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家物语：犬王

2023年4月11日星期二

晚上去看了《平家物语·犬王》

我对《平家物语》实在不了解，所以前一天晚上问了研究日本平安文学的朋友，做了一点浅显的背景知识。主要是平安末期，平家与源家的战争，（濑户内海）坛之浦的战败，战败后平家军自杀，外祖母抱着小皇子跳海（因为比较惨烈，所以民间有很多怪谈），出家的皇后。平清盛的文化理想，平清盛与宋王朝的往来，平清盛与宫岛的关系，严岛神社。也谈到了《平家物语》的传唱形式，琵琶法师等等。一些浅显的知识。

主要人物：

友鱼：琵琶法师一样的人物，被与平家皇子一起葬海的神器所伤而瞎眼，父亲也被神器所伤而亡，背负父亲的仇怨（暗示平家军的仇怨）离开了坛之浦渔村，在路上遇到了一个收集平家故事的琵琶法师谷一，拜师学艺，并跟随法师来到了京都

犬王：一个因为抹杀民间传唱而与恶魔交换出生的怪胎。父亲是专供皇族的乐师，以自己的未出生的儿子与面具（魔）进行交易，将在民间收集故事并传唱的琵琶法师一一杀死，暗示着民间传唱的途径被抑制，只允许官方规范过后的的版本存在。

《犬王》的主题之一是镇抚亡魂。非常有意思的是，这个电影表现的镇魂方法，是由友鱼和犬王去演述平家亡魂的故事，亡魂的故事有人来传唱，亡魂的执着在自己的故事被传唱之后得到了安慰，从而得以解脱。这个是在民间文学（尤其是民歌）的研究中经常被提及的功能。在远古的有灵的社会，用传唱来慰藉故去的亡魂，并不只是虚构的文学表达，而是一种实际的观念。故事的传唱可以慰藉故去的亡魂，同时也慰藉、安抚活着的人民。在这里友一将自己的名字改为“友有”，“有”表达的是“存在”，亡魂的存在，传唱人的存在，通过传唱的形式去彰显存在，通过彰显存在而使存在者的心灵得到慰藉。民间文学的这种功能在这里受到了至高的尊敬。

友有和犬王表演方式和演唱的内容。友有的唱词，犬王的表演和唱述，很明显是一种巫术的祭祀。友有的唱词中已经表述了：犬王将通过传唱亡魂的故事而恢复人的形态（语言的模拟巫术），犬王的演唱不管是唱词还是舞台设计都涉及了对战争场景的再现、对亡者死去的叙述，和对亡者的模拟（对历史的再现），并且表达了对亡者的安慰（收集亡者尸体等）。

犬王在演唱的过程中，从怪物的形态逐渐变为人的形态。这与犬王本身的由来有关，他本身就是因为民间传唱的途径被抹杀（亡者的故事无法得到传唱，亡者的存在无法得到彰显）而出生的怪物。那么在这种实际地传唱亡者故事的过程中，造成诅咒的怨恨得以平息，诅咒本身就得以消除。

主题之二是民间文学，或者说是民间叙事的生命力。民间文学的生命力，不仅在于文学的审美，还在于疗愈的功能，和历史的讲述。源家统治者因统治需要（南北统一）而去规范《平家物语》的传唱内容，因而选择那些可以传唱对统治有利内容的传唱者，打压在民间流传的有碍于统治的传唱内容。然而，民间传唱的生命力是强大的，这些来自民间（故事来自亡魂，暗指来自民间视角，在某些特定的时候往往更接近史实）的故事，由民间的传唱者来传唱，具有非常大的感召力，往往更能吸引关注，震动人心。如果这种完全来自民间的叙事有碍于统治者的统治，就需要去打压和抹杀。这种抹杀在当时当然是成功的，坚持民间叙事的友有被杀死，犬王最终归顺了统治者（虽然最初是用友有的生命来威胁，但友有死后犬王开始用官方的形式来表演物语），因为从武力上来说，人民肯定是无法与统治者抗争的，所以被压制，被戕害，是合理的发展。从当时来说，这就是故事的结局了。

不过最后，有一个梦幻的处理。时间到了现代，枯槁的传唱人，又在恍惚之中看到了犬王（没有变成人形，最初遇见时的怪物形态），二人又开始了初遇时音乐舞蹈的互动。这应该暗示了民间传唱的生命力。时间会证明，民间传唱的生命力，不会因为一时抹杀而消亡。新的时代，有新的犬王，当然，也有新的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