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终梦回

“歌剧电影”是反所谓物质现实的，如果你关注物质现实，只会产生间离感，比如布景的画布，道具的塑料，景深的扁平，演员矫揉造作的动作，更不用提唱演分离，对口型时有穿帮感，伯格曼的《魔笛》和本片均有这个问题，在舞台上，摄影机难以像新浪潮宣称的那样“写作”——它更偏向打字员，（转播式的）忠实就是美德，这可能是为什么后来，类似NTLive这样的演出录像更普遍，也更友好。

鲍威尔拍《曲终梦回》，从拍摄的角度，是一场盛装起舞的默片（不难注意到，第三幕中的指挥父亲化的就是默片妆，而罗伯特·赫普曼扮演的林道夫，也有诺斯费拉图的影子），从视听接收上，It's too heavy，音乐尚有起伏，但舞美错彩镂金，持续高能，吊足观看的神经，比如第一幕奥琳比亚的Doll's song，在希勒高超的“机械芭蕾”下，直让人目不暇接，甚至顾及不到唱词，而两幕后，也不像《七武士》那样留出intermission供憩息，对大多数观众而言，审美疲劳难以避免。但我看的时候想到了《迷失Z城》里，他们在原始丛林里跋涉，晚上居然看到舞台灯光，有人在树下搭台演威尔第的《茶花女》，这种文明的冲击是决然的，就像《陆上行舟》里，在亚马逊河上用留声机放卡鲁索的咏叹调，从一个隐喻的角度看，人类从未褪尽野蛮的丛林状态，歌剧，无非是妙妙镜里的泡影，是特定时代特权阶级的玩物，惟其如此，伟大的创作让它超凡脱俗，朝向纯粹的美，朝向卓越的表现，并在电影中荡漾出涟漪。

从回溯的角度看，歌剧电影，或许注定是失败的创作方向，无论是鲍威尔，还是伯格曼，都无法让这个类型起死回生，甚至广义的歌舞片，也早已转向其他类型复合，在一条失败的路上，《曲终梦回》是一个奢侈的、灿烂的片刻，是默片在50年代的回魂，它的过分华丽里有某种严肃的、绷紧的绳，让我疲惫，也让我起敬，这里面有人类的某种精华，像艾伦布卢姆说的，古典艺术里有某种经历困难才能有的洞察，霍夫曼的三个故事，以爱为名，歌唱着玩偶、镜影、艺术（第三幕就如同剧院魅影），都可以看成缪斯对现实的引诱，或不如说，现实对想象的爱欲。我总是想起托宾写的一个短篇，他们去看比才的《采珠人》，年轻的主人公感到了莫名的震撼，觉得演员都像天神在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