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可兄弟

最早的意大利新现实电影并不完全是导演们自主的艺术选择，战后贫瘠的拍片条件是形成新现实电影风格的重要原因。要人没人要钱没钱的时代，要拍电影只能用业余演员实景拍摄 —— 这也是新现实电影的两个标签。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在于二战前后新兴的政治意识：共产主义和社会主义的兴起，在欧洲知识分子阶层内形成了广泛的左翼思想。

但战后的欧洲废墟上立起来的，还是资本主义的新的建构，包括意大利也开始了一轮经济的快速增长，社会生活快速从传统转向现代。

这一切在意大利导演们拍的电影里展露无遗。五十年代以后，有才情的导演们都在转型：费里尼去了梦幻和诗意，帕索里尼变得离经叛道，安东尼奥尼掰扯抽象的理念，而维斯康蒂则转向了电影的故事性和戏剧性 —— 这也是后来电影的主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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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斯康蒂的转型之路还是很典型的。他出身豪门贵族，年轻时却形成左翼思想，关注劳苦大众的现实困境。1943年他的《沉沦》讲述一个底层社会的偷情杀夫故事，不带道德评判的平实叙述能引发对这对“奸夫淫妇”的同情，是为新现实主义的开端。

两年后维斯康蒂拍了一部格局很小的电影《小美人》，焦点放在中低阶级的一个妈妈，急于通过女儿在电视节目里的选角改变自身命运。那今天话说就是鸡妈的故事，竟能让人在今天的中国找到许多同类。

1952的《大地在波动》是维斯康蒂左翼思想的代表作，贫困渔村里的困苦展露无遗，但电影失之概念化和政治化，对异域异时的观众难以形成共情。

这类电影他并没有继续拍下去。1954年他转向自己来自的那个阶级，在《战国妖姬》中讲述军官与贵妇的情感纠葛。到这里，电影不再纪实，而着力于故事的戏剧性和人物情感的塑造。

在所有这些电影里，现实性和戏剧性似乎是对立的，直到维斯康蒂在1960年拍出《洛可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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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世有人说这部电影是“平民史诗”，因为它的格局足够宽大。一个意大利女人带着她的四个儿子，离开南方乡村来到北方大城市米兰投奔长子，从此一家人开始了在这个大城市谋求生存的艰苦历程。

拿现在的话说，这是一个贫困家庭的城市化故事，背景是战后经济和社会价值观的巨变。

这样的宽度下电影呈现群像格局，四个成年的儿子每个人都是一种类型。

较为次要的老大和老四，基本都是循规蹈矩，努力工作，尽力适应现代社会，走在成为中产阶级和工人阶级的路上 —— 他们代表社会的主流。

电影刻画的重点是老二和老三，两个性格迥异又深深陷入情感纠葛的兄弟。

老二西蒙靠一身蛮力走上打拳之路，搏出一些声名，但也葬送在其中。他是现代社会中野蛮生长的那种原始力量的代表，蓬勃强大，具侵略性和破坏性，伤害他人也注定自我毁灭。

面容姣好的老三洛可（刚出道的阿兰•德龙饰）善良温存，总是像圣徒一样忍辱负重牺牲自我。他的成长道路曲折多舛，但也渐渐立足于社会，成为一名拳击明星。他是人性中良善的代表，他的人生道路，折射出作者对人性的某种乐观信念。

这些人的命运交织在一起，兄弟之间相生相杀，爱恨情仇。到最后联系他们的，还是那份亲情 —— 这是维斯康蒂对家庭亲情的纽带的另一重乐观信念。

在电影的结尾，历尽劫难的一家人想起他们的故乡，那种质朴的南方乡村生活，不禁生出很多乡愁怨叹。他们每个人都被城市改变，那个田园牧歌的南方，早已离他们远去。

这时就会感受到《洛可兄弟》后面那种力度：群像式人物的情感纠葛展现出出色的戏剧性，而人物和故事后面的社会背景又具宽大的格局和深意。二者相加，电影不仅好看，更引发思考和共情。

的确，过去四十年里经历巨大城市化浪潮的中国人，应该不少洛可和他的兄弟们这样的故事吧？可惜中国并没有诞生《洛克兄弟》这样出色的平民史诗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