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女子的肖像

古希腊神话告诉人们最伟大的道理，便是我们始终面对着无可抵挡的命运，以及人在命运面前的渺小和无力，就像俄狄浦斯王百般谋划，也在筹谋中走向了他弑父娶母的命运。

命运，埃洛伊兹问玛丽安，你是否在为我的未来、我的婚姻，而怪罪我？你在责怪我的懦弱吗？你要我拒绝反抗吗？玛丽安挣扎地回答她——不。一种无法抵抗的安排，日常而平均化的生存，就像是其他任何在这个位置的人都会这么做那样，是第五命运交响曲前奏那般无法逃避的急促音符，我们说这是命运。

奥维德在《变形记》里以俄耳普斯和欧律狄刻的故事描述了一个无法抵抗的爱情悲剧——哪怕俄耳普斯历尽千辛万苦，请求冥王让自己带回妻子，他最后那情不自禁的回头，让所有尝试功亏一篑。欧律狄刻的死亡似乎是一个命定的结局，一切努力在命运面前是一种徒劳。

女仆说，俄耳普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坏了大事。玛丽安说，不回头，是爱人的选择，回头，是诗人的选择。埃洛伊兹说，回头，是妻子的呼唤，俄耳普斯的转身，是在回应自己的爱人。

“回应爱人的呼唤”，好让人惊讶的一句话，短短几个字就将主动性从俄耳普斯身上拿回给了欧律狄刻。就像绘画时，埃洛伊兹让玛丽安来到自己的身边，是的，画家总在观察和描绘，但其实请你站在我的位置看看，如果你在看我，那我又在看谁呢？我也在看着你，我们一直在凝视和观察着彼此。

埃洛伊兹对欧律狄刻的解读，同样赋予了自己的爱情，玛丽安离开时，埃洛伊兹唤她“回头”。玛丽安选择以诗人的方式去面对命运，用画笔记录下自己的爱人，埃洛伊兹则穿着婚纱告诉她，转过身，记住我，记住我们。

难怪她们会爱上彼此，因为太相似，就像在修道院长大的埃洛伊兹问刚来自己身边的玛丽安有没有烟。她知道她会有，她也不惊讶她问，玛丽安给了她自己的烟斗。两个女人同样决心去面对和承担自己的命运，就像是故事发生的孤岛，以及孤岛上的女人们，都在静默的承受着自己的命运。

但好像这里“静默的承受命运”总会让人联想到佛语里的清寂，顺从与忍耐，我也一直在想，为什么不去反抗呢，像埃洛伊兹跳崖的姐姐，或者远走高飞、丢下一切，如故事里那些“痴男怨女”一样。但也在想，这个“顺从与忍耐”的评价是否太不公，是否也正因为不是“痴男怨女”的爱情故事，不是梁山伯与祝英台，不是罗密欧与朱丽叶，不是男性叙事学下的痴男怨女，所以两人的爱情故事展现给人一种陌生的异域感。异域感，让人失去“在家”的感觉，将水乳交融，理所应当的一切破坏开，打开了传统叙事结构后的新空间，因而呈现出更多的可能性。

缠绵、细腻、压抑的爱情故事，没有古希腊戏剧的机械降神出来解救bad ending，但两位女性无畏地走向她们那无法逃避的命运，并相互给以祝福。

最后的最后，埃洛伊兹在剧院里面看到玛丽安了嘛？她是否在乐章的演奏里得到了些许面对命运的勇气和力量？而她的不回头，是否是对可望不可即爱人的一种选择——就像在朗读古希腊长诗的那个夜晚，玛丽安说，“不回头，是爱人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