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兄弟

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啊。多年朋友终于并肩代表国家拿到世锦赛冠军的那一夜竟是国家和友谊断崖式崩溃的开始。以及经过了种种充塞着历史意义的风云变换之后让一切不可挽回的是一场全无意义的疲劳驾驶。以及画面中那些身高两米的大个子在队友的葬礼上哭得稀里哗啦却连埋头把悲伤藏进人群中都无法做到。

和关于独立前后的立陶宛男篮的the other dream team对照看非常有意思。完全同时代的世界篮球劲旅，同样是第一批进入NBA的欧洲球员，同样是可以被“东欧剧变、苏联解体”所笼统概括的进程、非常多重叠的参赛经历和交手记录——88年奥运的金银铜分别是四个立陶宛人加一个乌克兰人的苏联、三个克罗地亚人加两个塞尔维亚人的南斯拉夫、美国，92年则变成了美国、脱离了南斯拉夫的克罗地亚、脱离了苏联的立陶宛。雷同元素之多，更显得故事反差之大。比如篮球的意义，迪瓦茨和库科奇们说的是：打篮球是一件多么愉快的事情啊；萨博尼斯和马楚留尼斯们说的是：老爸当年流放西伯利亚的时候，就是靠坚持打篮球维持人的尊严！比如去NBA打球，迪瓦茨和库科奇们说，和崇拜已久的明星当队友了，太兴奋了！萨博尼斯和马楚留尼斯们说：去体育局打报告的时候紧张死了，因为马上要知道明天这时候是在去纽约的路上还是在去西伯利亚的路上！关于汽车，迪瓦茨和库科奇们说：少年成名的佩特洛维奇早早就买了一辆保时捷，拉风得很！萨博尼斯和马楚留尼斯们说：给你讲一个苏联笑话哦，某人攒足了票去买车，卖车的说：没货，十年后来吧，买车的问：下午来行么？我上午约了修水管的要来……

作为一对微观案例，或许确是一个很特别的视角，可以拿来讨论苏联解体和南斯拉夫分裂的性质异同？苏联统治的结束，至少在始于军事占领、系于高压威慑的波罗的海三国加波匈捷德等卫星国，可以说确实是人心所向的“本该如此”；南斯拉夫的崩溃，至少在十九世纪以来就有内生的泛斯拉夫主义认同联结的克罗地亚、塞尔维亚和斯洛文尼亚之间，则是令人唏嘘的“何必至此”。回到1980-85年之间，作为有人性面目的社会主义、相对富足开放的不结盟国家，虽然有今天经常被总结出的各种隐患和积怨，但如果铁托身后高层更迭的结果不是强硬民粹的派系上台，几年后的剧变大潮中即便维持不住联邦国家和南共地位，做到捷克斯洛伐克那样的好合好散该不是不可想象的，至少完全不应该成为所有东欧国家中剧变过程最为惨烈的那一个？

与此同时第一次觉得，关于前南内战影片一个的经典叙事之不可理解——本来和平相处的不同民族的同事邻居忽然有一天措手不及的被要求选边站队（如库斯图里卡的《生活是奇迹》）。再对政治钝感的人，真的能一点蛛丝马迹都察觉不到么？不过再想一想，其实也不奇怪吧。我们近年来不也是这样么，在温水煮青蛙的岁月静好中，忽然有一天发现，自己正在从一场割席加速走向下一场割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