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众神 第三季

在2001年《美国众神》（American Gods）的原著小说出版时，人们只是把它当作一本有些怪异无法定位的幻想小说。它不是童话式的寓言故事，也不是想象世界中的奇幻史诗，更没有精灵，巨龙，魔法和一个恶魔与它想要毁灭世界的疯狂计划。相反它记录了一次旅行，从时间和空间的维度穿越美国大陆，并试图对一个问题给出答案：为什么美国会变成今天的模样？

《美国众神》作者 尼尔·盖曼（Neil Gaiman）

对于出生在英国，定居在美国的作者尼尔·盖曼（Neil Gaiman）来说，《美国众神》是他为自己生活的国度所撰写的新历史，用一种独特的视角去描述当前这个神奇的时代。此后的很多年中，人们逐渐发现书中那些光怪陆离的故事正在变成现实，两股神秘的力量彼此之间相互缠斗，并在撕裂着这个年轻的国度。

2017年，在经历了多年漫长的等待和跳票之后，Starz终于把这部备受期待的小说搬上了电视荧幕。但某种厄运似乎永远笼罩在这个项目上。电视剧集的主创和原作者之间总是出现各种的分歧，就如何展示这个诡异的故事展开无止境的争吵（主角换成了黑人，暴力的元素增加了，某些情节则被舍弃）。旧的人员时常退出，新的面孔不断加入，不稳定的团队加上高额的制作成本让《美国众神》每一季之间的间隔都达到了两年之久。

2017年的第一季收获了还算不错的评价，到了2019年的第二季就因为各种脱离原著的修改而口碑一路下滑。今年刚刚播出的第三季看起来走回了正确的道路，刚巧不巧又遇上客串出演的玛丽莲·曼森（Marilyn Manson）爆出丑闻，再一次陷入了尴尬的境地。《美国众神》如此坎坷的命运，即便是放在剧集前景朝不保夕的电视行业也算的上是个异类。

《美国众神》第三季 剧照

《美国众神》的第三季开播在一个奇妙的时间点，现实世界与剧情中所发生的故事又一次产生了奇妙的呼应。在第一集播出的前一天，一群对现实不满的落魄份子受到了他们信仰统领的鼓舞，冲进了这个国家最高的权力机构，想要发出自己的声音。被精英控制的大众传媒把整个事件当作叛乱大肆宣传，并用上了暴徒和恐怖袭击这样的字眼。真相不再重要，或者说没人关心，重要的是谁掌握着权力和话语权，以及人们到底相信什么。这和《美国众神》第二季的结尾如出一辙，主人公们在信仰和权力的斗争中暂时落败，并被敌人控制的新兴的媒体形容为恐怖份子。他们只能落荒而逃，千方百计的蛰伏起来同时寻找着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

这就是《美国众神》构建的世界，一个基于当下现实同时充斥着斗争的幻想国度，而斗争的核心就是在于信仰。在美国这个资本主义的最发达的土地上，古老的宗教信仰已经逐渐失势。失去了信徒的旧日众神也就失去了自己力量的来源，生活自此陷入窘迫，风光不再。忙碌且空虚的现代生活让人们开始信仰其他东西，互联网，信用卡，高速公路和数字传媒。拥有了信众意味着它们拥有了力量，成为了整个国家新的宗教和神明。于是旧神们决定向新神发起挑战，想要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美国众神 第三季》剧照

这当然是一个天才的创意，用隐喻的手法去表现了当下新旧世界的交替和蕴含在其中的强烈的价值观的冲突。这一切来源于原作者尼尔·盖曼那特殊的身份，以及擅长使用解构的创作方式。他是这个国家最熟悉的陌生人，说着相同的语言，却来自于大洋彼岸的他乡。在观察这个国家的过程中他意识到这里和他的家乡有着太多习以为常的相似之处，却没有历史积淀的包袱。它是如此之新，以至于在这里任何信仰都能轻而易地举找信徒。同样也因为它如此之新，每一种信仰随时面临着被抛弃的风险。

相信什么意味着成为什么样的人。不同的信仰分裂出不同的群体，对立的双方在这个国家的历史上进行着永无止境的战争。美国的历史从来不缺乏战争，最开始是清教徒和流放他们的宗主国之间的战争（独立战争），接着是黑人和白人之间的战争（南北战争），再然后是共产主义者和资本主义者之间的战争（麦卡锡主义引发的战争）。到了今天，对立的双方是大城市中自诩进步主义者的精英份子和农村广袤土地上的保守份子。他们双方分别信仰的信仰正是剧集中的新旧神明，一边是旧时代的黄昏，另一个则是新世界的黎明。

对于今天这场的战争，《美国众神》的态度是暧昧的。它更多地是在展示，而不是带着鲜明立场的站队。“影子”（Shadow），我们的主人公，关键的是他没有任何信仰。他刚从监狱里刑满释放，妻子背叛了他，然后经历了死而复生的怪事。一个名为“星期三”（Wednesday）的古怪老头给了他一份古老的工作，要他帮助自己团结旧神的势力（此人正是想要发动战争的旧神之王奥丁）。影子茫然和疑惑地被卷进这场战争之中，而战争胜负的关键就是他自己。

旅程就此开始，在招募旧神的过程之中，影子目睹了美国的旧神和新神之间天差地别的生活状态。一边是旧神的穷困潦倒，不是干着底层最卑微的工作，就是蜗居在城市阴暗的角落里，痛苦地回忆过去的光辉岁月。另一边是新神的风光无限，衣着光鲜地坐在现代化的办公室里，挥挥手就有无穷的资源可供挥霍。更可怕的双方即没有相似之处，也没有任何沟通的可能，除了战争是唯一的出路。

从剧集回归到现实，真实的美国面临了完全相同的局面。硅谷和华尔街的精英掌握着这个国家的经济命脉和话语权。他们操纵着资本的力量，在屏幕上玩着数字和字母的游戏，然后把贪婪的双手伸向任何有利可图的角落。他们张口闭口讨论的就是有机食物，清洁能源和少数群体平权，担心的是下一场经济危机。而在美国的中西部，因为产业转移升级和全球化而失去工作的普通人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落入今天这样的地步。他们有的是哀叹，还有无处发泄的愤怒。

目睹了这一切的影子决定帮助旧神，值得玩味的是他做出这样的选择并不是因为同情旧神的处境或者相信他们的理念。他不关心战争的输赢，也对信仰的斗争毫无兴趣。他知道双方都是骗子，用着相同的骗术包装着不同的话语，为的都是蛊惑人心，取得利益。影子选择帮助他们只是因为他们给了他一份工作，他能从中受益，如此简单而已。

《美国众神 第三季》剧照

利益，更通俗的说是好处，这才是在美国信仰的真实面目。并不是相信什么就成为什么样的人，而是什么能带来好处就相信什么？旧神也好，新神也罢，自由派，保守派，不过都是投机份子，双眼紧盯着天枰两端计算着利益得失，然后选择站队。在这里，信仰从来都不是真正的信仰，无关于善恶，正邪，对错，而只是开战和争夺利益的借口。美国有众神，当然有。只不过从来都只有一位，那就是利益之神。它狡诈地躲在黑暗中，操纵着这个国家在不停地在撕裂中重组，在鲜血中蚕食失败者的尸体。

有时候现实比幻想中的故事更为疯狂，剧集中的战争尚未正式开始，现实中的矛盾已经激化到了水火不容的程度。2016年，中西部被抛弃人们把一位表面上能代表他们的老人推上了总统的宝座。（这位总统和剧中的“星期三”一样能言善辩，精通蛊惑之术，试图通过谎言回到旧日。）然后在四年的时间里他无情地破坏着精英们建立起来的新体系，把他们的垃圾桶，狠狠地踩上两脚。接着他又一次在权力斗争中失败了，留下了人走茶凉的烂摊子，还有愈演愈烈的骂战和仇视。相似的剧情从前发生过，以后还会继续发生。

游行还是恐怖袭击，真相并不重要

电视荧幕里，《美国众神》的故事还未完结，影子没有找到自己的归宿，星期三还在拉帮结派，新旧神之间大战已经在一触即发的边缘。现实中，战争从未结束，只是换一群参与者，变了一个新模式。这就是美国的命运，在清教徒们第一次踏上这片大陆，创造只属于这里的信仰时就已经注定。

本文首发于深焦公众号 深焦DeepFocus ，文字和图片略有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