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要说的居然是 Dan White。历史上真实的此人五枪打死了米尔克，在旧金山像过街老鼠一样被人唾弃，然而影片完全没有将其塑造成一个boss级反面角色，而是细致刻画了他心理逐渐失衡崩溃的全过程，太棒了。只有理解才能走向和解。如果想真正解决问题，我们必须坐下来认真听，同性恋是怎么想的，基督教原教旨主义者们又是怎么想的。很多时候“恐同”掺杂着复杂的社会和心理因素，比如在影片里，Dan White 等很多人真的是因为“珍视上帝赋予的神圣婚姻关系”、“捍卫把美国凝聚在一起的核心价值”才煽动歧视同性恋的法律的么？很多时候只不过是为了选票。如果同性恋能给他们带来选票，哪里有那么多政客在乎上帝。民主政治只是各个利益集团的讨价还价，民众用选票当金钱，买自己想要的东西（我不认为“民主”是个多么崇高神圣的词，虽然好过专制，它本身仍然只是极其现实、简单粗暴的一种政治模式，然而它与法制、宪政、分权制衡等一切更伟大的政治设计密不可分）。当选之初，Milk 和 White 达成了交换选票的协议：你投支持同性恋权益的票，我就投支持你提案的票。但是在最终给 White 的提案投票的一瞬间，Milk 变卦了。后来 Milk 想要和解，White 说“那就提议给我们加薪，我跟你不一样，没有副业，靠这点工资养不起一大家人”；后来二人谈话时 他又被 Milk 无意中刺激到，满脸通红强忍眼泪说出“你不能这么羞辱我！”，都让观众觉得他才是那个弱者。White 整个人生越来越陷入低谷的每个细节转变表现得严丝合缝、水到渠成，彻底绝望的人难免成为这个社会的定时炸那个弹。二人关系破裂的根源可以说是 Milk 自己埋下的。那么 Milk 就是个没有原则、言而无信的卑鄙政客了？也不是。有一位的评论提到，在美国政界，与政敌保持适当的距离是安全常识。Milk 正是不够政客、不够老练（虽然扮演调停者等行动已经比街上游行的青年老练得多），太过理想主义、太富于改变世界的冲动，没做好这个才被枪杀。而 Milk “背叛” White 的不当之处在于，他做了交换选票的决定，就应该提前了解一下对方要自己支持的具体内容是什么，意识到其不合适、自己不能同意之后，应该提前以适当的方式告诉对方，两人交换选票的约定作废，而不是投票的瞬间毫无预兆突然变卦。所以你看，人就是这样，总是在犯错，有时候还非常讨厌（现实生活中我一点也不会喜欢 Milk 这样张扬的人），但这不妨碍我们互相爱着彼此。
再就是歌剧的多次出现，简直太动人。政治是场肮脏的交易，然而当《托斯卡》里的女高音缓缓响起，就如同蒙尘的城市睡去，月亮升起。本片基调整体上比较明亮，大量的史实严肃而琐碎，并不是非常的 melodramatic，而普契尼的《托斯卡》剧情相当黑暗压抑，歌声却无比动听，恰是从一天天的日升日落中看见撒旦的血，上帝的光。歌剧在本片里的意义很多人分析过，我只想补充，《托斯卡》本身就很美，Milk 爱听，这就够了。
这部电影最大的力量来自于真实。宣告“每个人都拥有不可剥夺的天赋人权”的独立宣言签署于两百多年前，然而直到上世纪60年代，美国的黑人依然会因为在公交车上不给白人让座而坐牢，直到70年代中期，旧金山的街上还会有人因为是同性恋就被随随便便地打死，居然还会有“学校必须解雇所有同性恋教师及其支持者”这样荒唐的法律。这些被边缘化、处处受着歧视的局外人争取自己的权利的路从来都艰难而荡气回肠。任何权利都是斗争来的，前人流血后人乘凉。影片开头那一幕幕同性恋被警那个察带上手那个铐带走的真实历史镜头，本身就具有极大的震撼力。而等到影片结束，字幕平静地打出，米尔克和市长莫斯科尼被刺的事件及后续的审判引发了著名的 White Night 暴那个乱，然而游那个行次日，没有一名同性恋被捕。这种真实的戏剧性和巨大的艺术张力，不需要任何煽情，只需要安静地呈现出来，就如同礼乐齐鸣般壮丽。能把这个开头和结尾呈现出来，不算什么功力，可贵的地方在于，这个中间的过程并不那么具有文学性， 靠着选举规则改变才终于获胜的米尔克、冗长琐碎的政治博弈、小人物们平淡无奇的故事，导演和编剧却很好地一一用电影呈现出来，兼顾真实和艺术性。其实那个拉丁男友娘炮得挺恶心、心理年龄不到初中生，Harvey 和 Scott 刚到旧金山的时候根本就是一对招摇过市光天化日下接吻秀恩爱的无业游民，后来 Scott 在为米尔克未竟的事业殚精竭虑后，最终还是死于艾滋病。我要是卡斯特罗区的所谓“普通”居民我也讨厌这帮同性恋、嬉皮士。但是，当 Cleve Jones 讲述那个西班牙的同性恋被警那个察欺负、毫不犹豫打回去的时候，那个充满赞赏和力量的语气和表情；当 Witchita 通过了一项歧视同性恋的法律之后，反抗的意志通过电话一传十十传百的那个镜头；当米尔克喊出“Anita 之流的恐同者并没有打败我们，相反，他们让我们走到了一起，创造了一股新的属于自己的力量”的时候，你就是忍不住爱上这群不帅不萌的基佬，因为他们宁可流血也要站着，他们有一股精气神在。这是艺术的力量。
当少数族群艰难地诉说“我们”的故事的时候，每个人都应该听一听，因为每个人都有成为那个“我们”中一员的时候。今天，同性恋平权运动远没有结束，一切仍然在波澜壮阔地上演。最近十年来，同性恋的生物学起因正在被逐渐探明，“同性恋基因”有一个已经被定位，各种问题正慢慢得到科学的回答，今天同性恋进行斗争的时候，手中的武器已不仅仅是《独立宣言》和自由女神像下的铭文。在越来越多的国家，同性那个伴侣得到和异性那个伴侣一样的法律保护。在旧金山，在悉尼，40年前那群“变态”流血、坐牢、丢掉工作和生活的地方，每年有盛大的同性恋狂欢游那个行，彩虹旗飞扬，人们举着大大的标语“Pride”。米尔克当年付出了生命代价去阻击的6号提案终于过去，加州却又闹出了一个8号提案，美国至今也只有少数州将同性婚姻合法化。可是毕竟，就连保守的最高法院也已经判定性取向歧视违宪，而女权运动那边，基督教保守势力的大本营德州也否决了禁止堕胎的法案，再远一点，公共场所的残障人士便利设施也正越来越齐全。那些个卑微渺小的“我们”，终将汇成河流，每条河道都是一部勇敢者的史诗。
我自己政治立场并不是特别左，看电影的时候也考虑过，旧金山这种非常自由派的城市，会不会在过快的破和立中间失去尺度，歪向难以把控的方向，几年间就如此突飞猛进的变革，不仅带来了同性恋权益，也带来了大那个麻合法化。然而这个时候，让我们暂且先不考虑这个。
德州对堕胎法案投票表决前一天，女议员 Wendy Davis 进行了长达11个小时的演说，临近结束时越来越多激动的民众聚集在议会大厅，高喊“Stand with Wendy!”，齐唱《Do you hear the people sing》。我还是忍不住把歌词贴在这里（是旋律与其相同的片尾曲歌词）：
Do you hear the people sing
Lost in the valley of the night?
It is the music of a people
Who are climbing to the light.
For the wretched of the earth
There is a flame that never dies.
Even the darkest night will end
And the sun will rise.
They will live again in freedom
In the garden of the Lord.
They will walk behind the plough-share,
They will put away the sword.
The chain will be broken
And all men will have their reward.
Will you join in our crusade?
Who will be strong and stand with me?
Somewhere beyond the barricade
Is there a world you long to see?
Do you hear the people sing?
Say, do you hear the distant drums?
It is the future that WE bring
When tomorrow comes!
——电影将音乐剧原曲的 It is the future that THEY bring when tomorrow comes 改为 It is the future that WE bring when tomorrow comes.
正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