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终的信托

评分:
6.0 还行

原名:終の信託又名:临终信托(台)

分类:剧情 /  日本  2012 

简介: 20世纪末,供职于天音中央医院的呼吸内科医师折井绫乃(草刈民代 饰)因被不伦恋人

更新时间:2014-04-27

临终的信托影评:《临终的信托》电影剧本

《临终的信托》电影剧本

文/(日本)周防正行
译/徐怡秋

1.天音川
河边的沙地上横着一根巨大的漂流木。
远方是一望无垠的水面与蔚蓝的天空。

2.天音川,河堤
折井绫乃(46岁)手持一捧小小的花束行走在河堤上。
她走到通往河边的台阶处后,将花束放下,站在台阶上凝望着辽阔的水面。
影片题目
《临终的信托》

3.检查厅附近的道路
城市中常见的银杏行道树。
绫乃走在铺满了枯黄落叶的路上。
她朝着马路对面的高楼走去。

4.检察厅,外面
绫乃来到大楼前。
出入的铁门旁挂着“检察厅”的牌子。
通往大楼入口的楼梯口上有一扇狭窄的铁门,仅容一人通过,门口有身穿制服的警卫把守。
绫乃向警卫表明来意后,警卫将她放了进去。
她走上石阶,通过打开的铁门入口进入楼内。

5.检察厅,一楼接待处
绫乃推开玻璃门,进入屋内。
一名男子从接待处的窗口伸出手来,绫乃递上传票。
男子打开传票,看了一眼。
接待处的男子:是传票啊。
然后马上将传票还给绫乃。
接待处的男子:那,你把这个单子填了。
男子将单子放在台上。
接待处的男子:今天的日期,平成16年11月4日,下午2点15分。
绫乃拿起台上的圆珠笔开始填写。
接待处的男子:姓名上注上拼音。事由就写“传唤”。检察官的名字也要填上,传票上有吧,“塚原检察官”。
绫乃填好后将单子递给男子。
男子接过来确认后在第一页与下面的复写页上分别盖好章,然后将第一页放到桌边的托盘里,第二页交给绫乃。
接待处的男子:你拿着这个。
男子用手指着电梯间。
接待处的男子:坐那台电梯上三楼。出来后会有个事务官在那儿等你,你把这个交给他。

6.检察厅,电梯,三楼的电梯间
电梯里的绫乃一副不安的神情。电梯终于停在三楼,电梯门打开。
女检察事务官北添崇子(40岁)等候在外。
绫乃走出电梯。
北添(用公务性的口吻):您是折井绫乃吧。
绫乃:是的。
北添(指着里面):这边请。
说完北添走在前面。
绫乃跟在后面。
北添打开一扇镶着玻璃的木门,门上写着“等候室”。
北添:您坐这儿等一下。
绫乃走进等候室。
北添关门离开。
绫乃脱下大衣,坐在长椅上。

7.检察厅,等候室
这是一间细长的房间,沿着墙壁摆放着几把长椅,一派肃杀的景象。
绫乃背窗而坐。
她环视四周,最终视线停留在墙上挂着的注意事项上———
在此等候者请注意:
1.将传票以及能够证明自己身份的证件交给负责人后,请安静等待。
2.有些问题可能会与在警局询问的内容重复,但这是为了更好地查明事件的真相,所以请如实讲述您所知道的情况。
3.有下列情况者,请及时向接待处或负责人申明。
(1)身体不适者
(2)长时间等候者
(3)对回家时间有特别要求者
(4)因事需要暂时离开房间者
(5)有其他特殊情况者
4.除此之外,如有不明问题,请向接待处或负责人咨询。
杉田:对不起。
一位身穿西装的年轻男子、新人事务官杉田(26岁)走进房间。
杉田(用彬彬有礼的口吻):我是塚原检察官的助手。您是折井绫乃本人吗?
绫乃:是的。
杉田:您带着传票和能证明身份的证件了吗?
绫乃从手提包里取出驾照,连同手里的信封一起交给杉田。
杉田:我先收下了。
杉田从信封中取出传票,对照着驾照进行确认。

8.检察厅,塚原检察官的办公室
检察官塚原透(40岁)正坐在办公桌前看审讯笔录。
传来敲门声。
塚原:请进。
杉田走进房间。
杉田:她来了。
塚原抬起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
受到影响,杉田不由得也跟着看了看挂钟。此时是下午2点25分。
塚原(小声嘀咕着):真早啊……(对着杉田)让她先等着吧。

9.检察厅,等候室
绫乃神色不安的坐着。

10.检察厅,塚原检察官的办公室
塚原正在看新闻报道的剪报。
标题有“对家属解释不足”、“内部告发曝光3年前的不法行为”、“尊严死———不堪忍受延命治疗”等等。
在检察官办公桌旁的事务官办公桌前,杉田正在翻阅周刊杂志等剪报,他忽然抬起头。
杉田:为什么都过了三年才告发呢。
可能是没有听见杉田的声音,塚原的目光仍然盯着报纸上的新闻。
杉田的视线回到自己手头的剪报上。
杉田(小声地自言自语):长得这么漂亮,口碑又好,恐怕有人心里会不舒服吧。
复印的周刊杂志上刊登着几年前在医院被偷拍到的绫乃的照片以及“美女医师为何?”、“女医师本色”等标题以及相关报道。
塚原放下剪报夹,拿起一本审讯笔录开始阅读。

11.检察厅,塚原检察官的办公室(回忆)
几天前,在检察官办公室。
江木的妻子,阳子(59岁)正在接受塚原的调查。
阳子:医生当时跟我解释说,要是拔了管子人就会死了。……我觉得已经没有办法了。
塚原:没有办法是什么意思?
阳子:……什么意思?
塚原:就是说……比如说,主治医生那么说了,所以您也就觉得除此以外没有其他办法,已经没救了。
阳子模棱两可地点了点头。

12.检察厅,塚原检察官的办公室
塚原一边看着笔录一边陷入沉思。
杉田一边看着剪报一边喝茶。
杉田:尊严死……
塚原望向杉田。
杉田吓了一跳。
塚原的视线回到笔录上。
杉田:我,我给您沏杯茶。
塚原:不,不用了。

13.检察厅,等候室
绫乃坐在那儿陷入沉思。

14.天音中央医院,江木的病房,大病房(1997年4月,回忆)
病床被摇起来一半,患者江木秦三(56岁)身子靠在枕头上。
病号服的前面敞开着,主治医生绫乃(38岁)将听诊器贴在江木胸前。
绫乃点点头,拿起听诊器。
绫乃:好了。
这是一间有六张病床的大病房。
江木的病床靠近窗边,靠近走廊的病床和另一张靠近窗边的病床都住着病人。站在绫乃另一侧的护士落合美子(40岁)开始为江木扣上病号服的扣子。
绫乃:您今天带哮喘日志了吗?
江木:带了。
江木从床头柜里放着的峰流速仪旁边取出笔记本,交给绫乃。
绫乃接过笔记本,坐在圆凳上,开始阅读。
本子上接连好几页密密麻麻地记录着每次哮喘发作时的状态,以及当时的季节、时间、天气状况、伴随症状、治疗内容、日常生活内容等等,字迹十分工整。
绫乃:您总是记得这么详细。
绫乃用手指描画着折线图表进行确认。
绫乃:上一次,就是您二月份住院
时,那次发作之前的日志您带着吗?
江木看了看床边。
江木(对着落合):在那里。
江木用手示意。
落合:好的。我来。
落合从床边放着的纸袋里取出笔记本,递给绫乃。
落合:给您。
绫乃:好的。
笔记本的封面上用记号笔写着“1997年1月—2月”。
绫乃将刚刚看过的笔记本递给落合,接过这本继续阅读。
这本也很认真地记录了很多页。
绫乃仔细阅读了片刻。
绫乃:江木先生。
江木:哎。
绫乃:以前我也和您讲过,哮喘就像高血压、糖尿病一样,属于慢性病,必须严格加以控制。这么看来,您这两年每个月都会发作一次,今年这已经是第二次住院了。
落合确认好输液管,点头致意后,向靠门口的病床上的病人走去。
绫乃:我想您可能也清楚,按照哮喘的严重程度,可以从轻度到重度分成四个阶段,您现在正在从第二阶段转移到第三阶段。很遗憾,您控制得可能不算好。
江木:对不起……
绫乃:我并没有生气。这里也有我的责任。
江木:还需要口服类固醇吗?
绫乃:仅靠吸入类固醇起不了太大作用啊。
江木:如果口服类固醇的话,我听说副作用……(呛着了)……可能会引发糖尿病,骨骼也会变脆弱。虽然会有好的效果,但对身体的伤害也比较大。
绫乃:关于这一点,开处方的时候我会权衡药效与副作用的。交给我好吗?
江木:请让我再想一想。
绫乃:……
江木:一开始,我听说单靠支气管扩张剂不久就会失效,甚至会导致死亡,所以我才决定使用吸入类固醇的,听说吸入类固醇可以直接输送到支气管,副作用也小。
江木略带痛苦地说着。
江木:但是现在,您说光是吸入还是不行。结果还得换成我最不想要的口服类固醇。我现在有点混乱。请让我再考虑考虑。
江木将身体坐起。
绫乃:我明白了。不过,您不必像人们说的那样恐惧类固醇。还是得看怎么用。
江木陷入沉思。

15.医院,最高层的楼道,空着的单人病房(夜晚)
走廊里没有亮灯。
有些地方被苫布盖着,可能正在进行改装工程。
绫乃穿着白大褂,借着走廊尽头窗户里透出的微弱灯光缓步前行。
她走到最里面的病房前停下脚步,推开拉门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无人的单人病房。
凭借着窗户里照进来的月光可以看见屋子里堆放着改装用的备件。塑料布覆盖着的器材等等,杂乱无章。
突然,一名男子从背后抱住绫乃。
一瞬间,绫乃像是倒抽了口气一样,发出一个短促的“啊”的声音。
男子的左手抚弄着绫乃的胸部,绫乃的左手按在男子的左手上。
男子无名指上的戒指在月光下闪着微光。
与男子手指交错的绫乃手上没有戴戒指。
怀抱着绫乃的男子是外科医生高井则之(35岁)。
他静静地摘下绫乃脖子上挂着的电话,脱下了她的白大褂。
绫乃将身体转向高井,紧紧抱住他,亲吻他。
然后,二人拥吻着缓缓移动,慢慢倒在罩着塑料布的床上。

* * *

穿着内衣的绫乃与上半身赤裸的高井躺在床上,身体缠绕在一起。
月光映照下,绫乃的身形十分优美。
高井一边亲吻一边摘掉绫乃的胸罩,爱抚着她的乳房,他亲吻着绫乃的身体,脱下她的内裤。
绫乃沉溺在快乐之中。

16.医院实景(夜晚)
外墙上遍布着多条管线。

17.医院空着的单人病房(夜晚)
已经穿好衣服的高井披上白大褂。
绫乃:檀香山的学会是在下周吧。真想和你一起去。
穿着衬衫的绫乃坐在床上。
高井:那就来吧。
绫乃:你明明知道不行。
高井呵呵一笑。
绫乃:至少让我去送送你吧。
高井:你可别。要是被人看到了可怎么办?
绫乃:我不会让人发现的,就像以前一样。
高井:那也不行。你还是乖乖地等着我吧。
绫乃:要十天吗?好寂寞啊……
高井:不行。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高井的语气已经不再像是开玩笑了。
望着高井离开房间的背影,绫乃心中涌起一丝令人心烦意乱的“不祥之感”。

18.医院,卫生间(夜晚)
身穿白大褂的绫乃走进卫生间。
她站在洗手台前,从化妆包里取出粉底盒,凝神望着镜子。
由于情事之后的快感,脸上多少有些泛红。还有一丝隐藏其中的疲惫感。绫乃心中泛起阵阵不安———自己已经不再年轻了。
这时,广播声(护士落合的声音)响起。
广播:折井医生,折井医生,请马上到301号房。
绫乃吃了一惊,慌忙离开卫生间。

19.医院,江木的病房,大病房(夜晚)
江木向前弯着身子,脸上罩着雾化吸入器,他大口呼吸着,遭受着病痛剧烈发作所引起的折磨。
落合在为他拍背。
落合:吐出来!马上就好了。我已经呼叫折井大夫了!您放心。
江木的脸上由于呼吸困难,再加上鼻涕、涎水、粘汗而泛出油光。
落合:马上就会好了!
绫乃拉开合着的窗帘走了进来。
绫乃(对着落合):生命指征?
落合:血氧饱和度86,脉搏100。
落合卷起江木后背上的病号服,绫乃贴上听诊器。
她关上床边小推车上的雾化吸入器。
落合:交给我吧。
落合从江木手中取出吸入器,放在小推车上。
绫乃取下听诊器开始下达指示。
绫乃:肾上腺素0.2毫克,皮下注射。
落合:是。
江木满脸汗水与涎水,十分痛苦。
落合用注射器吸入一管肾上腺素,将空气推出。
绫乃卷起江木右臂的袖子。
落合举起注射器。
落合:肾上腺素0.2毫克。
绫乃:是。
她接过注射器,用酒精棉为江木的右臂消毒后,注射了肾上腺素。
江木无法呼吸,非常痛苦。
绫乃将注射器放进落合递过来的医用托盘里。
绫乃:准备单人病房。
落合:是。
绫乃再次为江木的手臂消毒。
落合迅速离开房间。

20.病房,江木的病房,单人病房(第二天早晨)
激烈的发作终于缓和下来,江木戴着氧气面罩躺在床上。
绫乃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已经陪伴了一段时间,此刻,她站起身准备离开。
江木:谢谢您。
绫乃听到声音转过身来。
江木:真是不好意思。
绫乃:哪里……换了谁都一样。生病嘛,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您可别这么想。
江木:还是,应该像您说的那样,口服类固醇吧。
绫乃:您现在什么也别想。我会常来看您的,先安心休息吧。
绫乃点头示意后退出房间。

21.绫乃的公寓,书房(夜晚)
起居室里摆放着时髦的家具,但却随处堆放着医学书和文件之类的东西。
在房间的一角用柜子隔出了一间书房。
里面的书架里密密麻麻地摆满了书和文件。
绫乃紧盯着书桌上的电脑。
屏幕上是前往檀香山的飞机时刻表。
忽然,绫乃望向书架上放着的相架。
照片上一辆停在海边的红色阿尔法·罗密欧(注1)前,绫乃依偎着高井,满脸幸福。
绫乃收回视线,陷入沉思。
她的表情里有一丝迷惑。

22.机场,大厅(翌日)
宽敞的候机大厅里,排排座椅。
天花板很高,透过整面墙的玻璃窗可以看到外面的跑道与来往的飞机。
绫乃戴着墨镜坐在一角的座椅上等待着。
拎着手提箱的高井从他所乘坐的航空公司柜台前走了过来。
高井抬头看了看电子显示屏上的时刻表,和手表对了对时间后,开始环顾四周。
绫乃看清楚高井后,笑着站了起来。
这时,一名年轻女子走到高井身边,调笑着抓住高井的手臂。
高井(惊讶地):噢!
年轻女子:等我呢?
高井:吓我一跳!我可没等你。
年轻女子:没等?
望着撒娇的女子,高井露出了笑容。
年轻女子:算了,没事儿。没关系。
年轻女子使劲儿拽着高井的手臂。
绫乃愕然而立,不知所措。
她移开视线,坐了下来。
然后表情僵硬地目送二人离去。
年轻女子紧紧依偎着高井,走向出发口。
(波涛声音串前(注2))

23.海边
海边停放着绫乃红色的阿尔法·罗密欧。
绫乃站在空无一人的岸边。
她望着波涛汹涌的海面,仿佛已经被海浪卷了进去。

24.医院,高井的房间(数日后)
高井背窗而坐。
桌子上放着免税品的袋子。
绫乃靠在墙边的x光读片机上。
目光并没有望向高井。
绫乃:她是谁……不是你老婆吧?
高井:……
绫乃:我已经累了……到底要我等到什么时候?
高井:……等什么?
绫乃望着高井。
高井:……啊?结婚?
绫乃:……
高井:我说过要和你结婚吗?
绫乃听到这句话,一下变得哑口无言。

25.医院,高井房间前的走廊
绫乃从门里走出来。
她神情恍惚,与迎面走来的落合轻轻撞在一起。
落合手里拿着的一摞病例全都掉在地板上。
绫乃:对不起。
落合:对不起。
绫乃一副沉思的表情就这么走开了。
落合急忙捡起病历。
碰巧从走廊经过的医生也来帮忙。
落合:谢谢。
落合担心地目送着远去的绫乃。

26.医院,门诊室(数日后,夜晚)
一位年轻的母亲怀抱着虚弱无力的幼儿,担心地抚摸着孩子的头发。
诊察完毕的绫乃坐在桌前开处方。
写好处方笺后递给落合。
绫乃:我现在给你开了一天的药。我觉得是感冒。小孩儿发烧后容易脱水,一定要及时给她补充水分。我这儿是内科,明天你务必再到儿科去看一下。那你多保重了。
母亲:谢谢您。
绫乃在写病历。
母亲(对着幼儿):好了,我们回家喽。
母亲抱起幼儿。
落合:我帮您拿。
母亲:啊,谢谢您。
落合拿着母女俩的行李,把她们送到走廊。
绫乃写完病历。

27.医院,门诊楼层(夜晚)
大厅里摆放着供患者候诊的长椅。
绫乃来到已经空无一人的昏暗的大厅,然后无力地坐在长椅上。

28.医院,医务室(夜晚)
绫乃走进医务室。
她走到里面,来到另一位值班医生柴山干雄(40岁)的身边。
绫乃:医生。
一直看着电脑屏幕的柴山抬起头转过身。
柴山:啊。
绫乃:对不起,我身体有点不舒服。
柴山:噢,没关系的。剩下的我一个人也能搞定,你去休息吧。要是有紧急情况,我可以找别人。你自己能回家吗?
绫乃:不,我想在值班室里稍微躺一躺。我也没劲儿开车了……最近,总是睡不好……
柴山:嗯,要是这样的话。
柴山打开办公室的抽屉,取出一样东西。
他站起身,拿出威士忌酒瓶给绫乃看。
柴山:要不要带着这个走?
绫乃:……
柴山:你喝酒吗?
绫乃:不喝。
柴山:其实我在上班的时候也是不喝的。只是下班之后喝一点。可以放松一下。你要是睡不着的话,可以喝一点。
柴山把酒瓶放在桌上。
绫乃望着酒瓶。
绫乃:……
柴山:不开心的事,最好早点忘了。
绫乃不由得望向柴山。
柴山的目光温柔而认真,似乎洞悉一切。

29.医院实景,空镜(夜晚)

30.医院,值班室(夜晚)
室内只有台灯发出的微弱光线。
绫乃脱掉白大褂坐在床上,眼睛凝望着杯里的少量威士忌。
她慢慢地举起杯子放到嘴边,手法有些生硬。
绫乃陷入沉思。她再呷了一小口威士忌。然后,从床头柜里取出化妆包,再从里面拿出安眠药,接着,她把化妆包放回床头柜,从一板药里取出药片放进嘴里,用杯子里剩的威士忌服下。
她把空杯子放下,倒在床上,顺势脱掉了运动鞋。
怎么也合不上眼,绫乃翻来覆去地翻身,变换着姿势。
不一会儿,她又站起来,拿起威士忌酒瓶,往杯子里倒了一点儿酒。
绫乃拿着杯子靠着墙壁,然后把酒喝掉。她又拿出安眠药的药板,取出药片,用威士忌服下。
(波涛声音串前)

31.绫乃的心象风景
大海,汹涌的波涛翻滚不停。

32.医院,值班室(夜晚)
(波涛声音串后)
绫乃躺在床上不停呻吟。
肌肤因粘汗而泛出油光。
她好几次感觉到恶心,呼吸似乎非常困难。
传来敲门的声音。
巡视中听到呻吟声的落合静静地推开门走进房间。
落合:折井医生,您怎么了?
落合察觉到绫乃的异常,慌忙打开房间的大灯,跑到绫乃身边。
落合:医生,医生您怎么了?
她发现了被子上的呕吐物。
落合:啊!啊!医生!
为了防止呕吐物造成窒息,落合将绫乃的身体翻到一侧,然后把旁边的垃圾筒拉过来放在绫乃的脸下。
落合:坚强点!您这是怎么了啊!
落合轻抚着绫乃的后背,忽然她发现了床头柜上的威士忌和安眠药。
落合急忙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电话,打给值班医生柴山。
落合(对着电话):……啊,医生!折井医生她!在值班室!请您马上过来!
绫乃难受地咳嗽,朝着垃圾筒里呕吐。
落合:您这是怎么了啊!?
虽然能够听到落合的声音,但拼命想要说话的绫乃却无法将自己的声音传递给落合。
绫乃内心独白:我不知道……
(淡出)
一片黑暗———
绫乃内心独白:好难受……
柴山的声音:就在这儿做静脉置管。

33.医院,值班室(夜晚)
匆忙赶来的柴山为痛苦的绫乃进行诊治。
落合:是!
柴山:准备乳酸林格氏液。
落合:是!
柴山:把担架车也推来。
落合:是!
绫乃内心独白:我无法呼吸。
落合迅速退出。
(淡出)
一片黑暗———
柴山的声音(对着绫乃):折井医生!能听见吗?
绫乃内心独白:救救我……

34.医院,走廊(夜晚)
车轮通过走廊。
绫乃躺在担架上。
浑身无力的绫乃手腕上插着点滴。
柴山推着担架,手边的医用托盘里有少量绫乃的呕吐物。
不久,柴山推着担架到达治疗室门前。
柴山:头先进!
落合:是!
她改变了角度,将担架车推进治疗室。

35.医院,治疗室(夜晚)
担架车停在治疗室的中央。
柴山(对着绫乃):我要把你的头抬起来喽。
柴山打过招呼后,将绫乃的头仰起来。
落合从房间里面推出一辆小推车,上面放着治疗器械。

* * *

柴山将前端涂有利多卡因软膏的胃管从绫乃的鼻腔里插入。
不适感迫使绫乃用力抵抗,脸都变形了。
柴山:压住压住。
按着绫乃头部的落合更加用力。
绫乃一边呻吟一边抵抗。
胃管终于插入鼻腔,然后一点点深入,直达胃部。
落合用医用胶带固定好绫乃的鼻子和胃管。

* * *

柴山与落合:一、二!
绫乃的身体被翻成侧卧式。

* * *

落合向灌注器里注水。
柴山看着水量。
柴山:……好,就这么多。
落合停止灌水。
柴山:灌进去。
落合将灌注器一侧的导流管栓打开,水一下子灌进了绫乃的鼻子。
绫乃内心独白:不要……不要……好难受……
柴山:好,停下。
落合将导流管栓锁紧。
落合:是,停下了。
柴山:……好了,导出来。
落合:是。
绫乃内心独白:不要。不要。
快停下来。
落合这次打开排液侧的导流管栓,胃里的东西被排出,流进床上设置的污物桶里。
柴山:好,停下。
落合:是,停下。
落合锁紧导流管栓。
柴山:好了,导出来。
治疗平静地进行着。
治疗室的窗户和外面的枝叶都被雨水打湿了。

36.医院,绫乃的病房,单人病房(夜晚)
绫乃躺在病床上。
输液管里的液体倒映着绫乃的面容。
落合守在床边。
柴山坐在稍远一点的椅子上。
柴山:……尽量让她脸朝下。
落合:是。不过,高井医生那边,怎么办啊?
柴山叹了口气。
柴山:也不能不告诉他一声啊。算了,我去说吧。
绫乃睡得就像死了一样。

37.医院,绫乃的病房,单人病房(翌日)
入口附近的窗帘被拉开。
躺在病床上的绫乃被春日暖阳般柔和的光线包围着。
有人慢慢地靠近绫乃。
绫乃猛地睁开眼睛。
她认出了这个进入眼界的人是高井。
可能还没搞清楚自己的状况,绫乃忽然微笑了一下。
高井:你是故意怄我吗?真是个倔强的女人啊。
听到这话,绫乃的表情僵硬起来。
高井:几片安眠药是死不了人的,这谁都知道吧。
绫乃转过头。
高井:你是想把我赶出医院吧?
绫乃:……
高井:就算你不这么干,我也准备回大学了。可你怎么办呢?做出这么不体面的事。
绫乃望着高井。
高井:说真的,你怎么办?
绫乃一直默不作声,高井厌烦地离开了房间。
绫乃默默地流下眼泪。

38.医院,江木的病房,带庭院的大病房(数日后)
病房楼外有一个小小的庭院,江木坐在长椅上看着机床图纸。
他无意中看了看病房,只见一位短发的女医生走了进来。
一时间他没有认出那是谁,原来是大刀阔斧地改变了发型的绫乃。
住在靠门边病床上的也是一位哮喘病患者,叫桥本俊雄(65岁),来巡诊的绫乃同他打了声招呼后,开始为他听诊。
江木把图纸卷成筒状,推开玻璃拉门,回到病房。
拉门上贴着一张条,上面写着“每天上午十点到下午四点可以到外面的庭院里活动。为了方便管理,其他时间门会上锁。院长”。
江木坐在病床上,解开长袍的前襟。
绫乃: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了啊。
桥本:是的。
绫乃:那您多保重。
点头致意后绫乃转身离开。
桥本一边系扣子一边说,
桥本:大夫。
绫乃转过头。
桥本:请您也要多保重啊。我们就全指着您了。您不会离开这家医院吧。
绫乃:……是的。
绫乃点了下头。
桥本笑了。
桥本:太好了。
绫乃走向江木。
绫乃(点头致意):您感觉怎么样?
江木:真是不好意思,又有一次很严重的发作……
绫乃:很抱歉,我没能为您诊治……对不起。
绫乃拉起江木的左手测量脉搏。
绫乃:好,我再听听胸部。
江木拉开敞着的病号服。
绫乃把听诊器放在江木的胸前仔细地听音。
江木悄悄地望着神色认真的绫乃。
绫乃:好了。
绫乃把听诊器拿开。
江木开始系扣子。
绫乃:您现在已经可以出院了,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最好还是再观察两到三天。
江木:好的。
绫乃:那您多保重。
点头致意后绫乃转身离开。
江木从床边拿出一张CD。
他鼓起勇气叫住绫乃。
江木:您听过歌剧吗?
绫乃转过头。
江木拿着CD站起来,走向绫乃。
江木:这里面,第六首是我最喜欢的。很好听。您听听看。
江木递过CD。
绫乃接过CD,脸上浮现出一副不解的神情,她看了看,然后轻轻点了点头走向走廊。

39.绫乃的公寓,起居室(夜晚)
绫乃坐在沙发上,望着CD盒。
她站起身,取出CD放进组合音响,选到第六首。
音乐响起。
绫乃从CD盒里取出歌词,一打开,里面有一张小纸片。
绫乃打开纸片。
优美的歌声响起。
纸片上的字一看就知道是江木的,和哮喘日志里的字一样,清晰工整。上面写的是普契尼的歌剧《贾尼·斯基基》里的选段《我亲爱的爸爸》的歌词———
啊!我亲爱的爸爸,我的爱人,就是那英俊少年。我愿到露萨港去,买一个结婚戒指。是的,是的,我无论如何都要去那儿!假如您不答应这段恋情,我就到韦奇奥桥上去。不过,我是要去那纵身投入阿诺河。我已陷入情网,我是多么难过啊!天哪!我宁愿死去! 爸爸,我恳求你!爸爸,我恳求你!
绫乃入神地听着咏叹调《我亲爱的爸爸》,不知不觉泪水盈眶。
绫乃浑身无力,靠在桌上,哽咽起来。

40.绫乃的心象风景。
巨大的波浪翻滚而至。
但海面不再冰冷险峻,而是平稳温暖。

41.医院,江木的病房,大病房的庭院(翌日)
庭院的一角晾着几张白床单,迎风飘动。
江木仍然坐在老地方,正在看书。
绫乃的声音:江木先生。
绫乃来到院子里。
笑着走近江木。
江木:啊。
江木把书放下,摘下眼镜。
绫乃递过CD。
绫乃:谢谢您。
江木接过CD。
绫乃:那段歌曲真是好听。
江木:西方人,真坏啊。
绫乃:什么?
江木:我第一次听“我亲爱的爸爸”的时候,真没想到这是一个喜剧。
绫乃坐在江木身边。
绫乃:喜剧?
江木:嗯。那里的爸爸就是贾尼·斯基基那个无赖。这个无赖有个女儿,想要和自己的爱人结婚,于是想找她爸爸要钱。她又是哄骗又是威胁,唱着那首歌在求她爸爸。一开始我满心以为这首歌唱的一定是一段纯粹凄美的爱恋之情。(噗地一声笑了)可是,完全是一幕喜剧。
绫乃:……
江木:还记得三年前,我没和您商量就去了意大利,结果哮喘严重发作,然后挨了您好一顿数落吗?
绫乃回忆起来,点点头。
江木:当时我觉得如果再不去就没有机会了,所以和妻子第一次出了趟国。我原本就很喜欢歌剧,也懂一点点意大利语,不过还是有很多东西非得亲自到了那儿才能明白啊。
江木仰头望天。
江木:“E se I amassi indarno,Andrei sul Ponte Vecchio,Ma per buttarmi in Arno! ”“假如您不答应这段恋情,我就到韦奇奥桥上去。不过,我是要去那纵身投入阿诺河。”其中有一段是这么唱的。“不过,我是要去那纵身投入阿诺河。”我一直在想,为什么要唱“不过”呢?唱成“我就到韦奇奥桥上去。要去那纵身投入阿诺河”不行吗?等我真到了韦奇奥桥以后就弄明白了。
绫乃:……
江木这次还是因为哮喘重度发作而入院的,现在刚刚好了一点儿,可是,此时的他真的说得很开心。
江木:桥上有著名的瓦萨里回廊,回廊下面的韦奇奥桥是个金饰品加工市场,就像以前上野的阿美横町一样,聚集着好多小店。也就是说,我就到韦奇奥桥上去,不过不是去金饰品加工市场买戒指,而是要去跳河。她这么说是为了要威胁她爸爸。我还以为是一首纯粹凄美的爱情歌曲,没想到是一首女儿为了自己结婚而威胁爸爸的歌。当然了,在别人看来,所谓的恋爱,恐怕到头来都是一场喜剧。
绫乃:……

42.检察厅,等候室
绫乃一个人孤零零地坐着。
她无意中望向窗外,忽然意识到时间,看了看手表。

43.检察厅,职员卫生间
事务官桑田(30岁)正在小便。
杉田走进来,站到他隔壁的空位。
杉田(下意识地):啊……
桑田:怎么了?
杉田(思索状):咦?塚原检察官他今天……
桑田:什么?
杉田:都已经过了三十分钟,他还没开始。往常他总是很准时的啊。今天本来就只有这一个案子。可是传唤却定在三点。
桑田:是那个女医生吗?
杉田:嗯。
桑田小便后冲完水走向洗手台。
桑田:三点是有点儿晚。但是,让人等待也是为了要对方在精神上产生动摇。时不时也会用的……这种手法。
桑田在洗手。
杉田:噢,是这么回事啊。
杉田完事后,在桑田旁边洗手。
桑田:这里面有好多手法。检查官那边肯定也有自己的考虑。(用手帕擦手)这么备受关注的事件自己的名字也会出现在报道里。肯定他也想做出点成绩。不过,搞不好媒体就会大做文章。绝对不能失败。压力好大的。
桑田对着镜子检查自己的鼻翼一带。
杉田一边听一边用手帕擦手。
桑田:针对不同的对象,慎重地考虑调查的方式,这也是很自然的嘛。如何让对方认罪,为此要准备很多手段。那些是检察官的工作,我们的工作则是要提供支持。
桑田对着杉田露出疲惫的笑容,走出门。
杉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叹了口气。

44.检察厅,塚原检察官的办公室
塚原打开杉田办公桌的抽屉。
里面有手铐和腰绳,塚原取出放在近前的录音笔,关上抽屉,然后把录音笔放在桌上。
塚原回到自己的座位,抬眼望了望窗外。

45.检察厅,等候室
隔着窗子可以看到外面下雨了。
绫乃望着雨水陷入回忆。
江木的声音:心情好的时候,虽然稍微有点儿远……

46.医院,江木的病房,单人病房(夜晚)
大雨敲打着窗户。
江木:我总会到天音川的河堤上向下游的方向走一走。河面越来越宽,天空也越来越辽阔,不知怎么我就觉得一直就这么走下去的话,好像我就能升到天上去了。
绫乃坐在病床边的圆凳上听江木讲话。
病床上的江木虽然已经处于剧烈发作后的稳定状态,但鼻孔里还插着吸氧管。
江木:我总觉得就这么一直走下去的话,搞不好我就能变回孩子,就又能回到那片广阔的满洲大地了。
绫乃:满洲?
江木:嗯。我小的时候住在满洲的齐齐哈尔。那时我才五岁,妹妹三岁。听说我还有过两个哥哥,不过都在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战争结束后,苏联军队一进驻,我们就不能出门了。有一天晚上,外面突然响起枪声,窗玻璃一下子就碎了……

47.回忆中的景象,满洲(夜晚)
三发子弹接连打碎窗户。
呆在厨房里的少年江木惊呆了,堵上耳朵蹲了下来。
江木:我一抬头才发现妹妹的肚子在流血。
少年江木战战兢兢地抬起头。
妹妹捂着肚子倒在起居室里。
父母慌慌张张地跑过来。
江木的声音:就算想找医生,日本医生也早都跑了。
发现妹妹的肚子在不断流血,父亲急忙取来一把晾着的布片堵在妹妹肚子上。
少年江木呆呆地在一边看着。
小雪:妈妈!
江木的声音:不过,现在想来,就算是医生来了肯定也救不回来了。
妹妹在大声哭叫。
小雪:我疼!
父母二人拼命地按住渗血的肚子。
江木的声音:出血很严重,爸爸用布片一样的东西拼命按着,但很快就被血浸透了。
少年江木一动不能动,只是呆呆地看着。
江木的声音:他们可能是为了要止住血才那么拼命地按着。我觉得被子弹射中了一定很疼。
父亲从柜子里取出一件小棉睡衣盖住妹妹的身体。
江木的声音:妹妹拼尽全力在哭叫。
父亲站起身吹熄了煤油灯,室内一片漆黑。
江木的声音:但是,声音渐渐地变弱了。爸爸和妈妈本来在喊着妹妹的名字,不断地鼓励她,但最后也不出声了……
少年江木紧盯着渐渐变安静的妹妹。
爸爸和妈妈不知所措地抱着不再动弹的妹妹。
妈妈开始唱起摇篮曲。
江木的声音:然后,开始唱起摇篮曲。

48.医院,江木的病房,单人病房(夜晚)
绫乃:摇篮曲?
江木:嗯。最近,我常常想起那首歌。
江木唱起来。
江木唱到:咚咚,咚隆隆,咚咚隆,咚隆咚,咚隆隆,声声响……

49.回忆中的景象,满洲(夜晚)
妈妈抱着妹妹,努力让自己把摇篮曲唱得平稳。
江木的妈妈唱道:小宝宝的房间,你还来不来,你要是不来,我就去接你。

50.医院,江木的病房,单人病房(夜晚)
江木调整了一下呼吸继续讲述。
江木:妈妈总是给我们唱那首摇篮曲。不过在当时,睡就意味着死。她是想让死亡早点降临,想让妹妹不再受苦,希望妹妹能去到一个没有痛苦的国度。五岁的我也能感觉到,爸爸妈妈是在祈祷让妹妹早点死。

51.回忆中的景象,满洲(夜晚)
透过灰蒙蒙的窗玻璃可以看到外面的树上积满了雪。
江木的声音:直到凌晨,妹妹一直在痉挛……后来她静下来了。
少年江木裹着毯子坐在厨房里,看着父母和妹妹。
妈妈紧紧抱着不再动弹的妹妹嚎啕大哭。
爸爸面容呆滞。
江木的声音:妈妈一发现妹妹死了,马上大声哭起来。
江木的母亲:小雪!
江木的声音:小雪你好了吧,不痛了吧。
父亲掀开起居室的榻榻米。
母亲凝视着小雪裹在棉睡衣里惨白的小脸。
江木的声音:我妹妹叫小雪。
父亲掀开地板。
江木的声音:就是下雪的那个雪。
父亲用铁锹拼命地撬起冻得硬邦邦的地面。
江木的声音:妈妈和爸爸哭了一阵以后说道:“小雪是个乖孩子,已经被神召唤走了。”
父亲用棉睡衣将妈妈臂弯中的小雪全身裹住。
然后抱起小雪放进地板下挖出的洞里。
妈妈流着眼泪看着。
少年江木默默地看着。
江木的声音:我感觉自己好像坠入了地底。我觉得爸妈好像在说我不是个乖孩子,所以没有被神召唤。要是死的不是乖孩子的妹妹,而是不乖的我就好了。
父亲盯着地上的包裹看了一阵儿,然后开始往上面撒土。
少年江木目不转睛地看着。
江木的声音:我不该活下去的。可是我却偏偏还活着……

52.医院,江木的病房,单人病房(夜晚)
江木:长大以后,我也总会那么想。到现在也是……
绫乃只能静静地望着江木。
江木:我总在想,要是我到了那个时候,到了像妹妹一样已经没救了的时候,谁会为我祈祷,希望我早点获得安宁呢。就像那时候爸爸妈妈为了妹妹祈祷的那样,谁会为我祈祷呢?
绫乃:您太太?
江木:……不行……她不够坚强。
江木望着绫乃。
江木:我听说人死的时候,首先不行了的是视觉。最后剩下的是听觉。是这样的吗?
绫乃:……
江木:好像就算说不出话来了,什么也看不见了,也还是能够听到声音。
绫乃:……
江木:我觉得爸爸妈妈可能并不知道这些。他们只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才在那儿不断地唱着摇篮曲。我现在想想,那可能是能够为妹妹做的最棒的事了。要是我到了那个时候……那个时候,如果可以的话,在我的意识完全消失之前,(看着绫乃)医生,能不能拜托您一直跟我说话呢?如果可以的话,在我的意识消失之后也……我总觉得即使在别人看来意识已经消失了,其实自己会不会也还是有意识的呢。我非常担心这一点。我觉得那个时候可能才是最恐怖的,才是最想要人帮助的(哽咽)……我这么觉得……(哽咽)……
绫乃:您要是觉得我合适,我会一直和您说话的。一直和您说。您有什么特别喜欢听的吗?
江木放心的点点头。
江木:……摇篮曲,我想听摇篮曲。
绫乃:刚才那首吗?
江木:嗯。
绫乃:我知道了。我会学会的。请您教教我。不过,您肯定会好起来的。
江木(点点头):对不起,我真没用。
江木哽咽着,笑了笑。

53.检察厅,等候室
雨停了,窗栓上有雨滴落下来。
绫乃望着室外。
绫乃唱道:咚咚,咚隆隆,咚咚隆,咚隆咚,咚隆隆,声声响,小宝宝的房间,你还来不来……

54.交通干线
很多卡车、汽车排放着尾气,忙忙碌碌地行驶着。

55.医院实景
夏日强烈的阳光反射在外墙密布的管线上。
绫乃的声音:江木先生之前的情况,用我们表示哮喘等级的语言来说就是由轻度转为了中度。

56.医院,心理辅导室
绫乃正在对面前江木的妻子阳子和长子阿馨(29岁)进行解释。
绫乃:不过最近,即使坚持治疗,发作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有时还很严重,一直在出院入院,反复不停。也就是说,他的哮喘已经开始转为重度了。我们考虑是不是他的生活环境中有什么因素会导致他的哮喘发作。以前我也说过很多次,最好能让他到空气再好一点儿的地方去疗养一下。我听说公司那边,他也已经退休了。
阳子不知如何是好,望着阿馨。
感觉到母亲的视线后,阿馨问道,
阿馨:我父亲自己是怎么说的?
绫乃:他说要是搬到远处去,再来这家医院就费事了。
阳子静静地点了点头。
绫乃;而且,他还很担心,要是如今搬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太太您也会很不方便。
阳子:……
阿馨看着阳子。
绫乃:不过,在空气质量好的地方生活也是治疗。

57.医院,江木的病房,大病房
已经换上自己的衣服准备出院的江木正坐在病床旁的圆凳上写哮喘日志。
这时,阿馨和阳子进来了。
江木看到后将日志合上,放进了行李中。
与二人一同前来的绫乃等候在走廊里。
阿馨拎起病床上的旅行包、纸袋、收录机。
江木:啊,不用不用。
阿馨:没事儿。
江木:受累了。
阿馨:嗯。
江木摘下眼镜,放到眼镜盒里。
阿馨:刚刚,和大夫也谈了一下。
江木发现了走廊里的绫乃,向她点头致意。
阿馨:您也觉得还是待在这儿比较好吧。
江木:这儿?
阿馨:不是,刚刚大夫劝我们让您换个地方去疗养,不过我觉得这会儿了再让老妈搬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实在有些困难,老爸您也可能会过得不舒服的,不是吗。
江木:哦,是啊。来这个医院也会变得不方便。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阿馨点头。
江木:公司那边怎么样?
阿馨:还可以吧。
阿馨先走出房间。
江木向手拿外衣面带微笑的阳子点点头。

58.医院,走廊
阿馨拎着江木的行李走在前面。
江木和阳子从病房里走出来,他们向绫乃点头致意后跟在阿馨的后面。
江木探头看了看护士站,跟护士们打招呼。
江木:给你们添麻烦了。
阳子跟着鞠躬。
江木转过身对跟在后面的绫乃说。
江木:谢谢您。
绫乃:您别勉强自己。请多保重。
江木微笑着点点头,和阳子一起走远。
绫乃目送着他们一家人不太自然的背影。

59.工业园区内的住宅小区,实景
住宅街的对面可以看到好几根正在冒着白烟的烟囱。

60.工业园区内住宅小区前的停车场(一个半月后)
绫乃出诊结束后拎着包回到车旁。
附近的女子:您好。
绫乃:您好。
绫乃打开小汽车的后备箱盖,将出诊包放进后备箱。
她看了看手表,向外走去。

61.天音川,河堤
绫乃从小路走上台阶。
虽然觉得不会在这里遇见江木,但绫乃还是向四周望了望,看江木会不会在散步。她朝着下游方向走去。
过了一会儿,她的目光停留在一个男子的背影上,那个人正要下台阶走向河边。
绫乃觉得那个背影很眼熟,可能是江木,于是加快了脚步。
她向台阶下望去,果然是江木。
绫乃:江木先生!
江木听到叫声吓了一跳,回过头来。
江木:您怎么在这儿!
绫乃:我到这附近来出诊。然后想到这儿来走走。您以前不是说过嘛,心情好的时候就会在河边走走。
绫乃走下台阶。
江木:哎呀,真棒。简直是奇迹。我最近身体一直不太好,已经好久没有来这儿散步了。
绫乃走到江木面前。
绫乃:您可别勉强自己啊。
江木:我没事儿。今天又遇见了您,我心情更好了。
绫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二人一起走着。

62.天音川,河边
河边的沙地上横着一根巨大的漂流木,二人并肩坐在上面。
绫乃: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您第一次借给我CD的时候,您还记得吗?
江木:嗯。
绫乃,那个时候,我真是什么都没有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连辞职的力气都没有……我并没有想要自杀。到现在我也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变成那样了。我只记得,我想要把一切都忘记,好好地睡一觉。仅此而已……我是那么迷恋他。
江木神情温柔地点了点头。
绫乃:那段咏叹调我听了好几遍,我哭了。但是,江木先生,您却说那部歌剧是喜剧……
江木点点头。
绫乃:您太厉害了,“你可能觉得这段感情非常认真,但在别人看来只不过是一幕愚蠢的喜剧。”我觉得您要说的好像是这个。
江木:您对自己的感受非常坦诚,是在诚实地度过自己的人生。所以,您是个好医生。我很羡慕您。我的人生里还从来没有为一段感情沉迷过。
江木咳嗽起来。
绫乃:您没事吧?
江木做出手势示意自己没事,然后从口袋里取出便携式支气管扩张喷雾器,大口吸入。
绫乃:对不起。净说些无聊的事儿。您累了吧,天又冷起来了……
绫乃将自己脖子上的披肩取下来,围在江木脖子上。
绫乃:我的车就停在这附近。我送您回去,您在这儿等一下。
绫乃朝河堤方向一路小跑。
江木入迷地目送着绫乃远去。
对岸有很多工厂,到处都喷吐着白烟。

63.天音川,河堤,车里
绫乃搀扶着表情有点痛苦的江木走上台阶。
绫乃:您没事吧?
江木点点头。
二人来到上面的人行道,慢慢地向车子走去。
绫乃打开副驾驶一侧的车门。
绫乃:请吧。
绫乃扶着江木坐好后关上车门,坐进驾驶席。
绫乃正要发动车子,江木望着眼前的风景说了起来。
江木:一来到这里我就会觉得,只要沿着这儿一直走,走到这条河流的尽头,可能就能走到一个水天相接的地方。
绫乃望着江木视线的前方。
江木:我觉得那里可能就是我小时候住过的满洲。
前车窗外是一望无际的河水与蓝天。
江木:我还能再去一次那里。然后,我可能就能够融进那片水天相接的地方,化为泡影。
绫乃:……
江木:我不想让妻子再为我受苦。她的父母身体也不好。我又是这样……她的人生里就只剩下照顾病人了。孩子们,也不能再给他们添麻烦了……要是只剩下妻子一个人,她可不是一个能够自己工作、养活自己的人。我已经不能再工作了。还在不断地花治疗费。我能为她做的,只有让她从照顾我这件事上解脱出来,再就是尽量少花钱,多给她留点养老金,只能为她做这两件事儿啦。
绫乃:……
江木:……我有件事儿想拜托您。
绫乃:什么?
江木:……如果时候到了,请让我早点解脱。
绫乃一脸困惑。
江木:那个时候,我可能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就算有意识,可能也无法说出我很痛苦,请让我解脱这样的话。如果到了那个时候,请您结束我的痛苦。那个时候,已经不远了……
绫乃:……
江木:……我只是不想为了生存而让人在我身上插一堆管子,就像一团活着的肉块一样,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这个世界上,我最信赖的就是您。
江木双眼泛潮,恳求般的望着绫乃。
江木:我想请您为我决定。到了您觉得我可以不必再坚持下去的时候……那个时候就交给您了。
虽然绫乃仍是满脸困惑,但她还是接受了江木的请求。
绫乃:……我知道了。
江木听后,松了一口气。
绫乃:……可是,如果江木先生您不在了,我,该怎么办呢?
江木:……
绫乃:因为有您在,我才能坚持到现在。如果您不在了……
二人因复杂的情绪而陷入沉默。

64.检察厅,等候室
绫乃一直伫立着。

65.医院,急诊入口(夜晚)
刚刚开到医院门口的急救车闪着红灯。
急救人员的声音:江木秦三,六十一岁,男性。
急诊医生的声音:好的。

66.医院,急诊室(夜晚)
江木躺在担架上被急救人员抬进医院。
急诊医生一边做心脏按摩,一边听取急救人员的汇报。
急救人员:他带着这家医院的就诊卡。
急诊医生:对。
急救人员:他是在河边晕倒的,被人发现后叫了救护车。

* * *

江木从担架上被抬上手术台。
急救人员:撤担架。
急诊医生:好。
急救人员推走了担架。
往来的护士们忙忙碌碌地工作着。
急诊医生正在用呼吸复苏器供氧,急救人员开始通报。
急救人员:医生。
急诊医生:哎。
急救人员:没有脉搏,心肺功能停止。
急诊医生:接诊时呢?
急救人员:是十分钟前。血压触诊50,脉搏100,血氧饱和度无法测定。

* * *

护士将肾上腺素投入三通活栓中。
护士:肾上腺素1毫克静脉注射。
这时,绫乃边戴手术手套边向这里跑来。
绫乃(对着急诊医生甲):这是我的病人。是支气管哮喘。
急诊医生乙正在做心脏按摩。
急诊医生乙:他是在心肺功能停止的状态下被急救车运来的。现在正准备插管。
绫乃反复敲打江木的肩膀,大声呼唤着。
绫乃:江木先生!江木先生!您能听到吗?
急诊医生乙中断心脏按摩,绫乃将听诊器贴在江木的胸口上。
护士:心律检测。
大家同时望向监视屏。
波形为PEA(注3)。
急诊医生甲检查江木的颈动脉。
急诊医生甲(对着绫乃):颈动脉没有脉搏了。
绫乃按住江木的手腕。
绫乃:桡骨脉搏也没有了。(对着急诊医生乙)换我来。
急诊医生乙:是。
护士:给您脚凳。
绫乃站在护士拿来的脚凳上开始做心脏按摩。
护士:插管准备已完成。
急诊医生甲:好的。
急诊医生甲取下呼吸复苏器交给护士。
然后把江木的脸转过来,抬高了下颚的位置。
急诊医生甲用手指扳开江木的嘴,将喉镜插了进去。
绫乃在一边看守着。
急诊医生甲:吸引。
护士:是。
急诊医生甲从护士手里接过引管,插到江木的气管里将痰吸出。
急诊医生甲:插管。
护士:是。
急诊医生甲从护士手里接过引管,插入江木的气管,撤下喉镜。
急诊医生甲:拔掉管芯。
护士:是。
护士抽出插管的管芯。
绫乃重新开始心脏按摩。
急诊医生甲为气管插管安装呼吸复苏器。
急诊医生甲:给气囊充气。
护士:是。
护士用针筒为气囊充气。

* * *

气管插管和牙垫被胶带固定着。
急诊医生甲在检查江木的颈动脉。
绫乃停下心脏按摩。
急诊医生甲(对着绫乃):有脉搏了。(对着护士)看看血压怎么样。
护士:是。
护士按下心电图显示器上的血压按钮。
大家一起望着显示屏。
上面显示出测定结果。
护士:血压恢复了。
绫乃松了口气,望着江木。
急诊医生甲:那,给他上人工呼吸器。
急诊医生乙:是。
他从气管插管上卸下呼吸复苏器,装上人工呼吸器的管子。

67.医院,ICU治疗室(第二天早晨)
自动门开启,绫乃走进屋内。
屋里有几张病床,江木插着管子躺在一角的病床上,绫乃望着江木。
护士发现后赶忙走过来。
绫乃:怎么样?
护士:生命指征已经稳定了。但意识还没有恢复。
绫乃:我知道了。
绫乃担心地望着江木。
她确认了一下显示屏上的波形。

68.医院,CT室(几天后)
江木身上插着输液管,绫乃帮忙扶着呼吸复苏器,江木通过了CT机。

69.医院,读片室
房间里堆着很多数据文件,非常昏暗。
望着读片机上贴着的江木的脑部CT片,绫乃陷入了沉思。

70.医院,治疗室(几天后)
绫乃来看江木的情况。
当值的护士正在汇报。
当值护士:一分钟里可以观察到两到三次的自主呼吸。
绫乃:再观察一段以后再改变设定吧。
当值护士:是。
绫乃看着监护器,确认江木完成了自主呼吸。
沉睡的江木嘴唇有些干裂了。

71.医院,心理辅导室(几天后)
读片机上贴着江木脑CT的片子。
片子上可以明显看到由于持续无呼吸状态造成的缺氧所引发的脑部浮肿已经慢慢地显现出来。
绫乃背对着片子,正在为坐在面前的阳子进行解释。
绫乃:他被送到这里的时候,心肺功能已经停止了。我们进行了一系列抢救措施后,心跳总算是恢复了,但由于不能自主呼吸,所以给他上了人工呼吸器。只是,由于无呼吸状态持续较长,缺氧造成的损害已经使脑部出现浮肿。
阳子:……
绫乃:虽然第六天开始恢复了自主呼吸,但很难说目前的状态已经得到了明显的改善。如果能再早一点儿送到医院来就好了……江木先生当时随身带着的就只有我们医院的就诊卡,不过也幸好带着它才被送到了我们这儿……
阳子:……他为什么会倒在那种地方呢?最近,从医院里取回来的药他也不吃了,出门又不带钱包,也不带喷雾器,而且……都已经冬天了,那河堤上风又大,又冷……
绫乃很诧异,原来江木什么也没对妻子说。她再次强烈地感受到江木在如此寒冷的时节不带喷雾器在河堤散步究竟是何用意。
江木的声音:一来到这里我就会觉得,只要沿着这儿一直走……

72.天音川河堤(绫乃的想像)
江木表情痛苦地走着。
江木的声音:走到这条河流的尽头,可能就能走到一个水天相接的地方……
江木缓缓地向下游方向行进。
江木的声音:我觉得那里可能就是我小时候住过的满洲……
江木费力地走上通往河边的台阶。
江木的声音:我还能再去一次那里。然后,我可能就能够融进那片水天相接的地方,化为泡影。
江木开始无法呼吸,站在那儿动弹不得,嘴一张一合的,涎水流了下来,他蹲下身。
身子慢慢地倾斜,终于倒在地上。

73.医院,江木的病房,单人病房(夜晚,翌日清晨)
绫乃(唱道):咚咚,咚隆隆,咚咚隆,咚隆咚,咚隆隆,声声响。
江木全身插着管子躺在病床上沉睡,绫乃守在一旁,她凝视着江木,轻声唱着摇篮曲。
绫乃唱道:小宝宝的房间,你还来不来。
绫乃紧紧握着江木的手。
绫乃唱道:你要是不来,我就去接你。
江木的嘴唇干裂情况十分严重。

* * *

不知不觉,天亮了。
绫乃已经睡着了,她的上半身斜靠在床边上,手仍然握着江木的手。
插到江木胃里进行营养补给的软管里出现了血液。

74.医院,医务室
绫乃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看着江木脑电波的检查结果,陷入沉思。
脑电波以睡眠时的慢波(缓慢震荡的波形)为中心,接近平坦波。

75.医院,江木的病房,单人病房(傍晚)
阳子双手轻轻地捧着江木的脸颊,凝望着他。
病房的拉门静静地打开,绫乃在门口凝神注视着屋内。
阳子完全没有注意到绫乃,仍然无言地对着江木倾诉着什么。
绫乃静静地关上门离去。

76.医院,心理辅导室(傍晚)
窗边摆放着几盆一品红。
窗外密布着各种管线。
绫乃与阳子坐着交谈。
绫乃:今天早晨,连接胃部的营养补给管里出现了血迹。我认为这是由于精神压力造成的急性胃溃疡。到底是让江木先生早点儿从痛苦中解放出来好呢,还是就这样继续观察好呢。
阳子:……
绫乃:夫人您已经照顾他好多年了,江木先生对这一点一直很过意不去,总说您太辛苦了。
阳子:嗯,已经好久了,很辛苦……
绫乃:他也很介意治疗费的问题,说是想尽可能地给您多留点钱。
阳子(有点松口气似的):他已经病了很长时间了,要花的也越来越多,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绫乃很了解江木处处为妻子着想的心情,正因为如此,越发对他妻子的态度和语言感到一种莫名地烦躁。
搞不好她是在嫉妒,嫉妒这个什么也不知道却还一直生活在江木庇护之下的妻子。
绫乃:现在一直在做气管插管……要不要把管拔了呢。
阳子模棱两可地点了点头。
绫乃:江木先生曾经说过,他不想浑身插着管子勉强地活着。
阳子看了看绫乃。
绫乃:他被送到医院来已经三个星期了。脑电波也检查过了,我觉得他目前意识能够恢复的可能性很小。是不是就放手听其自然比较……
阳子不安地看着绫乃。
绫乃:我说的话您都听懂了吗?
阳子没有完全理解,还在等着绫乃继续解释。
绫乃:……您还希望继续做延命治疗吗?
阳子:……我也不太……不过,要是已经没有救了。
绫乃:您跟孩子们也好好商量一下吧。

77.医院,实景(翌日)
雨水不断淋在外墙密布的管线上。

* * *

雨停了,雨滴从树枝上滴落下来。

78.医院江木的病房,单人病房
斋藤:江木先生,我来为您擦身。我开始喽。
护士斋藤(24岁)向病床上的江木打过招呼后,开始擦拭。
拉门打开,绫乃探出头来。
绫乃:我也来帮忙。
斋藤回过头来。

* * *

绫乃戴着医用手套走近病床。
斋藤:麻烦您了。
斋藤递过毛巾。
绫乃:江木先生,我来帮您擦身。
绫乃认真地为江木擦拭身体。

79.医院,心理辅导室
匆忙赶来的长女和长子阿馨坐在阳子身边。
绫乃在为江木的家人进行解释。
绫乃:为了保证气道通畅,现在在他的气管里做了插管,如果拔掉管子的话,也就坚持不了多久了。请你们尽量陪伴他到最后。了解了吗?请你们全家最后再好好商量一下。
绫乃鞠了一躬后退出房间。
三人互相看来看去。

80.医院,江木的病房,单人病房
阳子三人站在门口望着病床上的江木。
过了一会儿,阳子向绫乃鞠了一躬。
接着阿馨和长女也向绫乃鞠了一躬。
绫乃站在床边靠窗一侧。
绫乃:跟他告别吧。请跟他说说话他听得见的。

* * *

阳子靠近江木的脸开始和他说话。
阳子:孩子他爹……谢谢你。
说完这句后,阳子再也说不出话来,退回两个孩子的身边。
阿馨站在床边。
阿馨:我是阿馨。一直没能来看您,对不起。
阿馨生硬地说完后,鞠了一躬。
长女慢慢走到床边。
长女:我是雪子。
一听到这个名字,绫乃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长女。
命丧异乡的小妹妹……他用妹妹的名字为女儿命名。
雪子:爸爸……爸爸,对不起。我把孩子留在家里了,没带他们来看您。我本来想让他们来见您最后一面的……

81.绫乃的想象
妈妈怀抱着紧闭双眼的妹妹小雪,唱起了摇篮曲。
江木的母亲唱道:咚隆咚,咚隆隆,声声响,小宝宝的房间,你还来不来。
江木的声音:我妹妹叫小雪。就是下雪的那个雪。

82.医院,江木的病房,单人病房
沉睡的江木身体上除了气管插管,还插着输液管(锁骨下静脉导管)、胃管、导尿管、做心电图的夹子。
阳子和雪子坐在床边,紧握着江木的手。
阿馨站在旁边守望者。
绫乃站在江木的床头。
她将氧气管从江木的气管插管中拔出,关上了墙上的总开关,将氧气管递给斋藤。(拔掉氧气管这一行为就相当于中断氧气补给,是中断治疗行为的第一步。)斋藤将吸引器的引管递给绫乃,绫乃将管子插入气管插管中,开始吸痰。
绫乃(对着江木):我现在将您的喉咙清理干净。
吸引结束后,绫乃拔掉管子交给斋藤,然后摘下了医用手套。
母子三人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江木。
绫乃在枕边望着江木。
绫乃:江木先生,让您久等了,很抱歉。因为我的懦弱,让您受苦了。我应该早点下决定的。
绫乃凝视了江木一阵后,将手伸到他的嘴边。
斋藤扶着嘴边的管子,绫乃缓缓地摘掉固定软管的胶带。
母子三人一直守护在旁。
胶带被撕下去后,嘴边露出胶带形状的斑疹。
绫乃再次戴上医用手套,接过斋藤手里的软管。
斋藤在准备针筒。
绫乃:现在我要抽掉气囊里的气。
绫乃将针筒安装在气囊管线的前端,开始放气。
绫乃:现在我开始拔喉管。
绫乃抓紧江木嘴边的气管插管和牙垫。
绫乃:可能会有一点疼。
绫乃慢慢地拔出喉管。
喉管有些潮湿,闪着微光,全部被拔了出来。
绫乃将喉管放在枕边的托盘里。
一瞬间,室内紧张的空气缓和了下来。
绫乃以为一切都结束了。
整个病房陷入沉寂。
突然,江木的身体开始上下抽搐,十分痛苦。
母子三人大惊失色。
绫乃惊慌失措地按住江木的双肩。
绫乃:江木先生!江木先生!您听得见吗?
江木嘴巴一张一合的,十分痛苦。
绫乃:地西洋20毫克!
斋藤:是!
斋藤飞跑出去。
绫乃拼尽全力按住身体上下剧烈痉挛的江木。
绫乃:江木先生!马上就能解脱了!江木先生!
母子三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非常慌乱。
斋藤推着急用药的推车返回。
绫乃:快!地西洋20毫克!
斋藤:是!
绫乃:江木先生!
斋藤从推车的抽屉里取出两针剂的地西洋,用注射器吸取注射液,然后摘掉针头,将针筒装在江木输液管中间的三通活栓里注入药液。
接着抓住流速调节器开始输液。
绫乃一面按住剧烈抽搐的江木,一面抬头看输液滴斗。
阳子紧紧抓住江木的手低下了头。
过了一会儿,江木的痉挛平息了,阳子看着丈夫。
虽然已经稳定下来,但他苦闷的表情和喘噎并没有停止。
绫乃:咪达唑仑10毫克。
斋藤:是。
母子三人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一旁观望着。
斋藤迅速地将1针剂咪达唑仑注入三通活栓。
喘噎仍未停止。
绫乃:再加20毫克。
斋藤:咪达唑仑吗?
绫乃:对!快!
母子三人担心地守望者。
斋藤:是。
斋藤又注入了两针剂的咪达唑仑。
但是情况仍未见改善。
阳子抚搓着江木的手,神情悲痛地注视着他。
绫乃离开江木身边,自己从推车的抽屉里取出一针剂咪达唑仑,用注射器吸上来后,注入到三通活栓里。
心跳显示屏上的数值一点点下降了。
江木的喘噎慢慢停下来,表情终于变得平稳了。
绫乃:……江木先生……对不起。
绫乃紧紧抱着江木哭了起来。
绫乃:对不起……
绫乃一直抽泣。
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在江木的脸旁唱起了摇篮曲。
绫乃唱道:咚咚,咚隆隆,咚咚隆,咚隆咚,咚隆隆,声声响,小宝宝的房间,你还来不来,你要是不来,我就去接你。

83.检察厅,等候室
绫乃静坐着。

84.检察厅,塚原检察官的办公室
塚原合上笔记本放在一边。
杉田在阅读审讯笔录。
塚原:把她带来。
杉田合上笔录。
杉田:是。
杉田像弹起来一样站起身,退出房间。
墙上的时钟指着四点十五分。

85.检察厅,等候室
绫乃俯着身坐在长椅上。
突然门开了。
杉田:对不起。
绫乃抬起头,脸上挂满泪珠。
绫乃感到有些狼狈,连忙转过头。
看到绫乃神情如此痛苦,杉田不由得心中一紧。
杉田:折井女士,让您久等了。
绫乃无奈地站起身,走出房间。
杉田关上门,在前面指路。

86.检察厅,塚原检察官的办公室
杉田来到门前。
敲门。
塚原的声音:进来。
杉田打开门,示意绫乃进入。
杉田:请。
绫乃走进屋内。
门的内侧立着一块磨砂玻璃的隔断,绫乃停下脚步。
杉田关上门,走进屋内。
透过磨砂玻璃可以看到绫乃的身影。
磨砂玻璃上映出塚原站立的身姿。
杉田点头致意后走进屋内。
杉田:请您坐在这里。
绫乃从隔断后走出。
杉田在绫乃的椅子旁又放了一把椅子。
杉田:请把大衣和手提包放这里。
绫乃走过来。
她将大衣和手提包放在指定的椅子上,向站在桌子对面的塚原轻轻点了点头,一副对峙的态度。
塚原:我是检察官塚原。
塚原指了指绫乃身边的椅子。
绫乃坐在椅子上。
塚原和杉田也都就坐。
塚原的办公桌上摆着一块金属牌,上面写着“检察官 塚原透”。
杉田打开录音笔的开关,录音笔放在一个绫乃看不到的位置上。
塚原:折井绫乃女士,就像传票上写的一样,今天主要是想问您一些关于江木秦三事件的情况。我想您也应该清楚,您现在的身份是嫌疑犯,所以您有权保持沉默。您不想说的事情有权不说。明白了吗?
绫乃:……
绫乃拼命控制住心里的慌乱,想要集中精力听检察官说些什么。
塚原:不过,您肯定也有您的道理。最好还是把您的想法说出来。只是,如果要说就一定要说真话,这是做人的底限。好吗?
绫乃:……
绫乃差点就要下意识地说“好”,但还是忍住了。
他刚说完不想说的事情可以不说,马上又让人讲实话。
对此绫乃感觉到些许的抗拒,她觉得这时候必须要坚强,所以没有说“好”。
塚原没有听到期待的回话,他心里觉得这个女人可能有点顽固,但表情上没有任何变化。
塚原:我先确认一下基本信息。年龄46岁。职业医生。大学是东大医学系。在天音中央医院呼吸内科工作。一直到最近。您在呼吸内科工作了多少年?
绫乃:18年。
塚原:听说您是这家医院首位女性主任。
绫乃:是的。
塚原:也会有人对这件事感觉不爽吧。
绫乃:什么?
塚原:不是吗?
绫乃:这跟这次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吗?
塚原不知为何轻声笑了笑。
虽然是他提出的这个话题,但他却无视绫乃的问题继续发问。
塚原:我想问问您与去世的江木秦三是什么关系?
绫乃:他是我负责的病人。
塚原:是啊。江木先生是个什么样的病人?
绫乃:他是位忍耐力很强的病人。
塚原:忍耐力强?
绫乃:即使他非常难受,也不会自己主动说出来。当我问到他“您很难受吗?”他也只会说:“嗯,有一点儿。”
塚原望着绫乃,心中感慨着,让她等了那么久还能如此镇定。
绫乃:他心思很细腻,每次发作后,总是会觉得自己的样子很难看,会感到很不好意思。
绫乃希望塚原能够理解江木的一切。
从绫乃的谈吐里塚原感觉到对方很强硬,于是他决定先把事实的大致框架确定下来。
语气变得有些生硬了。
塚原:我们先确认一下事实。江木先生被救护车送到医院是在平成13年12月2日。虽然当时处于心肺功能停止的状态,但他马上就恢复了心跳。不久也能呼吸了。在你拔掉他的气管插管时,他是既能呼吸,也有心跳的。
绫乃:请等一下。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他的心跳是在急救室里持续抢救了一个多小时好不容易才恢复了的,而直到六天后他才能够自主呼吸。在这之前,一直都戴着人工呼吸器。即便是他恢复了自主呼吸以后,呼吸也不充分,所以还是要进行插管和补氧。
塚原:我问你什么你回答什么。(不容分说地)他的呼吸和血压已经稳定了。是不是?
绫乃感觉受到了威胁,有点害怕,但为了要对方了解事实必须得把话说清楚,于是她努力振奋起低迷的心情。
绫乃:虽说是稳定了,但他当时的自主呼吸很弱。必须要通过气管插管来补充氧气,进行适当的辅助呼吸。哮喘患者的呼吸尤其困难,所以必须大量投放氧气,这就会造成血液中的二氧化碳积留。因此,如果进行采血测试,血液中的二氧化碳浓度……
塚原(打断绫乃):喂,停一下。
绫乃疑惑的表情。
塚原:我刚才说了,我问你什么你答什么。只要回答我事实就好。我是在确认事实。
绫乃:……
塚原:即使不戴人工呼吸器,患者也能够呼吸了。是不是?
绫乃无奈地点点头。
塚原:你要好好回答我!他能够自主呼吸了,对吗?
绫乃:……是的。
杉田下意识地看了看录音笔。
塚原:他并不是脑死亡的状态,对吧?
绫乃:……从脑电波来看,我判断他已经接近脑死亡,也就是植物人状态。
塚原(立刻接上):所以,并不是脑死亡啰。
绫乃:但是,是不是脑死亡,还是处于植物人状态,它是有一个基准来区分的,这并不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怎么说呢,它就像一个渐变的过程,是连续地变化……
塚原(打断绫乃):我可不是来听你这种人讲课的。
绫乃:……
称呼已经变成“你这种人”了。
绫乃在感觉到屈辱的同时,还有一种无以言状的恐惧,不知道如此不容分说的指责后面还有什么等着自己。
她没有回答问题,陷入思考。
然后看了看手表。
绫乃:请问……在刚刚那间等候室里写着,对回家时间有特别要求者可以提出来。我今天六点钟还有一个约会。
塚原严肃的表情有所缓和,他用柔和的语气说,
塚原:要想节省时间,就必须快一点确认事实。详细的情况我一会儿再问。
一直看着塚原的杉田看了看绫乃的反应。
塚原打算让绫乃回去吗?
塚原:有专家说,“如果稳定下来了的话,也可以在自己家里疗养。”
绫乃:怎么可能……又要输液,还插着胃管、导尿管,还要测量血压以及通过插管进行呼吸管理。在那种状态下,连搬运都不可能。
塚原(立刻接上):是说“如果稳定下来了的话”。
绫乃:……
塚原:你对江木夫人说过“再这样坚持下去也没救了”,对吧?在平成13年12月23日。
绫乃:我没有那样说过。
塚原(立刻接上):怎么说的无所谓。类似这样的话你说过吧。在平成13年12月23日。
绫乃:……是的。
塚原:你还说过“我要拔管了,把孩子们都叫来吧”,对吧。
绫乃:我说的是“希望你们好好商量一下”。拔管的事儿我跟江木夫人说了以后,她同意了,但是当时她看上去很迷茫,我觉得这是很重要的事情,最好和孩子们也说清楚,大家一起商量一下比较好。
塚原:江木先生的儿子和女儿是什么时候来的?
绫乃:第二天。
塚原把交叉的双手放下。
塚原:江木先生的儿子阿馨说,您告诉他“我要拔管了,这就是临终时刻了”。也就是说你很清楚拔了管病人就会死亡,是不是?
绫乃:……
塚原:你本来以为拔了管病人就会死。可是,被害人并没有死。
绫乃听到“被害人”三个字,大吃一惊。
绫乃:……被害人。
塚原:他并没有死,而是开始剧烈抽搐。
绫乃:……
塚原:为什么?
绫乃:……
塚原语气越来越强硬。
塚原:被害人被拔管后,无法呼吸。因此难受得抽搐起来。他既不是脑死亡,也不是植物人状态。他当时是有意识的!
绫乃:……
塚原:你慌忙给他注射了镇静剂。20毫克的地西洋。然后马上又是30毫克的咪达唑仑。但患者还是感到极度痛苦。于是你又加了三管咪达唑仑,也就是又注射了30毫克。
绫乃:不是。是一管。
塚原轻蔑地笑了笑。
塚原:不要撒谎。当时病房里的护士是谁?
绫乃:……是斋藤护士
塚原:对了,是斋藤护士。就是斋藤护士讲的。她说她按照你的指示注射了30毫克,然后你自己又加了三针剂,也就是你又注射了30毫克。
绫乃:没有的事儿。是她搞错了。我又注射了1针剂后,喘噎终于平息了。
塚原(立刻接上):不许撒谎!60毫克的咪达唑仑!这个量已经足够致死了!
绫乃(拼命地):一共是40毫克!然后江木先生终于变安静了……
塚原定睛望着绫乃。
过了一会儿,他向杉田使了个眼色,然后靠在了椅背上。
杉田:啊,是。
杉田开始准备电脑。
塚原旁边的电脑屏幕上出现了和杉田屏幕上相同的笔录画面。
杉田双手放在键盘上。
塚原:我,年龄46岁,职业医生。
杉田迅速进行盲打,将塚原的话录入电脑。
塚原:从东大医学系毕业,实习结束后我就进入了天音中央医院,一直在呼吸内科工作到最近。
绫乃搞不清楚他们在干什么。
塚原:我在呼吸内科工作了18年,直到上个月18日,由于江木事件被人告发,我自己递交了辞呈。(对着杉田)可以吗?
杉田:可以。
杉田一边打字一边回话。
塚原:我与江木秦三的关系是,他是我负责的病人。江木先生被急救车送到医院是在平成13年12月2日。虽然当时他处于心肺功能停止的状态,但很快就恢复了心跳。不久也能呼吸了。呼吸和血压都开始稳定。即使不戴人工呼吸器也可以呼吸,所以并不是脑死亡状态。平成13年12月23日,我把江木夫人找来,跟她说“再这样坚持下去也没救了”。然后告诉她,“我要拔管了,把孩子们都叫来吧”。江木先生的儿子和女儿是第二天来的。我对他们三个人说,“我要拔管了,这就是临终时刻了。”我当然清楚拔了管病人就会死亡,但还是在他们三人面前把管子拔了。可是,被害人江木并没有死。他没有死,而是非常痛苦地抽搐起来。于是,我先是给他注射了20毫克的镇静剂地西洋,然后马上又注射了30毫克的静脉麻醉药咪达唑仑,但江木先生仍然没有安静下来。于是我又继续注射了咪达唑仑。是足够致死的剂量。对此,身为一名医生,我当然非常清楚。然后,又过了一会儿,江木先生终于安静下来,死去了。
太阳已经下山,房间里变得非常黑暗。
塚原稍息了片刻,说道。
塚原:没错吧?
绫乃:……
绫乃心里觉得“不对”,但却没有说出口。
事实已经被切割成一段段的碎片,如果单说某一个断片没有错误,也许是这样的。但自己的判断绝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然而,绫乃不知道该如何抗议。
塚原(对着杉田):打出来。
杉田:是。
将塚原的话全部录入后,杉田站起身从打印机里取出打好的笔录。
杉田将打出来的两页笔录放在绫乃面前。
塚原打开台灯。
绫乃似乎被灯光晃了眼。
绫乃看着笔录。
供述笔录上写着绫乃的原籍、住址、职业、姓名和出生年月,然后下面是一段文字。
“平成16年11月4日,针对上记人员涉嫌谋杀的案件,本官于东京地方检察厅对嫌疑人进行审讯,事先已告知嫌疑人无须供述有违自己本意的内容,嫌疑人自愿做出如下供述。”
这段文字下面记录着绫乃的供述内容。
塚原:下面我来读一下,你听好。
塚原开始朗读屏幕上的笔录内容。
塚原:我,年龄46岁,职业医生。从东大医学系毕业,实习结束后我就进入了天音中央医院,一直在呼吸内科工作。到最近。我在呼吸内科工作了18年,直到上个月18日,由于江木事件被人告发,我自己递交了辞呈。
绫乃只有默默地听着。

* * *

塚原递过圆珠笔。
塚原:好,请在这儿签名。
绫乃:为什么要签名?
塚原:因为这是笔录。是你刚刚说的内容。
塚原看了看墙上的表,把笔放在笔录上,
塚原:五点四十五了。
塚原坐下。
绫乃看了看手表。
绫乃:……
塚原:药量啦还有其他一些细节,我会再慢慢调查。
杉田心想“咦?”,他看了看塚原。
从塚原的表情里什么也看不出来。
然后杉田又偷偷看了看绫乃。
绫乃盯着笔录看了一阵儿。
绫乃:……
她终于拿起笔,签了名。
杉田仔细看了看签名。
杉田:您带着印章吗?
绫乃从包里掏出印章。
杉田从抽屉里拿出印泥,站起身,放在笔录旁边。
杉田(指着笔录):请您盖在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绫乃蘸上印泥,在指定的三个位置盖上印章。
杉田收起笔录。
绫乃将印章放回包里,站起身准备离开。
塚原:坐下!
绫乃:我想回去了。
塚原:我还有事情要问。
绫乃:六点钟我还有一个约会。我刚才已经说了。
塚原:我说的是详细情况我还要调查。
绫乃:必须要今天吗?我还有约。
塚原(噗地笑了):什么约会?嗯?
绫乃:……
塚原:是私人的事儿吧?还是说还有患者在等你?你都已经从医院辞职了。我这个调查可是正式发了传票的公务啊。
绫乃:但是,那上面写着“如果对回家时间有特别要求”可以提出来啊。
塚原(立刻接上):有要求可以提。但还要再等一会儿。
塚原示意绫乃坐下。
绫乃:……对不起,给我一点儿时间。
塚原:什么事?
绫乃:……请让我休息一下。
塚原:早点儿完事对你也好吧。
绫乃:……我想去卫生间。
杉田下意识地看了看塚原。
塚原懊恼地看着绫乃。
他很想继续调查,但嫌疑人还没有被逮捕,也不能拘禁她。
塚原:……去厕所啊。
绫乃背转过脸等待许可。
塚原懊恼地对着杉田抬了抬下巴,带她去。
杉田松了口气,点点头,站起身。
杉田:我领您去。
绫乃跟在杉田后面走出房间。

87.检察厅,客人用卫生间的门前(傍晚)
杉田站在卫生间门口等着绫乃。
绫乃走出卫生间,停在杉田身边。
杉田轻轻点头致意后向前走去。
绫乃:请问。
杉田停住脚步
绫乃:我什么时候能回去?
杉田:这个……我什么也不知道。全都是由检察官决定的。
杉田先走开了,其实他心里清楚绫乃已经回不去了。
绫乃无奈地跟在后面。

88.检察厅,塚原检察官的办公室(夜晚)
窗外天已经全黑了,屋内开着灯。
三人各自就座。
调查重新开始,由于刚去过卫生间,绫乃恢复了少许镇定。
塚原:刚才你还有话要说吧?我也还有些事情想要问问
绫乃:您指的是什么事?
塚原:就是你是不是认为你对患者所做的事是一种医疗行为?也就是说,你是不是觉得这是一种末期治疗时被允许的行为?
绫乃:……
塚原:横滨事件,你知道吧?就是向晚期癌症病人投放了氯化钾致其死亡的事件,当时安乐死的正当性引起了很大的争议。
绫乃点点头。
塚原:那个判例,也就是法院的意见。关于末期治疗只有三种行为是被许可的。第一,“治疗行为的中止”,也就是尊严死。它的条件是,病人必须处于已经治愈无望、死亡是无可避免的末期状态。第二,“间接安乐死”。它的条件是,死亡是无可避免的、死期将至、而病患遭受着难以忍受的肉体痛苦。第三,“积极的安乐死”。它的条件是,死亡是无可避免的、死期将至、病患正遭受着难以忍受的肉体痛苦,除此之外还有一点,就是已经没有任何方法可以消除病人的痛苦了。只有这三种。而无论哪一种,都要求具备一个条件,即“病患本人有明确的意志表示”。也就是要有生前预嘱。你也很清楚吧。原本应该要求有患者本人亲手书写的证明。如果没有的话,目前“在某些情况下,由同居的家属等熟知病患本人生活方式、思考方式者所做出的推测也可作为参考的依据”。
绫乃:……江木先生曾经对我说过。他说“不想为了生存而让人在身上绑一堆管子,……(难以启齿地)活得就像一团活着的肉块一样”。
塚原:……
“一团活着的肉块”这个词令塚原受到了一丝冲击。
但他还是用一副蔑视的口吻说道,
塚原:无论是谁都有可能说这种话,作为一种对很久以后的生活的预测,说不想活到那个时候。但是,当那个时候真正到来时,有谁能说自己真是那么想的呢?法院所认可的“意志表示”指的可不是那么模糊不清的表达。所谓的尊严死也好,安乐死也好,首先必须得到了死亡无可避免、死期将至的时候才行。
绫乃:按照目前的分类,江木先生的病情本来属于“中等持续型”。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由于他的生活环境有问题,已经渐渐转移为“重度持续型”了。发作的次数越来越多,有时发作严重时甚至有死亡的危险。没有人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发作。因此,他跟我说的时候可能已经觉得自己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塚原:那他到底是什么时候说的?是最后一次住院的时候吗?
绫乃:他最后一次住院是在心肺功能停止的状态下被送进医院的。从那以后,他的意识就再也没有恢复。
塚原(立刻接上):那是什么时候?
绫乃:是那年夏天,他因为一次发作住院了,出院后没多久,我偶然在天音川的河堤上遇到他的时候。
塚原:在河堤上干什么?
绫乃:……散步。江木先生在状态比较好的时候,会到河堤上散步。
塚原(立刻接上):那他当时状态不错喽。不能算是死期将至的时候吧。
绫乃:……我觉得不同种类、症状的疾病,“死期将至的时候”是完全不一样的,是急性病还是慢性病,也都不一样。如果是交通事故的话,可能所谓的“死期将至”仅仅是指死亡之前的那短短一段时间。但是,如果是哮喘反复发作的话,长时间以后,病情会越来越恶化。江木先生已经患病25年了,在他那个情况下,如果剧烈发作的话,很可能就是最后的阶段了,他当时的状态谁也说不好是不是下一次发作就不行了,我也说不好像这种经过漫长的病程越来越恶化的疾病,是不是在死亡前某种程度的长时期内,都可以称作是“死期将至”呢?
塚原:……
塚原靠在椅背上。
塚原:不过,不能说他当时正“遭受着难以忍受的肉体痛苦”吧。你也清楚。法院是不认可精神痛苦的。
绫乃:我觉得是否难以忍受,在不同的人看来,感受是不一样的。即使是同一个人,在不同的年龄段,不同的时期,在过往的病程等不同的条件下,感受也是不一样的。体力还比较充沛、以往又很健康的人可能就可以忍受,但是经过长年疾病痛苦的人可能有时就会无法再继续忍受了。哮喘的发作是非常痛苦的,即使是一次发作,对于患者本人来说也是非常难受的。他根本喘不过气来。江木先生已经忍受了很多年,他已经忍受了25年了。他已经不想再继续忍受下去了,他有这种想法也是很自然的吧。
杉田看看绫乃,又看看塚原。
塚原:所以说,你就可以杀了他,是吗?凭借着医生的独断?
绫乃:杀了他?……不是!我只是想让他得到解脱!我跟他的家人也解释过了。他夫人是怎么说的?你去问问他夫人啊!
塚原:他夫人啊。
塚原取过旁边的笔录打开。
塚原:据说是听了你的解释后认为人已经没救了
塚原打开阳子的笔录,大声朗读起来。
塚原:他夫人说,“医生跟我解释说,要是拔了管子,人就会死了。我觉得已经没救了。因为我觉得主治医生都已经那么说了,肯定是别无他法了。”
塚原合上笔录放回原处。
塚原:而且被害人的妻子、儿子、女儿都说他们以前从来没有听被害人说过“想要早点得到解脱”这样的话。
绫乃:……江木先生非常爱护他的妻子。他总说“她不够坚强”。好像他觉得让太太来决定自己的死期非常对不起太太。他女儿婚后一直住在关西,似乎一直都没有什么来往。我直到最后一天才见到他的女儿。他儿子也很少来探病。因此,他们恐怕很难理解江木先生的病情,也很难理解他的心情。而且,比起家人来说,医生恐怕更能了解病人的疾病。所以他才会对我说,想要拜托我。临终的时刻,“我想请您为我决定”,他是这么跟我说的。
塚原(立刻接上):这种事情不是医生可以决定的啊!刚才我不是说过了嘛,能做决定的只有患者本人!
绫乃:患者本人已经失去意识了。不过,即使在别人看来是失去意识了,可能他自己还是能感觉到的。只是,即使还有意识,也无法表达出来了。自己开不了口,想要凭借自己的意志动一根手指头也办不到。甚至通过眨眨眼来表达心意也不行。不想再继续难受下去了,快点结束这一切吧,不管心里再怎么想,也无法将这些想法传达给身边的人。这些情况如果不是自己亲身经历过,就连医生也不会了解的。我……我就曾经亲身经历过,因此,江木先生说的话我是非常理解的
塚原:……是你自杀未遂的时候吗?
绫乃非常惊讶,有些慌乱。
但还是做好了思想准备。
绫乃:……是的……在那之前,我总是自作主张地认为,“这个病人已经没有意识了”,或是“他已经感觉不到痛苦了”,于是将病人固定在床上,往他的手背上扎输液针,撬开他的嘴巴往喉咙里插管,根本不管他可能会疼得跳起来。但是,即使意识已经消失了,他还是一个人!他还活着!他还是会痛,还是很难受。
塚原:……
塚原缓缓地探出身子。
塚原:要是相信了你的话,医生就无法治疗了。
绫乃:要是能够治好,那就算疼痛,就算难受,也只好请他忍受了。但是,明明没有治愈的希望了还要让病人继续痛苦,那是不对的!
塚原:所以你就要杀死他吗?
绫乃:江木先生信任我这个主治医生,所以才拜托我来决定他的临终时刻的!
塚原(立刻接上):信任?喂,你觉得你自己是值得信任的医生吗!?被害人还能活下去的!副院长和副主任都说,如果你事先能够商量一下的话,患者是可以得救的。你明白吗,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由于你的独断,一个还能活下去的病人被杀死了!
塚原敲打着桌子。
绫乃:医生之间越是商量就越会那样。就会演变成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医生的使命就是要救助生命。要是光考虑保命的话,通过采取措施是可以延长他的最后时刻。但是,对于江木先生这种自己并不希望那样的患者也必须要做同样的事情吗?在去世的前一天,江木先生的胃管里已经开始出血了。是急性胃溃疡。江木先生对于那种状态感受到了强烈的精神压力。他那是在说“不要再让我受苦了”,“救救我吧”,我很清楚这一点!为什么还要让他继续受苦呢?为什么?一直一直……
绫乃一边哭,一边竭力的喊道。
塚原定定地望着绫乃。
塚原:……因为我们必须要尊重生命。夺走别人的生命就是谋杀!
绫乃:尊重生命是为了要让人幸福,不是吗!?在那种状态下生活,只有痛苦。江木先生是在说“不要再让我受苦了,救救我吧”。为什么一定要让他继续痛苦下去呢?为什么!?我……我也很想让他活下去啊。想让他留在我身边……但是,全身插满针头和管子,什么也不能干,为什么要让他那样活下去呢?是为了让医生和家属逃避责任吗?什么才是真正为他本人好?什么是必须要为他做的?难道谁都不想负这个责任吗?
塚原脸上可怕的表情消失了。
塚原:……你就是这么想着,才让江木秦三死掉了。对吗?
绫乃无法抑制住满眶泪水。
她俯下身,然后抬起头,直直地望着塚原的双眼,清晰地回答道,
绫乃:……是的。
塚原(端正身姿):……你是承认谋杀啰。明天起我会开始详细审问。
塚原用目光示意杉田,从抽屉里拿出逮捕令。
杉田退出房间。
塚原站起身,将逮捕令放在绫乃面前。
塚原:这是逮捕令。折井绫乃,你因涉嫌谋杀江木秦三被逮捕。
绫乃呆呆地望着逮捕令。
杉田带着北添回来了。
他打开自己办公桌的抽屉,取出带手铐的腰绳,交给北添。
杉田(非常客气地):您起立好吗?
绫乃还没有搞清状况,一直没有动。
北添:请您起立。
北添将手铐递给杉田,强制性地拉起绫乃。
杉田:麻烦您。
杉田抬起绫乃的左手,动作生硬地给她戴上手铐。
同时,北添把腰绳拴在绫乃的身体上。
绫乃下意识地看了看塚原。
杉田抬起绫乃的右手,给她戴上手铐。
他下意识地看了看绫乃,刚好碰上绫乃的目光,慌忙将视线避开。
北添用熟练的手势系好腰绳,将另一端锁在自己的皮带上,她紧握住长长的腰绳,向塚原点头致意。
杉田也向塚原点头致意后为二人引路。
杉田:请这边。
绫乃跟在北添后面。
塚原站着目送三人离开房间。

89.检察厅,三楼走廊(夜晚)
绫乃被引领着走在长长的走廊里。

90.检察厅,塚原检察官的办公室(夜晚)
塚原从杉田的办公桌上拿起录音笔,关上开关。
他合上敞开着的抽屉,熄灭台灯,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塚原身子陷在椅子里,开始沉思。

91.检察厅,地下走廊(夜晚)
杉田和北添一前一后将绫乃夹在中间,引领她前行。
画面转暗。
片尾字幕(黑色背景白色文字,横排文字,共八页)
经过二十天的审讯,折井绫乃以谋杀罪被起诉。
在法庭上,江木的妻子阳子出示了江木留下的“哮喘日志”。日志自绫乃担任主治医生时开始记起,持续了十五年,共计61册。
在日志的最后一页上写着这样一句话,“我不希望做延命治疗。我的一切都拜托给折井医生。”
虽然法庭将这句话认定为“生前预嘱”,但还是做出有期徒刑两年、缓期四年的有罪判决,理由是“被告的诊断从根本上存在明显的误判,患者并非没有康复的希望。而且,对家属进行的解释也不够充分。”

片尾滚动播放演职员表
天音川的漂流木背景下,滚动播放演员表。
黑色背景下滚动播放职员表及各相关协作单位。

(全剧终)

注1:阿尔法·罗密欧(Alfa Romeo)是意大利著名的轿车和跑车制造商,创建于1910年,总部设在米兰。旗下轿车带有强烈的跑车风格。
注2:指电影中声画对位上的时间差,声音先于画面出现为串前,反之为串后。
注3:指无脉搏心电活动。

PS:本文译自日本《电影剧本》2012年十一月号,剧本改编自原著小说,原作朔立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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