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

出现在洪尚秀电影中的男性形象，是否向来都是虚伪做作的“屌丝男”，而观众观影很大一部分乐趣就在看这些“屌丝男们”怎样百般“出丑”？或者，是否注意到洪尚秀的电影经常是同一个演员在不同电影中窜来窜去，经常造成一种“又是他（她）啊”的熟悉感？我想提醒大家的是，洪尚秀电影中的角色其实向来都缺乏一种自在的活力，早期电影中的人物形象更为单薄，建立在抽象的文本上，只有一些欲望的投射；但近几年，转变似乎已经发生——刻意挖苦男性角色的创作套路虽然依旧存在，但已大为减弱。至少在我看来，《这时对那时错》为之前的电影画上了一个句号，而从《你自己与你所有》开始，洪尚秀以”欲望法则”为中心的手法转换到了“游戏法则”，这是一种从“二元关系”到“三角关系”的转置，后者正是侯麦一直使用的手法。（关于“欲望法则”和“游戏法则”）

我不知道大家怎么看洪尚秀之前的作品，至少在我最开始看的时候我是很喜欢的，但后来委实说给我一种很强烈的厌恶感，原因很可能就出在洪尚秀电影中的角色如同棋子般被操控在导演的“魔爪”下（侯麦的电影根本不会有这种感觉）。之所以让我觉得《之后》里有很强的“投机取巧”的成分，是因为在文本某些潜藏的地块能见出洪尚秀复杂的心理：原本应该遮掩的婚外情，如今被大张旗鼓地当作艺术素材加工成一部电影，洪尚秀似乎因此释放了内心的困境。不必提及西方社会如何纵容艺术家的自由，至少在当下的东方世界里，如此“明目张胆”的行为仍然会引来争议。

可以想象这样一种情形，一个人逃脱自己杀人罪责的最好办法，不是尽一切可能掩盖，而是向大家高喊“我杀了人”，于是每一个人都会因为他的不可理喻而猜想不到这个喊“杀人”的人真的杀了人。洪尚秀电影中虚伪、道貌岸然的男性形象是否就是在折射他本人呢？他在情感关系中认识到了自己身上作为男人的此种本性（说“本性”，可以让所以的男性扪心自问一下是否如此），但他没有像大多数男性那样选择遮掩，反而直接去显现。在婚外情这件事情上，似乎使用着同样的逻辑。接连拍摄《独自在夜晚的海边》和《之后》，与其说是现实的错杂与丰富给予他压力，让他不得不如此（之前，他肯定也有许多出轨的素材，但为何没有直接表现呢），不如说他急需通过创作这种方式来释放内心积压的道德困惑，无论这种困惑是外界给予他，还是来自他身上的道德自责。

如此似乎才能理解，洪尚秀这两年喷涌式的创作速度和强度。通过拍“事件”本身，他找到了释放的出口，从而能够逃脱了自我在道德上陷入的困境。但洪尚秀的创作并没有重新让他在现实生活中产生改变，他继续放任自己与金敏喜高调在一起，并对前妻不管不顾。这说明了他并不能、也不想克服掉这个问题，他想要继续现在情状。于是，拍电影于洪尚秀成了一种游戏，是解除内心阀值的工具。洪尚秀认识到了男人本性上的虚伪，并通过电影中的男性角色表现出来了，于是让我们觉得他有一种“真诚”。但真正的真诚应当是在认识到自己的问题后，尽可能避免，不去伤害女性。但我觉得洪尚秀没有，无论他做不做得到，他似乎打一开始就选择放弃。

不然，电影会呈现出另一种样态。伯格曼自然是一个老混蛋，但他的电影里有思考的真诚在，我们可以感觉到创作者困厄于生活的困境中，并寻求艺术的方式来传递这种挣扎。但洪尚秀没有，他将这些东西都变成了一种游戏。许多观众都被洪尚秀的“勇气”给愚弄了，他不是在批判什么男权主义。他自己就是男权，只不过他懂得如何进行高级的伪装，也就是让自己穿上“反男权”的迷彩服。这就是我觉得洪尚秀真正“老谋深算”的地方，他不仅懂得怎么让选片人和影评人喜欢他的电影，同时也能牢牢地抓住一部分固定的影迷。大多数观众不会认识到创作背后此种深层的心理动机，甚至很可能洪尚秀本人也是不自觉如此（倘若如此，更说明了此人本性之复杂）。而真相不会由洪尚秀来告诉我们（他在访谈中说的话都需要先打上引号），只能从文本显露出的裂缝与被压抑的症候中去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