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等雨停

（听听看我们青涩、甜蜜而又热烈的初恋故事吧~
“就这，就重庆，就我和你。在重庆最明媚的阳光下大步奔跑，在重庆最淋漓的大雨里牵手等雨停。”）

六.等我谢谢你，等你谢谢我


夜幕渐深。回家的路似乎依旧空寂，邻家的大黄狗也一如往常，孤孤单单地坐在长长的台阶上东张西望。或许在等待晚归的主人，抑或许在沉思冥想。留守大黄，到底什么时候、又能以什么样的方式结束孤寂呢？

唯一不同的是，刘文身后幽黑的小巷里多了一抹新鲜的洁白。刘文每走一步，那色彩便跟着移动一分。不远不近，若即若离。

是宋轩。宋轩终于下定决心要说声谢谢，明目张胆地尾随了一路，却也没敢直接勇上去搭话。宋轩边走边胡思乱想，待会儿第一句要说什么呢？这越跟越远了，万一一个不留神他直接进了家门，要怎么办呢？跟到家门口会不会不太礼貌？只是想感谢一下，这种动机的跟踪应该不会进局子吧？

路越走越深，宋轩渐渐迷失记忆的方向，只知道紧紧盯着前面稳健的步伐，像牵着救命引线。不慌不忙的影子随着路灯的位置周期性地变着形，飘忽的巨人和黢黑的侏儒绕着圈，轮流守着刘文的布防。

好神奇，宋轩心想。一个高一米八的男子汉，在光影的作用下也逃不过娇小可爱的一面。而这个只一米八的人类，有了光，也能突破自我，延伸到那么那么高大，延伸到连阴影都消失不见。

糟糕！出神的瞬间，追随许久的影子真的不见了。

宋轩望着前方悠长的双岔巷口，一下子慌了。

直行？拐弯？

直行的那条大路没有灯，宋轩犹豫着没有迈过去。

不管了，都追到这里了，赌一把。反正漂泊的孩子习惯了迷路，困于迷惘的孩子不害怕黑暗，无家可归的孩子不惦记家的温暖。坦然和勇敢，便是不幸者找寻幸运时全力以赴的底气。

宋轩笃定地转进小路，刚走两步，果然找见故意隐藏的刘文。刘文藏得很明显，小路的第一面墙后，一扭头就能发现的地方。他甚至没有多走两步，躲到更深的阴影里。

暗夜里刘文的白衣轮廓清晰，黑发却融入夜色中，遮挡住难以辨明的面庞。看不清刘文的眼睛，但宋轩仍直觉地感受到，他在盯着自己。

宋轩突然一阵心虚。尤其是，当刘文手插口袋，大摇大摆地走到跟前的时候。

“跟着我干嘛。”

刘文的语气不像个纯粹的疑问句，倒像是黑帮老大拿捏了送上门来的肉票，又看肉票秀色可餐，轻轻柔柔不舍得糟践。

宋轩蓄到嘴边的“谢谢”又吞了回去，直直地递出一瓶橘子汽水。

刘文记得，和宋轩初见时，他在自家小店买的就是这种橙汁汽水。宋轩只攥着瓶头，空空的瓶身刚好伸到刘文手边，抽出手就能刚好握住的位置。刘文忽然很不想接。一瓶毫无温度的汽水，自家冰柜里库存还多着呢，不知道宋轩又为哪家小卖部贡献了销量。

“就因为这个？”刘文抬头继续盯住宋轩，问题只是随心所欲、脱口而出。他其实也没想清楚，自己会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宋轩手都举酸了，看他一直没收，莫名紧张，僵硬地点了点头。

唉，行吧。刘文接过瓶子。

“谢谢。”

声音很轻，却格外清楚。是宋轩说的。

宋轩的那句“谢谢”也是脱口而出的。本就应该感谢，反正也是最后一次尴尬了，索性撂下一句迟到已久的“谢谢”。宋轩觉得周围的气氛都凝固了，也不管方向，转身就想逃。

刘文被这一句措手不及的谢搞得有点懵。理所应当受着的感谢，迟到了太久，反而像是一种恩赐。

唉，好吧。

“哎！”刘文叫住了宋轩。宋轩慌慌张张地回头，漂亮的眼睛里写满了疑惑和委屈。


七.赠礼是退路


“随便坐。”

刘文还是带宋轩回了家。小小的空间里布满了男孩子独自生活的痕迹，这回轮到刘文手忙脚乱地收拾着。

宋轩其实有点紧张又有点激动。这是他第一次被领来同学家。

“坐……坐哪儿？”宋轩看着堆满衣服的沙发，略带调侃地灵魂发问。

刘文扔下没放好的书包，匆匆过来一把搂走混杂的衣物，放在了另一个不太适宜放衣服的位置。但好歹不影响落脚了。

宋轩左看看右看看，乖巧地放下书包在茶几前坐好。原来长期生活的家是这个样子的呀。

宋轩翻开面前的相册。看装裱有些年份了，内页也都是一个圆圆脑袋的小男孩摆着活泼的姿势。

“这些都是你小时候嘛？”宋轩对草草收拾完东西，坐到自己身边的刘文问道。

“怎么了，不像嘛？”

宋轩望了望刘文圆乎乎的丸子脑壳，笑道：“没有。一模一样。”

宋轩心想，父母能有从小到大都这样可爱的儿子，一定喜欢得不得了。可是，要怎么解释自己大晚上的待在他们家里呢？叔叔阿姨不会认为自己是带坏刘文的坏小孩吧？不过像刘文这样的“大哥”型人物，很难是自己带坏他。

宋轩走了好长一段内心戏，但好像，这个房子里并没有出现一个需要宋轩考虑礼节问题的长辈。

“你家里人呢，怎么就你一个？”

“我爸妈出去工作了，家里就我跟我爷爷。这些照片都是我爷爷请人帮我拍的，他说，拍下来记得更久一点。”

原来拽哥也是留守儿童啊。

“那，你爷爷人呢？”宋轩刚一侧脸看向刘文，刘文就倏然低头。

“我爷爷拉货去了，还没到点儿呢。”

刘文抬头回视，宋轩也逃开眼神。

“你成绩这么好，怎么转学啦？”刘文盯着宋轩，问出了一直好奇的那个问题。

“我爸妈工作得到处跑，我一个小学就转了四次。”宋轩又在咬后槽牙了。面部瘦削的骨弧适时地出现，仿佛彰显着童年的孤单和辛苦。刘文觉得那弧度又多了几分凄凉的美，不忍心再看下去。

宋轩随即叹了口气，云淡风轻：“习惯了，反正到哪都是我一个人。他们也不怎么回来。”

“那你可比我惨多了。”

这倒是刘文由衷的感叹。空气突然很安静，两人的情绪都凝滞在这里。刘文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话，却又不懂得如何补救。

宋轩心不在焉地翻了翻茶几上摊着的一本漫画。刘文这才想起熟悉的漫画可以作为新的话题，如得大赦。刘文抱来一沓漫画书，顾不上坐下，就蹲在宋轩跟前，像献宝似的拍了拍封面。

“你想看哪本我都有。只借给你啊！你可别给我弄丢了。” 语气轻松愉快地像个得了奖赏的孩子。一半来自于调节气氛的情绪调动，另一半就来自分享心爱之物的兴奋。

看起来应该是一个系列。宋轩随手拿起第一本翻着：“好看嘛？”

“好看啊！你没看过吗？”

刘文看见宋轩木木地轻轻摇头。刘文有点小小的震惊和失望，这可是班里风靡一时的课外读物，能买到全套的人那可不多。不过想到宋轩的经历，刘文又理解了，像他这样四处转学的学霸，肯定很难接触到这些有趣的闲书吧。

刘文看不得宋轩感到遗憾，又整理起积极的情绪，调笑着说：“我告诉你啊，你要是早一点认识我，肯定比现在有意思多了。”那自信的样子，比孔雀开屏有过之而无不及。

“多有意思啊？”宋轩从漫画书中猛地抬起头。

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无辜的上目线攻击，提问后微长的M唇。

该死。刘文的笑刹那间静止了。

片刻寂静后，刘文不太自然地坏笑道：“你现在这个表情就挺有意思的。”

宋轩撇开眼，“啪”地一下合上书，身体刻意地扭开一个角度，转离面前的刘文。不做点什么似乎难以掩饰内心的慌乱，于是又打开漫画乱翻着。纸页间黑白的形象纷乱，没有一个真正进了宋轩的脑子里。唯一留下印象的，是刚才那张有血有肉的、努力逗自己开心的面容。

宋轩这时突然醒悟，漂泊的孩子真的无所谓迷路吗？迷惘的孩子真的不害怕黑暗吗？无家可归的孩子真的不渴望家的温暖吗？不，不是，不是的。至少宋轩不是。

宋轩也希望前进的路途中有一个踏实的指引者，希望有人在狭小的暗巷里为他留一盏灯，希望那个人在他疲惫时领他进一方温暖的空间，说，这是我们的家，欢迎随时回来。

原来不幸者竭尽全力找寻幸运的理由从来不是坦然和勇敢，无路可退才是。

身后是万丈悬崖。哪怕前方是崎岖坎坷，不幸者的选择也只有葬身深渊，或者一鼓作气向前爬。

九月。迷途的候鸟寻回了栖息地的方向，而宋轩终于找到了自己的退路。他可以始终坦然面对所有不快的过往，怀揣勇气继续前进，但他终于也被赋予了精疲力竭时喘息的权利。宋轩感到很幸福。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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