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俗小说

在看低俗小说之前，我唯一看过的昆汀的电影就是杀死比尔。不过，相比于杀死比尔，低俗小说的商业性色彩似乎更淡。

从一个总括的眼光上来看，昆汀的作品总是充斥着大量血浆等暴力元素。所以，无论是pulp fiction还是kill bill，都是以暴力美学为卖点的爽片。然而，杀死比尔中，动作戏明显更多，“暴力”主要集中在打斗上；低俗小说中，动作戏的比例不多，更多的是铺陈，渲染一种箭在弦上的感觉，并追求在很短时间内的爆发，且“暴力”也表现在言语上，行为上，人物形象的刻画上。其次，杀死比尔从主题上来说，是有一个复仇的目的在的。女主始终环绕这一目的行动，将敌人逐个击破。而低俗小说则不然，各篇章之间的逻辑关联并不大，虽然总体上由三个故事组成，但这三个故事中并不能提炼出什么显然的共同点。也就是说，低俗小说并无一个传统意义上的主题。当然，我相信低俗小说并非首创性的作品，实际上在影评中我也看到，昆汀受戈达尔的影响不少。法国新浪潮的那些元老们想必这些东西玩得不少。而且，这种缺乏逻辑关系的组合，在a day in the life这样的经典作品中不也是常常出现的吗？无论是梦境还是其他的尝试，事实上人们也确实能从这些缺乏合理性逻辑性的东西中提炼出某种莫名其妙的美感……
自然，我想奖项不是白给的，作为一部创造了相当多的经典桥段的电影，低俗小说或许称不上开创性，但绝对不能算无聊。如果我们因为一部艺术作品不具有开创性就否定其成就，那么或许也太苛刻了点吧。事实上，开创性的工作是少数的，且其边界难以界定，但量变引起质变，我首先相信昆汀作出了量的贡献。有了他的贡献，我们未来或许能在质变上走得更远。
言归正传，今天想到废话与严肃性消解，主要是在网上看了影评，以及昨天刚刚重温了一遍化物语的缘故。刚才又看到有人在网上说，西尾能把废话说得那么好也是一门艺术，立马就把这跟低俗小说里大量的废话桥段联系起来了。
首先，我想低俗小说中的废话并不是完全的废话，它们或多或少还是有一定作用。二人帮在到达目标酒店持续的讨论、争辩，以及在开枪前冗长的对话，一个最直接的作用就是渲染箭在弦上的氛围。而且，一个最直接的证据就是，籍由人物之口说出来的话，往往要在某种程度上反映人物自身的某些特质。因此说是废话，要构成一句完全无意义的话恐怕也是不太现实的。
然而，抛开其他方面的考量，纯粹分析其本身，很多行为和语言确实给人以缺乏实际、功用的意义的感受。一直以来我不怎么看电影，但一些常看电影的人，经常喜欢截取电影中的某些话语，进行断章取义式的阅读。在这里我用这个词没什么贬义。因为现代电影，就算不断章，难道就一定能取出来什么确切意义？一句话，可能不能代表什么核心意思，但是当作者/剧本家写下这句话时，他总得带着几分什么意思去写，而读者/观众也得带着几分意思去读/看。一句废话被讲出来，它可能没有很多实在意义，尤其是文本内的意义，但读者/观众可能就在看到的一刹那与作者的经验发生了交互，于是乎诞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尴尬的沉默是一个好例子。Mia所说的话，可能人们在类似的场景下也会生发出这样的感受，但当作者最终把这种感受具体化的时候，读者的经验便与之重合了。这种感受完全来自这个句子本身，不依赖于上下文；从整体的角度来说，这就是旁逸句，即废话。然而，一句讲得好的废话，并不会对整体产生负面的影响，引起类似出戏的感受。我认为，经验的重合，用语的微妙本身能激发出一种美感或是类似的精妙感受。这种感受在合适的情境下，与全篇给人的美学感受能够做到基本一致。也就是说，这虽并非在实在意义上的一致，但在人的感官意义上，在某种抽象意义上，却达成了一致。优秀的作者懂得，或者说在潜意识中懂得怎么去应用这种契合来创造别样的艺术效果。
类似的话在物语中简直不能太多了。甚至可以说，物语是由少量的情节和大量的废话结合而成。垃圾君可能会在路上突然碰到熟人，并在主要的谈话目的之外旁逸出一大堆的对话。而在新房的加工之下，这些废话与各种具体形象结合，形成可以称为是有趣的组合。试想在轻扬的背景音乐中随意谈论一些不一定连贯的话题，在主要目的之外发生很多很多的细节，并仔细咀嚼每一句废话的微妙感觉。这种增补的形式于日常生活而言可以说是必须的，然而却在颠覆着我们对传统文艺形式的认知。艺术普遍被认为是高于生活的，所以一些旁逸的现象，一些额外的增补向来被视为分走养分的旁枝而剪去。然而现代艺术的倾向却有些落回到生活上，或者再也不去谈论与生活的高低，而是自由地从生活的某个方向出发，与其产生相应的偏差。一些超现实的手法和荒诞的意像，不也有一点这样的感觉吗？
我今天看到的影评里，有一个观点令我思考。低俗小说不同于经典的商业片，它缺乏一个直接的目标，而是如题目一般像是一系列“pulp fiction”的拼接。这种拼接明显给人一种的怪诞感，偏离了主流的商业电影叙事。而论商业程度，它还是比很多元老级的电影要高得多。一般的观众也可以在血浆飞溅和言语暴力，在英雄与美之间找到爽点。所以，那个观点认为，低俗小说正是在反对深刻含义。从它的名字出发就可见一斑。然而，它也不会彻底地摆脱商业性的束缚，这从后来昆汀拍的电影也可以看出。昆汀对于商业性并无排斥，他实际上在融入主流市场中。保持着与主流叙事之间的距离，但又不去做严格的区分，在一定的范围内游走，任由人们有想象的空间，昆汀的做法可以说一种严肃性的消解。然而我认为，这种消解是建立在对严肃性的承认上的，即文艺的社会功用，价值导向等等。因为承认了严肃性作为文艺重要部分的地位，试图把它从本来位置拉下来，取代以意义不明但具有一定美学价值的元素才有可取之处。不是所有怪诞的行为都可以被认为是消解的。当代互联网中就充满了自认为的消解行为，然而它们的美学价值实在寥寥。
总之，低俗小说是一个好的开端，希望接下来的时间能多看些有价值的影视。我的分析不一定很有道理，但这个过程还是挺有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