anna Delvey (安娜 达尔维)的行骗生涯。

2017年被捕的时候安娜只有26岁，被起诉的罪名包括有欺诈银行贷款。个人行骗，使用各种服务后逾期不付款或者跳票，总金额27.5万美金。最后的审判结果是大盗窃罪，二等盗窃罪，非法盗取服务罪，数罪并罚，服刑4到12年，刑后驱逐出境。

一个只有26岁，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姑娘，居然成功地骗倒了一大票纽约时尚达人，各色银行家，投资人，华尔街之狼。吃爪群众们啧啧称奇，安娜倒底是谁，又倒底干了什么。

网飞（Netflix)的剧本以“在他/她眼中的安娜是谁”作为切入点，故事用《纽约》杂志（New York Magazine)的女记者Vivian Kent的人物专访为开端，通过和监守所安娜的对话，还有对她身边的朋友们，辩护律师，前男友，选在德国的父母，受骗对象们的釆访，一层层深入，一次次求证，试图构建还原安娜。

令人莞尔的是，连续剧中每一集的开头都会大大地打上“ 本故事完全源于真实事件，除了某些纯属虚构的部分”（This whole story is completely true. Except for all the parts that are totally made up). 毕竟整个故事网飞也是花了32万买回来的版权，当然要好好利用。

一，有点轴的女记者和她的老同事们

Vivian Kent 在杂志社里不怎么得志。心地善良，风风火火，但是混不开。当年玩在一起的同事扶摇直上成了顶头上司，她却因为报道了一个虚假信息坐了冷板凳。之后扔给Vivian的项目主题毫无新意，连分给她的座位都是和几个年资深厚的老先生老阿姨在一起的“scrabble area” (拼字游戏区，又称混吃等死地带）。Vivian顶着即将临盆的肚子一通抗争，好容易争取到了釆访Anna Delvey 的项目，但只有两周的期限。撸起袖子加油干的除了Vivian，身边的老家伙同事们也是立了一大功，各种功力深厚的抽丝剥茧，从社交媒体到小道消息八方寻信。演员们演出了一众新闻人的技巧和操守，让人信服。

电视剧的时间线以安娜被捕开始推进，Vivian 跟进采访一直到审判结束，她的小宝宝出生之时，她对安娜的采访也上了头条。足可见记者不轴不成文章。

二，小奶狗和小狼狗，扩展社交圈子的秘笈

第一个对记者敞开心扉的关键人物是位服装造型师，Val，有一切时尚圈常见男性的特点，出身贫寒，努力工作，挑剔劾薄又敏感易碎，最最重要的是，他还是有钱老女人们的gay 蜜。他对安娜的第一印象跟王熙凤初见林黛玉差不多“ 天下竟然有这等标致的人物，况且这通身的气派！” 果然先敬罗衣后敬人是古今中外颠扑不破的定律。安娜的打扮倒也对得起她在时装杂志社度过的短暂生涯，各种优雅有品的老钱搭配出席社交场合。别看Val口剑（口贱），对他大为倾倒的女神倒也不失腹蜜。就这样环环相扣，从Gay蜜开始，安娜一层一层攀升，很快就成了大家口耳相传的富有的女继承人信托金宝贝。在德国还有6千万欧元的财产等着过户。要冒充富家女，派头必须有，架子一定要大，讲话要直，对着真富婆富豪们千万不要满口奉承，对艺术品味该批评批评，该争论争论，这才符合刻薄有品富家女的人设。

安娜还交上了一个同样靠贩卖梦想（真.贩卖梦想，试图让投资者相信，可以从人的梦境里头获利）的男友Chase。虽然到了最后彼此都知道了对方的真面目，但是两人合体在富婆家蹭吃蹭喝蹭住，再到另一个富婆的游艇上成功推销，派对结束后又偷偷溜回艇上再出海一个星期逍遥游，光是船上的船员和补给就等于把一辆特斯拉推下了水。谁最后买单？反正不是他们。

剧情看到这里说真的还挺佩服安娜的，这得要多强大的心理和自我催眠，才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行骗，心安理得地享受奢华的泡泡，还要压制住万一东窗事发了怎么办的恐惧？当然最精彩的还是她通过社交场合的一个握手介绍，摇身一变就成了私人飞机租赁公司老板的密友，靠一个电邮，一分钱没付就大摇大摆坐上飞机去参加巴菲特在奥马哈的股东大会。有个游戏的叫Truth or Dare （真心话，大冒险)。在现实世界里，似乎大冒险永远比真心话要吃得开。

三，老男人和老女人们

从当老富婆Nora的小跟班开始，安娜接触到了更多的成功人士，一次无意中听到的对话中让她生出了更为宏大的计划，打算租下纽约市中心1幢六层高，占地45,000尺的历史建筑。她的ADF(Anna Dervey Foundation）项目也正式启动，商业计划书倒也不是没有，六层建筑里面有画廊，有展厅，有商店，头头是道侃侃而谈。穿著太少女，投资人不信任？那就戴上眼镜，穿上西装挎上线条简洁的名牌包包，正确使用一下商业术语。各种聚会各种搭线。当ADF口耳相传时，她目的就达到了一大半。

值得一提的是安娜居然骗倒了一名老奸巨猾，严谨细致的投资咨询律师，差一丁点就申请到了大银行2千万美金的贷款。案发后大家都在怀疑安娜和律师是不是有什么不正当关系？女记者的调查结果是安娜除了男朋友之外，并没有出卖肉体，简直可以称为华尔街的圣母玛利亚（此处有爆笑声)。姑娘靠的是绝佳的攻心术而已 “我年轻，是女性，跟你家女儿差不多大。我们只需要一个善良又有大智慧的长辈关键时刻扶我们一把，你愿意帮帮我吗？“

至于老富婆Nora，安娜趁着帮她跑腿拿外卖的功夫就成功地拿到了几张信用卡的号码，买了超过40万的各种奢侈品。富婆发现之后却碍于面子没有报警，一个有趣的情节，记者惊奇地问40多万美金，你不想拿回来吗？富婆轻描淡写地说。我的好朋友在联邦银行防盗委员会工作，我这钱算是盗刷了，很快也就回来了。

也难怪安娜咬紧牙关也要向上爬，总归是朝里有人好做官啊。

四，所谓闺蜜，又破又立

被富婆扫地出门后安娜开始入住各大豪华酒店，三个闺蜜也浮出水面。

Neff是酒店的前台，心里却一直有当导演的梦想，她一开始就折服于安娜的大手笔小费，那一个挥金如土！搬个行李100美元大钞，开个大门又是100大钞。这种架势之下酒店里谁会想起来让安娜留下信用卡当押金。之后Neff俨然成了安娜的兼职私人助理，用酒店的关系网络让安娜一路畅通出入各种豪华餐馆酒吧社交场合。小钱狂洒，大钱靠骗。毕竟人的心理多数会被金光闪闪的第一印象先迷住。安娜骗术再了得，也不过是他人心底里选择了相信各种虚妄的外在，却没想过停下来看看本质。

Neff对安娜还是有真心的，既便是后来渐渐识破了安娜的骗局，一通情真意切的爆发后，安娜居然也拆东墙补西墙地把欠Neff和酒店的钱给还上了。Neff也是唯一一个在安娜被捕之后，还愿意去拘留所探望她的闺蜜。

Kacy是健身教练，就是那种身上充满了“双白骨精“（白人，白骨精）欣赏的正能量调调，开口闭口“宇宙能量在保护我“ ，专注服务高端客户的黑人女性。值得一提的是，扮演Kacy的是一个变性演员，演出来的效果让人赞赏。有点小自私，有点小算盘，犹豫不决的时候被良心折磨，关键时刻倒是三观正确，这不就是你我吗？

最后一位叫Rachel，她接近安娜的目的其实很功利，跟着有钱人走，总有便宜可以赚。况且她还是“Vanity Affair”(“名利场”)杂志的写手。她在安娜身上专注蹭吃蹭喝蹭名牌，谁料安娜到后来倒打一耙，号称全包Rachel,Kacy和小白男同事一同去摩洛哥马拉喀什之旅。入住豪华酒店后结果是信用卡划不过，钱也汇不来，最后Rachel等人为了脱身只能用公司信用卡抵押，最后埋单6万二千美金。

账单自然是归到了Rachel名下，爆哭哀求安娜还债却石沉大海。Rachel最后去了纽约地区检查厅报案，还设了一计让警察逮捕了逃到西岸的安娜。写手毕竟是写手，靠着自叙和安娜的故事，Rachel咸鱼翻身，又出书又上节目。似乎也没亏。

五，谁是安娜，安娜是谁？

安娜出庭和她律师的抗辩算是剧中的高潮。律师Todd出身贫寒，靠着一股子韧劲当上了律师，也娶了出身律师世家的白富美太太。表面臭屁犀利，心底却永远有隐隐的不安。他和女记者开始都对毒舌又虚荣的安娜无可奈何。层层剥开后，又不得不对这姑娘无比旺盛的欲望和横不吝的强大心理表现叹服。

安娜的出庭服装当时还是一个小热点，拒穿法庭提供的衣服，每次出庭前都要挑挑拣拣，不惜让法官陪审团望穿秋水。所有衣物要经过专业造型师搭配。被判多少年不要紧，是不是恶意诈骗再说，老娘出庭的样子必须美美的！

安娜审判结果出来之后，女记者还远赴德国试图采访安娜的父母，到底安娜藐视天下的作派是不是来自于传说中的黑帮老爸？她的父亲是不是有无穷的财富和帮忙洗钱？

种种困难之后Vivian终于见上了安娜的父母，平实朴素讨生活的普通人而己。他们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养出了安娜这样的女儿，她的母亲沉重地说你们总觉得小孩子是“从”父母而来，可是安娜不是，她只是“经“我们而来。(She is not coming “from “ us, but “through” us). 是因为小时候爸爸有过家暴？是因为移民小姑娘要融入陌生环境的要强和脆弱？是因为强大到可以自我催眠身后有千军万马的气势？ 无论如何，就像她辩护律师说的，我们每个人都在不安的时候撒过谎，冒充过自己是另外一个人。也就是说，安娜是我们每个人其中的一部分。

善良的女记者回到了美国，紧紧地抱着刚出生的小女儿，她决定不报导安娜父母告诉她的故事，因为没有一个女儿能受得了听到父母对自己的那些评价。

六，现实永远更荒谬

要是你觉得现实里的安娜会把牢坐穿，那你就完全错了。2021年2月11日，安娜获得假释出狱。从2019年5月正式入狱开始计算，她不过在里面呆了两年不到。 Netflix 一早花了32万美金买了她的故事，虽然暂时还滞留在美国移民局，安娜已经签了几个节目和回忆录的合同。这就是传说中的未来可期吗？

英文里有两个贬义词，都不约而同地用上了“artist“ 作为形容，一个是Con Artist ( 行骗高手），一个是Pick Up Artist, 也就是国内流行称呼渣男的PUA。可能“Art” 的部分在于攻心计？在于强弱的自由转换？在于短时间内让对方相信跟着你混有肉吃？

前两天这篇小影评其实就应该结束了，结果却听到了比电影更荒谬的战争。

Con Artist 和PUA高手可以至上而下，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被利用被损耗的，永远都是平民老百姓。 安娜的故事可以虚构，战争与和平却是永远的伤痛，没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