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源记

陶渊明的《桃花源记》，以其精巧的构思和深刻的内蕴，留给我们无限憧憬和遐想。这部仅十五分钟左右的小电影，在基本忠实于原作的基础上，又添入了不少新意，实为难得之作。尤其是结尾部分，一唱三叹，不能不令人对渔夫和刘子骥的悲哀结局产生深深同情，而桃花源中的那片天地，愈加令人神往。但是，在感叹之余，我同时也想到一些其他的可能。

生活在桃花源中的人，是为了躲避秦朝的暴政而躲入其中的，四五百年间未曾与外界交流，一旦有渔夫闯入，他们会做出怎样的反映，实在是很值得思考的。在陶渊明的笔下，桃花源居民朴实、善良、好客，不仅热情招待了渔夫，而且让渔夫安全离开，只是嘱咐说此间之事“不足为外人道也”。然而，渔夫在返回路上，处处做了标记，一到郡里，立刻报告了太守，并带人前来寻找，但未能再次找到。读到这里，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感到一丝惊险？显然，渔夫没有遵守桃花源人的嘱咐，而是把桃花源中的所见所闻告诉了外人。他的目的是什么？是邀功领赏吗？如果郡守的人果真在渔夫的引领下，找到了桃花源，那么等待桃花源人的命运是什么？是被纳入政府管辖之内，成为编户齐民，还是被强迫迁出，移居他处？陶渊明可能没有考虑过这些事情。

假设我们是桃花源人中的一员，遭遇渔夫的意外闯入，又会做出怎样的反应呢？四五百年可怕的秦朝暴政，或许还在居民中间一代一代的流传。老人们难免会反复教导后辈们：外部世界是危险的所在，千万不要轻易外出，否则恐有性命之忧。当然，经过了四五百年的平静生活，在桃花源中出生、成长的后生们，可能已经很难想象他们的先人真正遭受了怎样的苦难。他们或许更想知道：外面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的？现在，忽然有外人闯入，带来了改朝换代的消息，而且“一一为具言所闻”。那么，渔夫到底给桃花源人讲了哪些事情，特别是如何评价新王朝和它治下的平民生活，我们不得而知。陶渊明仅仅告诉我们，桃花源人听了渔夫的讲述，“皆叹惋”。“叹惋”之余，桃花源人决定继续与世隔绝的生活，而且不愿意外人打扰。为了达到这一目的，最稳妥的做法是什么？如果从人性的阴暗面出发，肯定是把渔夫杀掉，至少也应该把他限制在此处，不令其返回。再假设如果桃花源中的一部分人，厌倦了桃花源中日复一日的生活，希望跟渔夫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他们会大胆地离开吗？如果一部分人决定离开，而另一部分人决定留下，双方之间又会发生怎样的冲突？如此种种，似乎皆可以做进一步思考。但这样一来，我们也就从走出寓言，回到了现实。

作为一则寓言，《桃花源记》是美的。陶渊明所设计的结果，混合了桃花源人的宁静、渔夫的市侩和刘子骥的忧伤。一旦把寓言中的种种要素，拿到现实中来，原有的设计，不免会蒙上一层人性的阴影。

总而言之，《桃花源记》的故事，首尾完整，但如果我们把它作为一个“母题”，发挥想象，还可以演出很多不同的“版本”。套用那句俗语，“一千个读者的眼中，有一千个桃花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