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尔

作为奥斯卡重要风向标，第38届美国独立精神奖公布了入围名单，《塔尔》获得7项提名，而“大魔王”凯特·布兰切特也毫无意外地获得了最佳主角提名。

《塔尔》主海报

《塔尔》由托德·菲尔德执导，聚焦于德国知名管弦乐团史上首位女性首席指挥家莉迪亚·塔尔（凯特·布兰切特 饰）。毫无疑问，这是一部“大女主”影片，同时也是凯特·布兰切特的演技大秀场，她凭本片二度摘得沃尔皮杯影后桂冠。

故事发生在2022年MeToo运动盛行的当下，同时涉及了美国取消文化的诸多层面。（“取消文化”是指公众人物、企业等因为涉及犯罪、种族与性别歧视、历史争议等而遭到大众舆论的集体抵制，其就业机会、商业代言、历史影响力等全被取消，类似于国内的“封杀”一词。）

相信很多观众选择观看这部影片，还是出于对“大魔王”的喜爱和追捧，但158分钟的时长证实了这并不是一部对大众很友好的电影，它的娱乐属性很弱，处处引经据典让人头大。导演托德·菲尔德蛰伏16年拿出的这部原创新作显然并不是为了讨好大众，它看起来野心勃勃，曲高和寡，甚至有些故作高深。

菲尔德将《塔尔》包装得像是一部严肃的传记片，但不同于《莫扎特传》等音乐传记片，作为著名指挥家的女主角莉迪亚·塔尔似乎缺少真正的人物光环，观众所能感受到的角色魅力或许也仅仅来自演员凯特·布兰切特本人，本片也因此受到争议，被认为是“表演凌驾一切”。

影片以一个漫长的舞台场景开场，2022年，莉迪亚正与《纽约客》的专栏作家亚当·戈普尼克进行对话。借亚当之口，莉迪亚·塔尔的生平事迹被一一列出。

作为本时代最重要的音乐人物之一，莉迪亚有多重身份，她在维也纳大学拿到音乐学博士学位，在五大管弦乐队之一的克利夫兰管弦乐队开启了自己的职业生涯，还在费城管弦乐队、芝加哥和波士顿交响乐团任职。

此外，莉迪亚的影响力还体现在她曾经在扎塔里难民营组织过10号高速公路演奏会，有超过七万五千人参与；她为舞台和银幕作曲，荣获过全美演艺界巅峰的四大奖项（EGOTs奖项），包括艾美奖、格莱美奖、奥斯卡奖和托尼奖。

用亚当的话讲，这份名单简短却如此闪耀。但这并非影片的描述重点，核心事件其实是围绕着“塔尔是否能顺利录制出奥地利作曲家马勒的第五交响曲”。

莉迪亚对马勒有着深深的兴趣，她称“第五交响曲”是一个谜团，解谜的关键在于如何理解马勒和他的新任妻子爱尔玛的复杂婚姻——马勒的后半生跌入了职业生涯的谷底，爱尔玛离开了他，另嫁他人。莉迪亚将录制第五交响曲称为“和时间打交道”，让过去和现在产生交汇点，并选择从“爱情”这一角度进行主题阐释。

这是影片做得最好的部分，将莉迪亚未竟的人生和马勒已知的命数紧紧捆绑在一起。“第五交响曲”能否完成？莉迪亚的职业生涯，是走向更大的辉煌，还是和马勒一样彻底跌落谷底？影片接下来以大篇幅的时间对这些问题进行了解答。

《塔尔》并不似想象中的极端讽刺，故事还要从莉迪亚的家庭和事业说起。莉迪亚看起来像一个无所畏惧的职业女强人，她与她的同性爱人兼小提琴家莎伦·古德诺（妮娜·霍斯 饰）以及他们在柏林收养的叙利亚女儿佩特拉共同生活在一起。

作为世界首位也是唯一一位大型管弦乐队女指挥家，莉迪亚以干练中性的风格示人，拒绝以此来制造“性别奇观”，但与此同时，她的偶像却都是男性，譬如伯恩斯坦、巴赫、马勒等等，而影片着力塑造的正是这样一位脱离世俗又陷于世俗的“双面人物”。

这体现在莉迪亚的教授课堂上，她向学生马克斯提出问题——为什么不演奏像巴赫的B小调弥撒曲那样的宗教音乐？马克斯告诉她，作为有色人种以及泛性别者，他深知巴赫是一个种族主义者，并且还歧视女性，所以对巴赫的音乐接受无能，而白人、男性、顺性别的作曲家都不在他的理解范围内。于是，莉迪亚与自己的学生产生了巨大分歧，这让他们分属为两个完全相反的阵营。

从影片的空间构图来看，莉迪亚和马克斯不仅仅是师生的权力关系，台上和台下的位置关系，用现在的话讲，两个人“三观不合”。为了扭转这种对峙状态，莉迪亚费尽口舌，通过“自己下台”和“让马克斯上台”的方式，两个人短暂地处于平等地位，然而这种“亲密距离”并没有改变马克斯的想法，他一直进行着言语的抵抗，同时抖动着自己的左腿。

莉迪亚早就注意到了马克斯抖动的腿，自然也看出来他的不屑和不耐烦，她对此不悦但却无能为力，她唯一的强硬手段就是立即用手制止马克斯继续抖腿，尽管最终是无效的。

这仅仅是莉迪亚面对的“崩溃局面”的最初一环，影片以一个长镜头完美呈现了这一幕。唯一安慰的是，她从导师安德里斯·大卫那里得到了认同，而她的导师刚好是一位顺性别的白人男性作曲家。

为了完成马勒的第五交响曲，莉迪亚很快投入到与她领导的德国管弦乐队的合作录制中，接下来她将助理指挥塞巴斯蒂安换掉，制止纽约爱乐团录用之前有过矛盾的学生克里斯塔·泰勒——她对于莉迪亚的亲密指导（性骚扰）感到特别痛苦，这是莉迪亚的隐忧所在，并诱发了之后的MeToo风暴。

影片在多处情节反复强调去纳粹化、民主等关键信息，暗示了莉迪亚在众人眼中的形象，但她仍旧不以为然，到处树敌，她或许还没意识到，正是这份野心让她悄然陷入现代化的权力陷阱之中。

对演员布兰切特来讲，这类霸道、强势、自负又封闭的角色简直信手拈来。她操控着电影中那些繁复而冗长的指挥场景，巧妙地隐藏了自己在音乐方面的业余感，回避着无法模仿的音乐艺术修养，反而不断突出一种现场断裂感，既可以归结为音乐录制的困境，又可以引申为莉迪亚的自我保护，但这一做法的投机性在于，布兰切特无法正视角色的专业性，于是将其矮化为一种应激反应。

为了打破“莉迪亚”身上紧绷绷的状态，影片出现了新的角色——新加入乐团的大提琴手奥尔加·梅特金娜。奥尔加整个人表现得直接、洒脱、不拘一格，她推崇的克拉拉·蔡特金、杰奎琳·杜普蕾等都是各领域的女性杰出代表，她不听黑胶唱片，而是刷Youtube视频。莉迪亚被奥尔加深深吸引，她甚至不惜得罪其他同事，特意制造机会让奥尔加在试演中表现自己，甚至让她做了新的助理指挥。

距离录制第五交响曲仅有几天时间，莉迪亚没有迎来职业生涯的顶峰，却逐渐失去调节周遭世界节奏的能力。这时候，莉迪亚接到了针对她的控告，称她与克里斯塔·泰勒的自杀有关。影片彻底隐去了受害者的全貌，而是利用一系列媒介进行影像上的嫁接，竭力凸显权力施害者的心理动态，这或许是对当今MeToo运动背后的社会动因更为细致和隐蔽的描绘。

另一方面，莉迪亚正慢慢陷入与奥尔加的亲密接触之中，两个人关系的展开就像是对莉迪亚与克里斯塔不伦关系的重演和反讽，精英管弦乐团表面平静的背后是娱乐八卦和行业权力的叫嚣。

屋漏偏逢连夜雨，早有预谋的助理弗朗西斯卡（诺米·梅兰特 饰）对莉迪亚没有选择她做替补指挥怀恨在心，不仅立即辞职，还反手举报了莉迪亚。此时，有人在社交平台上放出一个恶意剪辑视频，视频呈现了“莉迪亚对马克斯的课堂规训”的被曲解片段。原本完整的长镜头被彻底剪辑成碎片，这不仅仅是对莉迪亚的有意扭曲，或许也暗含着导演对数字时代社交媒介的控诉。

莉迪亚最终走向歇斯底里，她无法接受别人取代自己的位置，当各种因素似乎都对她不利时，她用完美的光环来保护自己，这是一个失宠的音乐大师的自我欺骗时刻。无论如何，莉迪亚都是一个严酷无情的角色，直到她回望自己的过去，重新认知音乐的原始力量，她才彻底破防。

看完此片，我们最大的感受是，《塔尔》几乎是一部专门为“大魔王”凯特·布兰切特量身定制的作品，布兰切特的表演无疑在水准之上，但也并没有超过观众的预期想象。但除“大魔王”之外，譬如妮娜·霍斯、诺米·梅兰特等演员配置不免沦为鸡肋。

就像莉迪亚最终成为了那个“背对观众的人”，《塔尔》也是一部充斥着导演托德·菲尔德精英视角的影片，无论是清冷而单调的古典影像气质，还是莉迪亚的最终选择（去往第三世界得获新生），都带有一种上帝的俯视感，傲慢而伪善，但《塔尔》自始至终都选择与它的主角莉迪亚站在一起，也不失为一种决绝。

ELEVEN FILMAG

撰稿｜阿do

排版｜鹿川少女

审核｜NAM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