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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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时候，在很多城市里仍然可以看到囚犯游街示众的景象。

囚犯们五花大绑站在卡车上，胸前挂一个牌子，上面写着犯人的姓名和犯下的罪行。

如果是死刑犯，名字上会打一个鲜红的叉，游街示众之后，死刑犯会直接推到刑场执行死刑。

游街示众的时候，总会有很多人在街边围观，更有些胆子大的，会骑着车子跟卡车一块去刑场看死刑。

那场面和过去老百姓去菜市口看杀人差不多，有些人就是把这触目惊心的事，当成是一种娱乐。

新上映的电视剧《人世间》，就上演了这样一幕。对九零后们来说，这一幕很陌生，但是对于七零后、八零后来说，这或许是少年或童年时的记忆。

对于七零后和八零后来说，梁晓声同样是一个绕不过去的名字。那时的人们或者读过他写的书，又或者看过他的小说改变的影视作品。

比如现在给《人世间》做旁白的陈道明，当年的成名作之一就是梁晓声同名小说改变的电影《今夜有暴风雪》。

梁晓声被认为是伤痕文学的代表人物之一。而说起伤痕文学这个词，就像朦胧诗一样，有些“古早味”的感觉，他们属于一个时代，却又留在了那个时代。

《人世间》这部电视剧，就出自梁晓声之手。不过和梁晓声过去的作品不太一样，梁晓声并没有继续讲他熟悉的知青生活，而是讲述了一个普通家庭半个世纪的变迁。

有人说，电视剧的旁白让人出戏，可是对于我这种老观众来说，没有旁白的年代剧是不完整的。

故事一开头，陈道明就用他浑厚的嗓音介绍说，光字片有五条胡同，分别命名为仁义礼智信。

这既是地名，也是传统。老派人所坚守的传统。电视剧里的周志刚夫妇，就属于这样的老派人。

尤其是丁勇岱扮演的父亲周志刚，固执、倔强，典型的大家长作风。儿子和女儿的婚事，与他的观念发生了严重冲突。

故事一开始，女儿周蓉义无反顾地跑去云南做了知青，其实是为了追求自己的爱情。而她的这个举动让周氏夫妇完全无法接受，周蓉的母亲李素华直接把这件事定性为“私奔”。

但是周志刚最终决定亲自去云南看一看女儿女婿。当着父亲的面，周蓉说出了一番狠话，她说她这辈子都不会和丈夫离婚。如果父母不接受，就当没生过她这个女儿，来世做牛做马报答养育之恩。

这番话让周志刚出离了愤怒，然而他的回答却出乎意料。他对女儿喊道：你可以当没有我这个父亲，但我不能没有你这个女儿。

还有周家老疙瘩周秉昆，他尝试着跟父亲周志刚沟通，说自己相中了一个带着拖油瓶的寡妇，结果被父亲一脚踹翻在地，把脑袋磕了个大包。

并不是周父歧视带小孩的寡妇，而是周父认为，周秉昆与一个寡妇纠缠这件事本身，就意味着他的作风不正派。

到后来，周志刚在了解了郑娟为周家所付出的一切之后，问儿子跟郑娟结婚了吗？周秉昆回答还没有，太忙了，顾不上。周志刚的反应再一次出乎意料，他质问儿子，怎么能让郑娟等那么久？

这些出乎意料的反应背后，是真实的情感，观念让周志刚无法接受女儿和儿子的婚姻，然而当他深入其中，去了解具体的人和事的时候，原则就让位给了具体的人和真实的生活。他选择与儿女和解。

人，总是活在具体的生活中。从他人那里听来的是一个样子，当你去了解，又是一个样子。

比如殷桃扮演的郑娟，她的不幸像一个迷，被一点一点揭开，像伤口被揭开一层又一层的结痂。

然而面对生活的苦难，她选择坚强与善良。这让周秉昆如何不爱她？尤其是她长得还那么漂亮。

而当郑娟遇到爱情时，又非常勇敢。当她明白了周秉昆的心意之后，就直接逼问周秉昆，你为啥对我这么好？周秉昆说：不知道。郑娟说：你知道。周秉昆说：不知道。郑娟说：你知道。

郑娟问：你想过女人吗？想的女人是什么样的？

在郑娟的逼问下，周秉昆崩溃了，他说他想的女人就是郑娟这样的，“没有别的女人，就是你。这一年来，我唯一天天想的就是你……我不是你啥贵人，我对你好是因为你老让我想着你”。

让懦弱的周秉昆崩溃需要一连串的追问，而让勇敢的郑娟崩溃只需要一句话：咱俩结婚呗？

这个倔强又善良的女人一言不发，只是眼泪顺着鼻尖掉下来。

我总觉得，郑娟的平静比周蓉的轰轰烈烈更加动人。更像是爱情真实的样子。

然而生活并不一定会褒奖勇敢且善良的人。所谓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打碎了给你看。郑娟就代表着这样的美好。

而周秉昆接受了郑娟的一切，这让郑娟如何不爱他。曾经在一部韩剧里看到一段台词：爱情的到来，是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因为她带着她的过去、现在和未来一起到来了，带着她的人生到来了……



在这部剧里，并不是所有的故事都是温暖的，在温暖的背后，隐藏着残忍和冷酷。

有些事，或许带有个体的偶然性，比如郑娟的故事。而有些事，却带有群体的普遍性。

所谓伤痕，正在于此。

当周蓉强烈要求上山下乡的时候，全家人都表示反对，因为他们担心一个女孩子孤身在外会遇到危险，尤其是像周蓉这么漂亮的女孩子。

这是杞人忧天吗？自然不是。在周秉义和郝冬梅所在的知青点，有一个逃避劳动却又对郝冬梅冷嘲热讽的女知青。

而她拒绝劳动的原因，竟然是为了保护她那双弹钢琴的手。而为了返城，她不惜委身于当地一个干部。

然而这个干部，就打着帮助女知青返城的名义玩弄女性。这罪恶就像是一头房间里的大象，人们都知道它存在却无能为力。

最后，这位热爱钢琴的女知青站了出来，她在自己的检举信上写下了一句话：这个人的隐私部位有两颗痣。

就这样一句话，饱含了巨大的侮辱与伤害。

类似的故事，在闫妮和夏雨主演的电视剧《北风那个吹》里也有涉及，而且尺度更大。它几乎以全景式的视角，毫无遮蔽地同情着那个特殊年代里，有过类似遭遇的女知青。

真实而又荒唐的故事不止于此。

电视剧一开始，邻居家大婶儿来劝老周家的孩子上山下乡，一家只能留一个孩子在父母身边。也就是从这一刻起，周家在十年之间，都没能再团聚一次。

这不完全是虚构，作家林达在自己的书中就曾写过当年的遭遇。

林达是上海人，上初中的时候，作为知青离开家去了黑龙江插队，而她的同学小青，则去了吉林。

林达在书中没交代，但看得出她的出身不错，根红苗正，家里没有被各种运动冲击。而小青家就不一样了，妥妥的黑五类，哥哥还被打成反革命判了刑。

到了1975年，有了新政策，下乡知青中的“独苗”、“独留”可以回城。所谓“独苗”自然就是独生子女，“独留”的意思是，如果家里的孩子都去了外地，那么现在就可以招一个回来照顾父母。

这个政策一出台，林达的母亲就像疯了一样四处奔走，最后费尽力气把林达弄了回来。

小青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她家的申请被拒绝，因为理论上她还有个留在上海的哥哥，问题是她哥哥在监狱里啊？那不管，只要是在上海，就算是符合政策。

这就是历史开的黑色幽默，置身其中的人，完全无能为力。

说回到电视剧，其实我们这些先知先觉的观众，已经能够遇见的很多剧中人未来的命运。有时候还会发出塞翁失马的感叹。

但是要知道，正在经历这一切的人们，并不能向我们一样预见到未来的命运，他们只是基于当下的环境做出选择。

而讲故事的好处，就是能详细地告诉我们，当时的人们都经历过什么，在他们做出选择的背后，又有着怎样的迫不得已。

这或许能帮助我们在回顾历史的时候，不简化地看待历史，不草率对待他人的选择。否则我们就无法看清那段历史。

当然梁晓声笔下的主人公们很单纯，他们始终选择善良与正直，至于这会带来怎样的结果，却并未在他们考虑之内。他们只是想做个好人。

就像郭德纲的那句名言：但行好事，莫问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