熔炉

在很多年前就看了《熔炉》的电影，后来买了原版小说回家，却因为觉得“已经知道里面的内容啦”就搁置了很久，先去读了别的书。说起来真是很庆幸啊，因为前段时间看了太多“振奋人心”的书，总觉得自己血压有点高，跑到书堆里找来了这本书自虐。

对于电影语言知之甚少的我，还是觉得文字给人的力量更为震撼。

（熔炉故事简介）

《熔炉》这本书其实就是叙述了在一座叫“雾津”的城市郊区，在由李江硕（校长）李江福（行政室长）继承的非公办的听觉障碍儿童福利机构（慈爱学院）里发生的，以校长、行政室长、生活辅导员（朴宝贤）为主要施暴者的持续十余年的一系列暴力及性暴力事件。故事的叙述以新来的老师逐渐发现并与人权机构等人员一起揭发慈爱学院的脉络展开。

《熔炉》的电影其实翻拍得很好，整个故事线和部分片段与书中场景的对应都极为贴合。所以即使是很多年前看的影片，再看到书里的描述时也会一秒回到电影中的场景去，并且一帧帧地自动回想。

【躲到女厕隔间里不敢出声、伴着阴凉的感受抬起头看到头顶中年男校长猥琐笑容的画面对许多人来说应该都是童年阴影吧！】

不过对于这样一本“无声的语言”尤为重要的小说，电影里无法留出大段没有台词的空白，就只好通过文字的描述弥补。

这本书对于场景的描写以及场景给人带来的感受的描写非常细致。景色与感知被迫无尽地联结且对应。同时又不仅仅只是这样具象的场景，书中还有大篇幅的对于雾津这座城市以及慈爱学院给人的整体感受的叙述——怪。

一些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却让人不自觉地一靠近就发麻。这一切都像是在暗示着，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当你自以为什么东西明晰了的时候，你会发现，那种感觉也不过是像“走在路上不断地被甩耳光，逐一听着被打耳光的原因，道歉后回去仔细思索，才了解所有事情从一开始就很莫名其妙”。世界上没有所谓的“常识”。

而对于景象给人带来的感受，书中主要利用的，是对人物神态、动作，尤其是对面部抽搐的肌肉、眼神的变化以及打手语的速度和当时情绪进行的描写。

例如在新教师姜仁浩（电影中孔刘饰演）在新班级黑板上写下雅克·普莱维尔《夜晚的巴黎》后，对孩子们眼神的描写就有连续三处：“面无表情的孩子们突然像不透明的玻璃清洗过后，逐渐变得澄澈。”“少年的瞳孔中短暂升起的希望，似乎停驻在沼泽内。”“少年透过满溢的泪水，凝视着他。然而黑色沼泽内停泊的希望并未再次出现。”

再此外，对于人感受的描写同样使用了大量的比喻。

这对我来说和读《外婆的道歉信》时感觉有点相似——大篇幅的比喻，“就像……”、“那是……”。这比喻之所以让人印象深刻，就是因为作者实在写得太细致入微，是那种你读过后先是惊叹“怎么会有人这样形容”“是完全没有想过的喻体”“这几个汉字搭配在一起放在这里好新奇”，接着忍不住回去认真地按照这几个字给你提供的“方法论”亲自感受一下，然后彻彻底底沦陷在这个作家所描绘的情境中。

文字“絮絮叨叨”的程度可以让你以书中人物各自不同的第一视角去感知他们行为的原因，尤其是能够跟随着他们进行及时的情绪的变化。所有人物都得以丰满起来。

这些形象的描写使得我们感受强烈。在读这本书的时候，我数十次因为代入受害人视角而完全屏住呼吸，直到后面的文字让我放松下来或者是再也坚持不住。

在读到书中的小孩子描述她们经历了什么的时候，在我隐形地伫立在慈爱学院的走廊上时，在我站在雾津人权会议中心的会议室摄像机背后时，不受控的身体巨大的战栗、表情抽搐的扭曲、内心迅速的石化都一股脑地降临在我的身上，显然无法挥之而去。

书中还多次出现“画面的交叠”。正如书外的我们与书籍共情，那些画面的交叠正是书中人物之间的感同身受。当你已然坠入地狱，再无傲慢之心，没有人会再去比较苦难。

这部书中的苦难究竟有多可怕呢？

应该有更多人听说和看过《素媛》这部电影吧，许多人评价，慈爱学院或许更让人无助。

存在多年，隐藏极好。慈爱学院里的每一个人都不掩饰敌意、恶毒，每一个人都猖狂。“慈爱学院就像一栋孤立的城寨。雾津的特产浓雾，像厚重的屏障一样将学校隔离开所有的视线。起雾之后，雾中发生什么事，外界根本无法得知”。

“人类到底为什么如此愚蠢，如此堕落？尽管自己理性分析，还是感到相当恐惧。这是对于嘴角还沾着鲜血的猛兽最原始的恐惧。”

“在雾津，原则、道德、良心的声音很久以前就被丢入了垃圾桶，回收成反常、私利和妥协。”

“人人互相掩护、说谎。他们想要的不是正直，也不是诚实，什么都不是。偶尔他们可以放弃更多财产，他们真正想要的是没有改变。大家能视而不见，人人就能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只要一两个人退让——他们把这个叫做退让——世界就会安静祥和。可是你插手了，搅扰了他们的生活，还要求改变，他们最讨厌改变了。”

“法官？这些人彼此是大学同学、学长学弟，同期的同事，妻子的叔叔，高中同学的亲家，女婿的恩师。”

“这种愚蠢的想法或是愚蠢的行为，就像是头一两年当警察的菜鸟，是20几岁应该要放弃的东西。”

还有教会的追随，真的让人感觉可怕。

这座城市，是沉默的卡特尔。

律师的前官礼遇，受害人家人提出的和解书，不再追诉刑事责任，被告俱无前科，判处被告李江硕，判刑两年六个月，缓刑三年；被告李江福，判刑八个月，缓刑两年；被告朴宝贤，判刑六个月，不得缓刑……

书的结局好吗？我想大部分人都不会同意。“改编自真实事件”的心痛使我们转向现实生活中来。这本书如果要说有什么比较阳光的句子，我想是这两句。“如果说我曾觉得自己可怜而又不幸，那就是我明知不该选择却向现实妥协的时候。”“想改变世界的心情，从我父亲死后我就放弃了。我现在只是为了不让别人改变我而奋战。”

书很难得的地方同样在于，它使每一个人都拥有完整的形象，没有哪个完人能够独善其身（非要说的话，书中最让人心痛和想要爱护的便是我们善良的妍豆了吧）。像姜仁浩、徐幼真这样的形象在影视当中非常容易被神化，男、女主角嘛。不过在书中，他只是一个叙述者，亦有阴暗面的存在——相较而言，这更容易让人想要批判而非忽视吧。

最后的最后，不得不提一下我们的孔刘大叔。也是阅读纸质书后我才发现的大叔给我们的惊喜。

“2009年8月，孔刘于军中晋升为兵长时，收到上级赠送的礼物——作家孔枝泳的小说《熔炉》。读完这部小说，孔刘被书中描述的事件深深震撼，并在军中致电经纪人，求他托人征求孔枝泳作家的意见，希望将小说搬上银幕。退伍后，孔刘锲而不舍地为这本小说的影视化改编极力奔走，与经纪公司倾力筹集资金，终于令电影走上了制作的道路。孔刘本人亦毛遂自荐，挑战男主角美术教师姜仁浩一角。在后来的采访中他被问到:为什么要促成这部片子？他回答，他不是作为一个演员在参与，而是作为一个普通人在参与。他说:‘我也会老。到我六七十岁的时候，我希望可以对自己说:做得对、没有错、不后悔。’”

《熔炉》电影的上映最终促使现实中该案重新审理和判刑，并促使《社会福祉事业法修正案》《学生人权保护条例》等陆续通过。电影以其无与伦比的影响力成为韩国历史上第一部真正改写法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