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

今早本要看红楼梦，却偶然发现了一段对比视频，内容是王扶林与李少红对《红楼梦》的不同态度，他们的发言皆出自亲口，未加恶意修改，摘自各个采访、节目和纪念活动。我心有所感，后续又自行查阅了一些资料，写下这篇文章，不全为批评，更是为了学习。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

对创作者而言，态度不同，自然其产出的质量也不同，新版红楼梦那些无可回避，甚至辣眼睛的问题，都可以从两位导演不同的态度之间找到答案。

首先从初衷来讲，王扶林导演要拍红楼梦的想法产生于他去英国学习之后，他看英国人总将文学名著改编成影视作品，并大获成功，便觉得“莎士比亚的作品可以拍。我们为什么不能让中国古典作品见诸荧屏？”只是当时我国尚无改编名著之先例，他的提议只得暂时搁置，但这颗种子从此便深埋在王老心底，生根发芽，逐渐绿树成荫，想来他在真正得到机会接下这项任务之前，就曾无数次构想过中国古典文学走进电视机，走到千家万户眼前、心头的样子。

而李少红导演从根本上就不认可红楼梦，不认可曹雪芹所要传达的精神，甚至曾用毛笔在书上标注“这是本坏书，不要读。”她认为陈凯歌更适合拍红楼，因为他对历史把握的特别好，出口成章。而自己是没胆子拍历史片的，但这事儿恰恰就找上了她，按她自己在采访时所说，就像一个“规律”，她认为红楼是她心中的一个结，仿佛注定了迟早都要拍。

说实话，找资料时读到这一段，我都有点震惊，这理由未免太玄学，若非背后没点功利性的考量，我都没办法理解这算个什么道理，既不喜欢，也不认可，甚至不愿了解，觉得鬼话连篇，还要拿来去拍，认为这是一个“宿命”？或许是想挑战一下自我吧。这自然有时代背景在她身上打下的烙印，但既然决定要拍，就应该放下先入之见，重新了解，如果不能，不如不拍。

但对于熟读红楼的观众来说，看新版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脱离原著中青春王国的视角，透过宝玉所痛批的“鱼眼珠”，看看那些婆子们心里的丫头、小姐是什么模样。就是新版里的模样，各个人不人鬼不鬼，故作风雅姿态，实则不通，说话不会好好说，净是平铺直叙，或者扯着嗓子喊，台词也方便，把原著直接般下来就成了，丝毫不做口语化修改，还可以美其名曰尊重原著。心理活动演不出，就直接用旁白念出来。李少红导演说她给自己的演员们打十二分，我认可这个分数，但得是百分制下的十二分，辛苦他们背下那些诘屈聱牙的台词。也许电视台应该循环播放新版，并大肆宣传，这样或许可以把曹公气活，从棺材里跳出来，将八十回之后续完。

这倒不是说完成一部作品非得起于什么宏愿，但初衷如何，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创作时的态度。

前期，王导和李导都没有完整阅读过红楼梦，可在项目确定之后，王扶林便脱产学习，闭关读书，潜心了解原著、请教红学家，正式开拍之后也保持虚心，重视专家团队意见，一同打造出这部经受住了时间考验的经典之作。比如，王导曾决定，要舍弃前五回，从第六回黛玉进贾府开始拍，这段戏热闹、漂亮，好理解，在那个时代大部人都没条件读红楼的背景下，从这一幕入手显然是更符合市场要求的，可专家们说，前五回是整部红楼的纲领，贾府日后的盛衰兴亡全在这里有所体现，王导便照原样保留了前五回，从这个决定不难看出他对红楼经典性的认可和对改编工作的虔心。

而李少红导演则似乎一直带着自己少年时的先入之见，没有利用好这次“注定的相遇”推开红楼世界的大门，不以无知为耻，反以为荣，说什么“无知者无畏是有好处的”。主持人如芒在背，如坐针毡，还要替她找补，说“李少红找编剧最重要的要求是对原著要熟悉”，谁知她则答道：“要求他们对文本熟悉，是因为我不熟悉，他们总不能比我更不熟悉。”

要我说，如果是这种心态的话，不如不拍，不过我也很佩服她，敢于把真话赤裸裸地说出来，理直气壮的，很厉害。这大约就是她所说的“无知者无畏”吧。

不够了解原著，那就是要吃亏，要闹笑话的，从她带头，剧组上下都有够离谱，上亿的投入流水一样花出去，只砸出来些鬼气森森的铜钱头。因为不了解，所以黛玉可以比宝钗还胖，可以一直微张着嘴，没有一个好的仪态，可以在向外窥看时将整个轿帘都掀开，可以在初次贾府用餐之后懵懵懂懂地四处环视，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林家不是贾府这样世代簪缨的大族人家，可以在去世时光着身子，突出一个“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八七版红楼为了帮新时代的姑娘们变身封建时代的丫鬟小姐，办了两期学习班，让她们住在圆明园，练仪态身段、练琴棋书画，听红学家讲课，将他们浸染在古典的氛围里，到最后，他们甚至不用演，不用上妆，穿着现代衣服袅袅婷婷走来，就仿佛是那个人了。

至于新版……就不必说了，反正导演认为，剧本可以让几个八零后年轻人花三个月赶出来，又觉得现代元素出现在红楼梦里也不是坏事，那还会在演员培训上下多少功夫呢？她觉得自己年纪大了，又同时有别的项目已经启动，拍戏要求效率，时间长了有压力，换句话说，她觉得在这个项目上投入太多是浪费时间。这样诞生的作品，只能是机场快餐，如果没尝过好东西，吃了也就吃了，不过填填肚子，索然无味。

再就是反省，王扶林导演过了那么多年，依然觉得87版红楼在艺术处理、人物深度等方面是存在瑕疵和遗憾的，这些遗憾无法弥补，但思考和反省可以让其作为养料，滋润之后的创作土壤。而李少红导演在接受采访时态度轻浮强势，面对诸如“为什黛玉选角比宝钗胖、表演中存在夸张、台词照搬原著，听起来太文，不好理解”等问题，要么妄自揣测，要么顾左右而言他，要么挑起对立，激化矛盾，就是不肯好好沟通，面对质疑。颇有些现在网络上键盘侠吵架甚或当年红卫兵的风采。记者们在讲道理，她却在扯立场，简直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红楼梦》是曹公批阅十载增删五次打磨出的经典，什么是经典？要经受时间洗礼，依旧历久弥新、熠熠生辉的才叫经典，改编经典要忠实、敬畏，不像现在许多小说搬上荧幕时需要化腐朽为神奇，不必要的创新是毁灭性的。拿出治学的严谨态度才能将书中的思想、知识与风情提炼出来。当然，也不是说完全不能有创新，像神探夏洛克那样将福尔摩斯与华生的故事从维多利亚时代搬到现代伦敦，在基于原作的前提下，对人物设定稍作更符合现代审美的修改，拉近与受众之间的距离，但其精神内核依旧是忠诚于原作，而且极富魅力的，这样的创新就是有其积极意义的，可以激发人们返回头去阅读、研究、探索，传承这份文化。新版红楼显然没做到这一点。

很多人说新版红楼也有其积极意义，他们就是看了这部电视剧才知道了红楼里的故事，否则根本没兴趣了解名著。这自然有其道理，但试想，如果你透过新版了解的是一个已经带有成见，没有爱、欣赏、慈悲在其中的糟粕，这样的了解真的有意义么？扭曲的审美比无审美更可怕，而歪曲且自以为是的了解比全然无知更值得同情。就如教香菱学诗时，黛玉便说过“断不可学这样的诗，你因不知诗，所以见了这浅近的就爱，一入了这个格局，再学不出来的。”

说到底，李少红导演并不了解红楼，对她来说，这本书是可以被轻浮对待的，她更不明白红楼对于红迷意义何在，那是影响我们人生观价值观的书，是常看常新，值得一生去读的书，她却毫无敬畏之心，只当其是一个赚钱、扬名的工具罢了，她践踏了这部作品，殊不知这种不敬必定让其自砸招牌，观众长着眼睛，对不好的东西终究是不会买账的。也不必将一切都推给经济时代，难道资本主义社会就没有好作品诞生了？所谓的经济杠杆决定一切，那是投资人该去考虑的，而不是创作者，如果创作一味的服务于市场，和投资人穿一条裤子，那就会永远烂下去，没得救的。

说了这么多，一来是一泄看采访带来的郁气，二来自己也要记住，今后无论做什么，只要决定要做，都要心怀谦卑敬畏之心，摒弃先入之见，不能自以为是、高屋建瓴，才能沉淀出好成果，才能有底气心平气和面对质疑，而不是成为一个腹中空空只会撒泼的文化土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