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看朱文的小说集《看女人》，很喜欢其中的一篇，题为：《把穷人统统打昏》。看完小说最后一句话，合上书，天色一眨眼暗下来了。唔，天黑了，该洗洗睡了。小说的气味还在，拥有错觉一般：“……我随时准备把冲上来的任何一个人打昏，同时也等待着别人把我打昏。”结尾如是。
天干物燥。睡不着。便做不了梦。
打开电脑看电影。像一个夜游侠一样，坐在暗暗的光线里，细嚼慢咽。记得谁说过，造梦是电影的本职。电影造梦，究竟是对梦的亵渎，还是敬重？早已习惯游离于大师的镜像中，进不了城，也出不了城，只好坐在城墙上，固执地面向城内的大师，唯有偶尔回头看一眼光影的俗世。
固执地，在《一条安达鲁狗》昏黄的胶卷里，我看见了布努艾尔锐利的眼睛，它说，恐惧像蚂蚁吞噬人的手掌。
偶尔地，被《功夫熊猫》里稚拙的简洁所折服。“Nothing is Everything，Everything is Thyself”。“龙之典”那般的神秘，淡如清菊，又宏若大风，却看你如何参悟。东方哲宗织就的网，一如是初。
人说，喧哗的《功夫熊猫》是不入夜的。就像《一条安达鲁狗》不适应大白天的浮躁一样。反过来，夜之寂寥却赋予《功夫熊猫》另一种基调：喧哗中的宁静。这种宁静是一面镜子，像水晶球能够预测未来一样，我们却兀自追忆起阿宝的梦境，雪豹的童年，宗师的慨叹，龟仙人的羽化登仙…… 山顶的圣天慧桃树，是一缕淡紫色的梦，而龟仙人至始至终都恍如一道烟，手上红色的纸灯笼泛着睿智的光亮：“孩子啊，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未来的，还未可知。现在，却是上苍的礼赠……”宁静筑就的另一个童话，与喧闹的表象无关，更与俗世的纷争无关。电影是纯粹的世界，是再塑的世界，而不是现世的衍生，不是情绪的发泄物，不是政治的牺牲品。就像大师塔可夫斯基所言的，电影要割断与其他任何艺术形式（包括文学、戏剧等）的关系，尚可归于成熟。同理，电影的观者与作者一样，都必须摆脱任何无相关的人事的干扰，才能发其至真，品其至味。
贸然决定，明天中午再看一次《一条安达鲁狗》。要背叛布努艾尔的眼睛。反其道一次。
许多人说《功夫熊猫》是对中国功夫的一次致敬。更有中国记者吹捧说，它是“好莱坞写给中国的一封情书”。对此，我以为不然。我对“致敬”的定义是：一部电影于紧要处引用少数大师技巧或经典镜像，无论牵系主旨与否，但与暧昧与吹捧与蛊惑与谄媚一律无关。经典的“致敬”有几个例子，比如电影《巴西》中对爱森斯坦《战舰波将金号》以及费里尼马戏团影像的致敬，比如阿莫多瓦在《回归》中对希区柯克的致敬，比如贾樟柯在《任逍遥》中对《低俗小说》的致敬，等等。确如诸位所说，《功夫熊猫》在塑造中国武术形象上的尝试很成功，但这与致敬无关，因为他通片的主题就是“功夫”。固然老外对我们的“猴拳”“蛇形刁手”“虎鹤双行”“螳螂拳”再谙熟于心，但充其量只是模仿。“功夫”是一个借题，话说是“中式武学”交杂“美式幽默”，听起来似乎很怪异，但其实就跟《巴别塔》中的沟通主题一样，是切合全球化潮流的。关键还在于他们态度很诚恳，揣摩很细心。在这个商业电影近乎真正霸占我们视线的年代，我们的妥协也仅限于此。
好莱坞我们不喜欢，但不是蔡明亮那种穷凶极恶的讨厌。因为再惶惑再刻板的电影工业体系下，依然会有好的作品存在。物质掩盖不了精神的锋芒，或许会有人被削弱，甚而艺术妥协于商业和世俗，但反抗者、标新立异者、特立独行者永远不会消失。就像今年的奥斯卡，科恩兄弟的黑色电影《老年无所依》大获全胜。而真正令我高兴的是，这样一部片子与商业无关，与主旋律无关，他只关乎电影本身。奥斯卡回归艺术，不惜排挤了是年的票房灵药《变形金刚》，而在往年，这是要被人“拍脑袋”的。只希望来年的奥斯卡继续本真。
原以为闹腾够了就好了，却发现《功夫熊猫》还是置顶于新浪blog热点专题，这忽而让我很无语。如今，关于《功夫熊猫》的影评像遍地乱开的“恶之花”，牵系到各种抵制，其中不乏有重提斯皮尔伯格和莎朗·斯通的人，更有桀骜如是的赵半狄之流“坚守”着自己的地盘。这样变相的抵制是为了什么呢？炒作的嫌疑有多大？之后呢，又欲如何？有人得意地以为“抵制”是08年除“奥运”和“地震”之外的头号标签。可是这个标签漂亮吗？得意得起来吗？
学朱文的话来说，我真想把“不好好看电影的人统统打昏”！说到底，包括我自己也难逃罪责，本来只想就电影文本本身来阐述观点的，结果却不明所以拐至纠结处去。所以有谁一棍子还打不死的，趁还没昏过去，给我也来一棍吧！
（二）
关于《功夫熊猫》的几个便利贴：
便利贴一：境界
《功夫熊猫》。Gongfu Panda。它只是一个简单的童话。或许对孩子们而言，其中关于“有秘密就是无秘密”这样类似于玄学的道理有些难懂。但中华武学的秘诀就是这样。其实中国的观众于此是大有感悟的，或者幽默点说，中国观众是受过类似“训练”的。其一，武侠“宗师”之一的古龙，其所言之剑道即为：“剑的最高境界就是心中无剑。”古龙的武侠讲求飘逸，飘逸不同于西方的虚无主义，运用到“剑”身上实则是一股“气”，誉为剑气。“万剑归宗”之说似乎也于此有关。看过古龙武侠的观众自然是知晓这一层的。其二，李安导演的《卧虎藏龙》使西方观众第一次认识了中国的武侠，其中“竹林追逐”的桥段更成为了影史的经典；及至张艺谋导演的《英雄》，秦王有言曰：用剑的最高境界是不杀，是和平！此“不杀”与彼“无秘密”异曲同工，但《功夫熊猫》显然用得更好。据此，我比较欣赏某人的影评，折取其中一段，如是：
“那个秘籍哪里是空白的？它明明是一张可以反光的白纸，一个可以反射的镜子。阿波从秘籍里看到的才不是Nothingness, 也不是虚空, 更不是‘无’, 而是他自己----- 一个熊猫脸的倒影, 一个个反射在秘籍上大写的‘I’, 一个被神秘力量(龟仙人的手指)选中的‘I’。”
我们在影片中可能也发现了，熊猫阿波、雪豹太郎和宗师，每个人都在“龙之典”卷轴之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打开的卷轴就像一面人性的镜子，美丑自在其中。There is no accident．you must believe．阿波从“面条的秘方就是无秘方”之中真正领悟了这句话，武之真意便昭然若揭。但很多观众还是难免会质疑熊猫阿波最后那一下“无极拈花指”是如何练就的？他这一下必杀技或许是来自于对“You must believe”的领悟，但真正使将出来该会让多少武林高手汗颜啊？比如苦苦训练多年的功夫五虎，却竟然及不过一只熊猫的瞬间顿悟。或许“龙斗士”的真谛就在这里，可以化无形为有形，可以意志战胜一切。而这一点在东西方还是很有共识的。西方的《圣经》开篇就是“上帝说要有光，就有了光”，而东方有“人定胜天”之说，更有“精卫填海”“愚公移山”的故事。意志的力量是隶属于任何艺术形式的，于现实而言不可信，与梦想而言却是人之所愿，美之所倚。我们常常慨叹于好莱坞主旋律电影的主题简单明了，都是关于勇气、关于梦想、关于真善美的主题。按我说，其实这样的简单就是不简单。犹记得老谋子《黄金甲》、冯小刚《夜宴》、陈凯歌《无极》纷纷败走奥斯卡的“惨剧”，大家众口一词指责这几部中国影片的黑暗和暴力，关于权势，关于女人，关于原罪……这些是昔日的奥斯卡最忌讳碰触的“禁地”。或许现在的奥斯卡回归艺术之后不会再抵触了，但那三部片子要真正够得上奥斯卡资格或许得等到成为“古董”了。单纯地弘扬“真善美”看起来有点幼稚，但我一直以为，既然要拍商业的大制作，就要尽量做得贴近主旋律。念及之后的《集结号》和《投名状》，中国主旋律电影似乎才略有曙光，开始有了微笑的折影。
正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