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释鸿沟

有幸参加了超前看片会，观赏了第一集和第二集的片段，收获颇丰。看片会的开始，总导演说最初节目的名字是《大问题》。当然稍微了解过哲学的人会知道这是一本广受赞誉的哲学入门书的名字，很多人都是通过这本书打开了哲学的大门。从这个出发点可以看到节目组最初的雄心壮志。

本片的拍摄开始于21年底，总导演说在经历了这两年社会的“巨大变化”后，想对人生的意义、怎么样去生活，甚至什么是“活着”，进行一番探讨，进而做出某种回答。不过，虽然《大问题》是一本入门书，但它读起来也不完全是通俗易懂的。同样，当节目制作正式展开后，节目组最初的企图显然会遇到巨大的障碍。

在“十三邀”中，陈老师对谈的主要内容是自己的经历和相 关社会的现象，夹杂了一些哲学问题，如果对这些哲学问题听不懂，也并不影响欣赏整个节目。然而在本片中，哲学讨论成了主要内容，陈老师的生活变成了调节节奏的辅助桥段，这一点改变不仅对观众，就算对节目组来说都无疑是巨大的挑战。因为中国人从小接受的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熏陶，习惯的是儒、释、道、宋明理学中依靠礼数、直觉、悟性的思维方式，而西方哲学的基础是严密的逻辑系统。所以对于没有经过基础训练的人来说，上来就听陈老师面向博士生的哲学课，就会产生“所有的字词都明白，组成句子就不知道在说什么”的感觉。

总导演说本片最终的方向转变为不提供什么答案，而是展现以陈老师为代表的哲学人的思考方式，以及他们的“精神生活”。片名随之改为《解释鸿沟》。然而“解释鸿沟”是一个更为艰深的哲学专有名词（顺便推荐一下，陈老师曾多次谈及“解释鸿沟”，并且在2023年5月做过一次以《谈谈解释鸿沟》为题长达两小时的讲座，现在在“嘉映哲学”公众号及小程序中就可以免费收听收看），但仅从字面意义上，我似乎能感受到一丝无奈。

陈老师显然也很清楚节目面临的困难。在第一集的开始，陈老师就问总监制总导演：试着剪了剪么？觉得仍然有希望是吗？导演苦笑着说：应该有希望。而在第一集后面的段落中，陈老师还有两次对能否完成和节目样态表达了怀疑与忧虑。说实话，就因为这几个段落，让我始终搞不清我看的是节目花絮还是正片，而导演选择将这些段落放进正片也意味深长。

第一集中，片子以陈老师和几名研究生的论文讨论作为几个问题的引出方式，而几个问题就是非常理论的哲学问题，我想大多数人应该就是不知所云的感觉。哲学讨论往往从最基本的名词定义开始，那些我们习以为常的名词在哲学层面上都会带有特殊的理论性的、历史性的内涵——比如事实、价值、语言、存在等等——只有对基本定义有了共识才能进行进一步的讨论（其实就“哲学”是什么，恐怕大多数也说不清楚）。陈老师和几名学生在狭小的会议室里就这样展开了讨论，因为空间的限制，镜头运用也以摇摇晃晃的大特写为主，给人造成一种紧张感。其中穿插的生活片段也反映了当时的社会现实：俄乌战争、疫情防控。并且整个第一集几乎是没有配乐的，这也可以理解，因为配音将无可避免地带有主观的情感色彩，而主观情感可能正是导演想尽力削弱的。一直到第一集的结尾，音乐响起，华丽丽的一大段陈老师游走于世界中的蒙太奇段落，才让观众（以及节目组）回到了舒适区。

第一集40分钟，第二集时长来到了1.5小时，这是一部常规电影的长度，在看片会上只播放了前20分钟。第二集只讨论一个大问题——心智哲学。我想没接触过这个题的人反而会觉得很新奇，而稍微了解过这个议题人则会……大脑“嗡”的一声。开篇的前20分钟是陈老师在系里的退休庆祝会（可能是？）上和系里的其它老师就“颜色是什么”进行的一场讨论（幸亏之前研究过关于颜色的问题，否则也是完全不懂），讨论一直延续到会后的聚餐上。在这一段落中，除了依旧听不懂的理论外，我们看到了更多同为哲学家的人是如何思考和交流的，也就是导演所想展现的一种精神生活的展开方式。我也可以想象本集内容在制作上的艰难，别的访谈内容在后期制作时导演可以轻松地进行取舍，而哲学讨论在理解都很困难的情况下，更不要说去简化内容了，动一个词儿，你就不再确定整个逻辑关系是否还成立。 这应该也是整集时长1.5小时的主要原因。

除了烧脑的哲学思辨，本片其实会有很多打动人的细节，比如在和研究生的讨论中，陈老师劝一位同学不要花两年时间来写论文，应该花更多的时间去玩儿，爬山、谈恋爱。陈老师跟同事说“寻求真相的来哲学系是走错门了”，以及“我想知道我的快乐是真的还是假的”。其实，对于非专业人士来说，对哲学的兴趣最终源于对生活品质的要求，从这一点来说，这个纪录片绝对提供了足够的启发。

导演说这一季的后几集的片子呈现状态会非常多样。因此总的来说，这个片子是一个极为勇敢的尝试，在探索如何用影像来呈现人类最为复杂的抽象思考。仅从这一点来说，这就值得我们最大的支持和敬意了。

如果你对当下的社会和生活有疑惑或思考的冲动，这绝对是一档不能错过的节目。我希望能有更多的人坚持看并喜欢这档节目，并籍此对哲学产生兴趣，如果想深入学习，再次推荐完全免费的“嘉映哲学”公众号/小程序。

最后，致敬所有以思考为快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