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的故事

出于对“眷村”的好奇，四个月前偶然打开《光阴的故事》，途中断断续续地观看，伴随流水带走光阴的节奏，我终于马拉松式的在九月看到了１０７集的结局篇。

陶家门牌

影片的最后，孙家、陶家、张家、冯家围坐在公寓的电视机前，等待由一美编剧的《光阴的故事》首映，记忆的胶片徐徐展开。电视机里的故事从搬迁新家的陶爸开始讲起，他拿着自强一村的门牌，趔趄地寻找适合它摆放的位置，那原本挂在矮墙上见证了两代人眷村岁月的门牌，与窗外直耸入云的１０１大楼格格不入，影片回到故事叙述的原点，至此画成一个结构完美的圆，仿佛可以重新开始回忆，那段在眷村度过的，艰难又温暖，互相扶持，笑中带泪的一切。首尾相连的设置，是王伟忠和徐誉庭的一点用心，时时回溯是避免遗忘的方式，特别是新世纪的眷村面临拆迁和改建的威胁，对于回忆的强调变得重要和紧迫起来。剧作开头的一段话非常深情，让人动容，也是吸引我坚持看到最后一幕的动力：

“时代可以进步，也应该进步，但是一些珍贵的老东西却不能被遗忘。譬如说，当年那穷得只剩下义气的温暖；譬如当年那些坏人都不敢太坏的良善；又譬如，那一家烤肉万家香的浓情。还有许许多多，我们曾经拥有，却遗忘的可爱、信念、争执和美好……回头看看来时路，是前进的最大动力……不管你此刻的心情是哀伤、激动或喜悦，先把心掏空吧，这样我们才能装下一些被我们不经意留在曾经里的家财万贯，再次上路。”

自强一村全家福

张爱玲讲故事前让读者点一炉沉香，徐誉庭则希望我们完全放空，一无所知，不带偏见，以接近于恢复出厂设置的空白状态，来逐渐走进、并沉浸这个发生在自强一村的故事。客观地说，整场戏除了中间５０－９０集处理得稍显拖拉，而且各家庭的悲惨故事多集中在这几集因而有些不忍观看之外，开头２０集和结尾１０集更欢乐甜蜜，但中间部分不影响我对这部剧值得细品的判断。故事的篇幅之所以庞大，是因为编剧对每一个家庭、每一个角色倾注了笔墨心力，使其血肉饱满，好比长篇小说较之短篇内容更丰富，多一段文字、对话和镜头语言，我们会加深对人物的认识和了解。加上《光阴的故事》时间跨度大，时代特征显著，１０７集的长度对于这样一部家庭年代剧来说似乎无可厚非，没有充足的时间投入何谈“光阴”二字呢？电影是简介凝练的影像艺术，电视剧却并非清一色流水帐唠家常，在那些平凡又俚俗的对话之间，实际倒映着观者自己的生活，在某个不经意时刻击中我们的内心。

眷村·两岸情·邻里情

眷村是历史和政治的产物，是解放战争后国民党军官携带其眷属在台湾安设的临时居所，边缘社群。剧里对于眷村的书写仅仅停留在思念大陆的层面上，毕竟人物除了一个朱团长主要是普通老百姓，对于眷村一代所承受的战争隐痛（陶爸怕雷ｐｔｓｄ，孙爸向子女讲述当年的打仗故事）几乎轻描淡写地带过，至于其他眷村题材作品触及的话题，如眷村二代遭遇的归属迷茫（《牯岭街》、《想我眷村的兄弟们》）更是没有涉及。所以《光阴》主要还是刻画老一辈眷村人的真实生活状态，就像制片人所说的，致敬当年物资贫乏互相扶持的年代，对于二代人的塑造反而有些牵强，相比不易共情。

一美和拍雄在谈论另一部眷村作品

自强一村聚集了来自天南海北的外省人，除却孙妈和许妈，其他基本一律来自大陆。当村里所有人安分于眼下这个临时搭建的房屋，准备把它当作“家”时，有一个人始终对另一岸的大陆念念不忘——冯妈。她看似疯癫糊涂，终日在海边、村口念叨着等船，却是全剧看得最通透、最明白的人。其实谁心里不是像冯妈一样每逢佳节倍思亲，只是心思转移到生计和新环境下的生活，才能表现出所谓的“正常”。８０年代两岸互通，陶爸早一个星期准备好回乡的行囊，如愿带老陶婆的骨灰回大陆；孙爸当年出门买酱油被抓去当兵，导致与家人两地永隔，为了完成回家的仪式，他手拿两瓶酱油回老家探亲……他们对于返回大陆的愿望是克制的强烈。

等船的冯妈

剧中少有我预设中的外省人和本省人的冲突（政党冲突也播不了），有次孙妈发现孙爸在大陆有大姐（家乡话是妻子的意思），找阿公哭诉，没曾想阿公这个庄稼人说了一句深刻的话：“其实大家都是同族同宗，早来和晚来而已，为什么分外省和本省，如果要分，分好人坏人哦。”眷村民风淳朴，人们坦诚相见，没什么花花肠子和阴险套路，这也是我认为全剧上下的人物都值得喜爱的地方（当然除了几扣他杀千刀的爹；至于朱夫人和朱虹，事后证明两人性格古怪是有原因的，那个常把“我迟早有一天要离开这个破村子”的朱夫人，其实是对眷村最不舍的人）。

最嫌弃，也是最眷恋这个村子的朱夫人

共同的离乡背景让眷村的每个家庭学会了抱团取暖。就像旁白说的，“冬天到了，王家被子又李家香肠的味道，林家女儿的毛衣靠邻居的袜子补足了长度。村子小，人情短，即使寒流报到也觉得很暖和。”村里大小事，常常是一家有难，全村帮忙。陶妈流产，一声广播唤来一长队自愿捐血的村民，连一向吝啬抠门的郝伯都慷慨提供物资帮助；冯爸撞了人需要赔款，孙妈在为此四处奔走募资的过程中发现，朱夫人平日恶语相向，底下却有一副好心肠。

鸡婆理论鼻祖孙妈

现如今，随着眷村的痕迹被现代化抹去，“眷村”一词承载的意义似要被掩盖在短暂历史的尘埃中，留在眷村子弟的记忆里，他们的子孙后代遥远的想象里。

背景·时代记录·潮流印记

空间上讲，《光阴》讲的是眷村故事；在时间上，《光阴》回温的是主要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世俗台湾。现象级的大事（如李登辉担任总统，作家江南被杀等）在旁白一笔带过，社会潮流则融入故事血脉之内，颇有历史主义书写的味道和纪录片的特征。台湾曾风行青少年毒品犯罪，剧中复华因学业压力太大吸食强力胶，以至于之后做出抢劫勒索的行为，展现了一部分时代真相。通俗文学盛行一时，《光阴》不例外地出现了许多金庸武侠和琼瑶言情的元素。在许毅源无法自我控制暴力伤人时，一美提醒自己要像阿朱，用爱消解他心中的仇恨，显然是沉迷《天龙八部》的结果。还有二人婚后，几扣补偿给一美“人生的第一支舞”，一美赤脚踩在几扣脚上的桥段完全致敬《滚滚红尘》林青霞和秦汉在阳台跳舞的场景。

《滚滚红尘》沈韶华踩着章能才的脚

《光阴的故事》孙一美踩着许毅源的脚

细节可能难以穷尽，不过BGM的选用已经很能说明时代特征，爸妈辈的旋律超过一切言语的史实，诉说对那个时代的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