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俗小说

低俗的对立面是高雅。但高雅的对立面并不一定就是低俗，高雅的对立面，是范围广大的非高雅，在高雅的定义之外再建一套定义去解构高雅也是其中之一的对立面，低俗只是其中之一。

电影《低俗小说》虽然名为低俗，但绝非低俗二字的本义，片名“低俗”本身意指解构高雅，就是非高雅而已，并非简单与血腥、暴力、性抓眼球抓关注度的低俗相等同。

如果简单地理解电影是低俗、无内涵、无规则，那么是低估了电影的深藏的内涵，因为，无内涵就不可能成为经典，不可能经得起上映后三十年仍然是热门话题的考验，不可能有这么多经典画面镜头至今仍然占据电影讨论圈。

电影将人们刻板的规则印象，轻巧地予以化解，颠覆了以往电影里对正面形象、主角人物的定义和设定，除去叙事顺序与方式的颠覆之外，导演想要作的，就是玩一把既定义或既规则，重设一套规则和定义，只要好看好玩，只要经得起逻辑推敲。

传统上电影的主角通常能撑到影片最后一刻，配角倒可以在电影前半部死翘翘。但文森特死得很干脆，没有挣扎反抗，无拖泥带水，没给特写镜头，也没有遗憾悲伤。而且他是去拉屎出来就被撩倒。形象既不光辉也无感情表达，突然就死了，让人错愕。更神奇的是，由于叙事顺序颠倒，死去的文森特在电影后半部竟然起死回生，拿着枪突突突，战斗力不减。就是这么个玩法，让人以为他是非主角，又以为他是主角，挑战的就是你脑子里既定的主观人设。让你醒醒脑子。

文森特还没见到米娅就开始想入非非，于是假装一本正经地地打听被马沙丢下楼的前任男伴的事情，有色心无色胆又装作天真无辜。那段堪称经典的摇摆舞，明明两人互相挑逗各自心怀鬼胎暗地里翻江倒海，却装着漠不关心的样子对舞，把观众的馋虫勾引得口水直流。然后就是文森特被米娅服毒过量差点丧命吓得色心全飞，失魂落魄。比起马沙知道自己和米娅上床，文森特更害怕马沙知道米娅服毒过量差点死掉这件事，他哆哆嗦嗦跟在米娅身后时，简直生不如死的自我嫌弃。这就是一路来想着跟米娅上床的文森特。太奇葩了。你以为哪个更重要呢？

文森特与朱尔斯去杀人的路上，一直在絮絮叨叨着与杀人毫不相关的话题。这与小南瓜小bunny两人把讨论打劫咖啡店当作情话来讲的样子一脉相承，如出一辙。没什么微言大义或者英雄情怀或者杀戮成性的主观定义，在别处是令人热血喷张、激情滥射的暴力，在这里都给化解掉了，就这么回事。昆汀不风魔，谁还能风魔？非他莫属了。

朱尔斯杀人前读了一段圣经，然后他坚信子弹没打中是因为神迹，上帝保护了他，他决定重新作人，改邪归正。这个桥段令人混乱，又令人着迷。把宗教、上帝、神迹放进杀人现场，还煞有介事地坚信上帝和神迹。下一次文森特只能独自行动，拉屎的时候把枪放在厕所门口，于是一出来就被布奇枪杀了。这是因果循环。环环相扣。上帝救了谁呢？上帝在哪里呢？

小南瓜和小兔子相偎依垂头丧气地走出咖啡店，满满一口袋钱，满满挫败感，是被朱尔斯一番改邪归正的说理挫败，还是捡回差点丢掉的小命而沮丧？但朱尔斯和文森特则以胜利者的姿态，穿着T恤和花短裤，昂首挺胸，环视一圈众人，扬长而去。朱尔斯以胜利者的姿态告别职场。以暴力终结，以暴力论成败。暴力的美学，暴力的成功学。你不服都不行。因为现实常常就是如此，弱肉强食，但仍有人愿意放下屠刀。

大坏蛋头子马沙，出场形象最搞笑的是后脑勺上一只横贴的无比显眼的创口贴。导演怕观众没留意到，还刻意让这只创口贴出现了两次。这创口贴似乎要封住外溢的智商脑液，令人担心脑袋里的容量有限。真的太捉狭搞怪了。人家可是黑帮头子啊，靠着打打杀杀浴血奋战扬名江湖的，居然伤口不在身上在后脑门上，而且还是小小的一条！哈哈。昆汀真乃鬼才也。

这是对马沙暴力形象解构的预演，报幕。之后要上演一波特大号的解构，也是全片最高潮。身高力壮的马沙，黑人马沙，对他人生死予夺的马沙，轻轻巧巧就给放倒了，真的是虎落平阳任犬欺。更过份的是，还要被玩SM，而且还是一名警察！警察抓黑势力，应该是在白道上，应该动用公权走法律程序。不，不，不。在昆汀这里，警察更黑更狠更毒。低俗就是现实。

警察说“把野兽带出来”。原来野兽是一名全身上下被包裹在黑色硅胶紧身衣里的男性奴！野兽只是性游戏的角色扮演，是警察自我满足的性幻想。真的是，颠覆到那叫一个彻底啊！

昆汀不满足借他人之手，要亲自上阵过一把嘲讽的瘾。他说自己的老婆邦妮是他最害怕的人，比文森特朱尔斯这些手持武器杀人如麻的坏蛋更令人闻风丧胆，而文森特朱尔斯不反驳不争辩，听话乖巧地听凭摆弄，一身笔挺考究西服被脱下，换上贴身休闲T恤，还有短短的花短裤，形象瞬间变成路人甲路人乙。可能也暗示朱尔斯的命运，混入普通人潮中找寻不见踪迹。

哈哈，你们看吧，老婆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动物！

最后，来说说布鲁斯扮演的拳击手布奇。

一开场，就被那块千辛万苦传下来的手表，给惊到了，相信每位观众听到5年来这块手表的保存位置，都会不免菊花一紧。这与你任何时候听到的煽情、柔情、温情故事完全不在一个轨道。而且这手表还是接力赛放过两任屁眼的。于是布奇必须冒险回家拿表，然后顺路给了文森特一枪，再顺手救下被人爆菊的马沙。至此，故事闭合圆满，逻辑接洽。

布奇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他一脸沮丧，穷困潦倒，低眉顺眼，骗过所有人，骗了马沙，却不讲诚信，把对手打死在场上。他越窗而逃，坐上一辆出租车，女司机却对他亲手打死人一事表现出极大的兴趣，风情万种，就恨不能当场车震。向来被视为弱者的女人才是最凶狠最血腥的动物。昆汀对女人的态度为何如此？

布奇的女友 Fabienne出场不多却生动饱满，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毫不浪费地诠释人物的性格特征。她看似对布奇身处险境漫不经心，却在亲热时突然停下来认真问布奇事态进展，她听从跟随布奇所有安排不问理由，却忘掉布奇再三叮嘱的手表，她立刻认错眼睛里马上要掉落的大颗泪滴，布奇一腔英雄气概被化解得一地碎片，只能靠自个打方向盘出气。布奇骑着摩托来接她，明明赶时间，而她却啰嗦个没完没了，让人恨不能冲进屏幕把她揪起来按进摩托座，或者再来两耳光子。昆汀给了这位又清醒又糊涂又简单又复杂又发腻又可爱的年轻姑娘一个美好结局。你看着好象是英雄气概血染万里，但就是吃定娇小姑娘套路。所以，既没有英雄既定的定义，也没有英雄美人的既定路数。

所以，一切都可以换个角度，换个说法，换个活法，解放禁锢的思想，跳出既定的规则框架，也可以很精彩，也可以很好看，也可以充满内涵与警示，反低俗不一定非要高雅精致，低俗也不一定就是路边PulpFiction的内容。

电影海报上，乌玛瑟曼斜着眼，轻佻地看着你我，一手夹烟，另一手则五指张开轻扣在一份杂志封面，透过指缝，PulpFiction赫然在目。要颠覆的不但是高雅，还在低俗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