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帧

如果这是某导演拍的，那么四星，但若是阿巴斯做的，加上感情分，三星不到。我在看的时候就不停在想，阿巴斯毕竟是个电影人（而非真正的艺术家），即便到晚年还是迷恋内容的冲突性和情节的戏剧性，而且热衷于煽情——不对啊，这压根不是阿巴斯，特别不是他后期的艺术思想。看CC版幕后的几个访谈和纪念阿巴斯的录像，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根本不算纯粹的阿巴斯作品，因为阿巴斯为这个项目制作了远远超过24个段落（大约40多个），而他最早也并没有想把这些“帧”接在一起合成一部“电影”。更何况，直到他去世，这些“帧”也没有完全做完，最终的电影版是由他儿子完成的。大量的特效真的是让人在“阿巴斯电影”中出戏。大家看过阿巴斯做的其他“帧”吗？比如米勒的《拾穗者》、安德鲁·怀斯的名作，看起来真的像是四分半钟的GIF，一组充满显而易见煽情弧光的小段落。

开场阿巴斯提到的“画家只抓住一帧”这样的概念，说明了他对绘画的某种误解。正如《燃烧女子的肖像》中提到的，一幅画，看似展现的是一个凝固的瞬间，但其实，那个瞬间是由无数的瞬间重组合成的。也正因此，相对于绘画，特别是勃鲁盖尔和中国山水这样的绘画，摄影（包括电影）总是一再凸显出自己独眼龙的“局部”视觉特征，无论是真的拍摄局部特写还是鸟瞰大全景，都如此。这一问题的要害不在于拍摄者的景别和角度的选择，而在于相机的单孔结构。这正是大卫·霍克尼不停研究的视觉问题。所以当我们看开篇的勃鲁盖尔时，会看到一种游动视线的大范围运动画面感，反倒看一件摄影作品或者电影段落，会感到这永远是被裁切和遮蔽了的局部视觉景观。这种视觉困境的问题直接导致某些电影人做出《磨坊与十字架》一类的作品。

另一个阿巴斯提出的问题是拍摄时对象的前后时空，我觉得也是有些矫饰的问题。要知道，所有照片或影像段落，一旦被拍下来，那么它就永远是“迟到的”，因为打动拍摄者的时空已经斗转星移，他只能尽快捕捉一个近似者和替代者。在这种意义上寻求某种时空的绝对性、客观性，注定是徒劳，尤显做作。

我很喜欢阿巴斯，但我个人认为，《24帧》并不是阿巴斯电影序列的最佳结尾，而且其中探讨的关于摄影与电影、静态与动态、虚构与客观、刹那与前后时空、作品成品与延展之间的关系，作为观念，都是有趣的，但从他儿子因听取电影节策划者意见之后合成的电影“成品”来看，并不杰出。对于这套观念产物，相较于一部电影来说，我认为阿巴斯最初的想法或许还是更好的，那就是作为美术馆和博物馆里的展品，以实验方案和档案文献的形式展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