掮客

杨超导演曾提出“艺术片类型化”与“类型片艺术化”的概念，我本人对于这种观点持怀疑态度，尤其是“艺术片类型化”的内涵解释？因为很难清晰地界定一部艺术电影是否类型化。创作者可以在类型化框架中增添探索性表达，好比在规整有序的画作中平添一出闲笔或者埋下一点装置，但是若在一幅抽象的画作中套用一种成熟的结构机制，那显然一定会产生出离的观感。当然，也许我的偏狭未能对杨老师的表述产生挑战，浮皮潦草的质疑是一种学习后的思考而已。事实上，尽管在认知上存疑，但在嘴上却一直使用着杨导的概念，有趣的是，在与友人谈及《掮客》的时候，前一天还说这是一部“艺术片类型化”的作品，今日再聊的时候就变成了“类型片艺术化”的作品。所以晦暗不明的笔者决定近距离观察一下《掮客》。

熟悉是枝裕和作品的观众，对于《掮客》这样以利益为纽带所组成的家庭并不陌生，这种带有极为显著的资本主义社会特质的人际关系的表达，使得作为观众的我们看到了活生生的所谓发达国家的社会底层面貌，展现了一种现实生活的风貌。但是一部两部三部……是枝裕和讲述故事的口吻如旧，即便在看这部韩国电影的时候，竟然有了一种“修旧如旧”的观感。一众韩国方法派演员在克制到近乎窒息的表演环境中，找寻属于自己的情感支点，观众在代入过程中无法找到出口，最后只能进入婴儿Woo-sung的视角，而Woo-sung在影片中是看客、是参与者、是商品，唯独不是受害者，因为片中所有人都是要给予他“爱”，观众比如说我，在充满爱意的环境下沐浴着残酷且直白的交易，让我始终坐立难安。

这里引申出一个问题：所以因为爱，电影里的“家人们”都是“好”人？电影中所塑造出的主要人物都带有结构性的创伤，之所以犯罪是因为自身的生活无以为继，但其本性善良且彼此充满温情。所以，当影片中的人在犯罪时“可以被原谅”。值得注意的是：交易事件本身是一桩悲剧无疑，那若因为人的可爱就不是人的问题，那只能是社会环境的问题。所以电影《掮客》是一部揭露、抨击资本主义制度社会下人与人之间相互剥削的影片？笔者不敢确定。作为文本的《掮客》之残酷与罪恶，在作为电影的《掮客》不断被消解与美化，产生了自悖的表达。以我自己的经验来观察，整部影片散发着罪恶的气息，但是那味道无比甜蜜，让我时刻不寒而栗。

因为影片的内敛压抑的气氛使然，片中出现了不少小空间，这些小空间成密闭状态不仅将人物与象征界相隔绝，也将人物的情感不断地压抑、折叠、淬炼，产生了与是枝裕和作品相比较前所未有的压抑感。影片中的空间自然成了展现或修饰罪恶的最直观的场域。

车：罅隙之蛊

影片中约有五分之一的戏份发生于汽车空间内。表面上，汽车作为交通工具承载了运输功能，实则作为五人的容身之所，有“家庭空间”的功能实质。在有限的车内空间里多次出现透过座椅缝隙拍摄的镜头，这里的缝隙视角有窥探意味，种种会产生矛盾的事件均发在该视角下，故画面的座椅缝隙，同时也作为虚构的“家庭空间”中“裂痕”。它的多次出现，将这样理想乌托邦空间逐渐割裂，露出生活真实的现状——无情与算计。

值得一提的是：在该空间中，最令人迷惑的是那个近乎半个脑袋大的追踪器。追踪器之所以被称为追踪器，是因为它隐蔽，不是因为它长得像。

奶瓶：箴言容器

婴儿Woo-sung是剧中最为重要的角色，但其功能性大于角色本身，这里的“但”没有批评的意味，而是想突出其应当受到的关注程度，但影片中着实笔墨有限。透过这一角色，可以看到其生存环境的变化，大到韩国的山川湖泊，小到其赖以生存的奶瓶。奶瓶作为盛满生机的容器，由谁来把持侧面展示了亲疏关系的程度。当众人决定于次日将Woo-sung卖给一户人家之时：夜幕降临，众人在漆黑一片的房间内彼此疗愈，一旁已被洗干净的奶瓶倒置于托盘内，表露了众人对Woo-sung的情感付出的“任务”完毕。所以，当众人达成了罪恶的共识之时，无人关心受害者，一同携手进入心灵和解的“仪式”中。倒置的奶瓶此时是一种应尽职责的达成，残酷时刻一带而过，Woo-sung如草芥。

值得一提的是：素英自述自己是一名“凶手”，所以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一出生就背负这种污名运，该设计像是一种剧作上的“填空”，尤其辅以李知恩近乎拽酷的体态与神情的处理之时，毫无“母性”可言。无法令笔者信服。

海滩：乌有之乡

在是枝裕和的电影中，几乎每一部都可以看到大海。他也公开的采访中提及：我喜欢大海之中的暗潮涌动。海的意象无可厚非，带有复杂与辽阔的双重意味。电影《掮客》中先后两次出现了海滩和大海，海滩在这部电影中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一是作为东秀在与朋友踢易拉罐的空间，二是秀珍和丈夫带着Woo-sung玩耍的空间。作为影片中承载的抒情功能的场景，将释然与和谐尽显。相对于整部影片狭窄封闭的空间环境，海滩的出现让整部影片出现了视觉上的缓息，但相对于冰冷残酷的故事情节，海滩本身俨然成为悬浮在残酷情节之上的乌有之乡。

值得一提的是：故事的结尾我们看见了海，如果没有呢？故事的结尾并没有解决了生母原罪论的问题，人永远无法和自己的过去割裂。开放式结尾，不仅仅是让我用想象的画笔添砖加瓦，还应该有一个具备说服力的和解，影片中的处理方式是正义的惩罚，这，难道是怕过不了审？

行文至此，好像离文章开头之问已离题千里，到底是“艺术片类型化”还是“类型片艺术化”的界定对此刻的笔者来说好像失去了意义。说到意义，事实上，《掮客》存在的本身就是一种意义，因为他起码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