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魅浮生

评分：

6.0 还行

原名：A Ghost Story又名：再见魅了缘(港) / 鬼的故事 / 死生

分类：剧情 / 爱情 / 奇幻 / 地区：美国年份：2017

简介： M（鲁妮·玛拉 Rooney Mara 饰）和C（卡西·阿弗莱克 Casey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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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7-12-22

鬼魅浮生影评：所谓爱情，无非鬼话连篇

爱情源于无聊和虚空
恐怕再没有电影像《鬼魅浮生》，能一片道破爱情的无聊虚空、隽永深刻和自私苦楚。
这无聊虚空，充斥在电影的意识流剧情、和超长时间镜头里：男主死掉，女主呆呆地来一个长镜头；女主坐在地上吃房东送来的东西，男主披上床单（我们姑且叫他床单男吧）眼上挖俩洞站在旁边看她边吃边哭4多分钟；床单男呆呆地守在原地等女主回来，各种前所未有又不明所以的长镜头；甚至连床单男和女主毫无激情地抱在一起睡的床戏，导演也要给长镜头——扛不住的观众，在影院多半会离席，在电脑通常会快进吧。但他们似乎不明白：真爱人在床上最多的时候是相拥而眠，而在床上抱着使劲儿造的哪里是爱情，那分明是工作！
爱的起源就是无聊和虚空，它会生出把自己融汇到他人身上的冲动，继而消灭自己，在对方那里找到对抗无聊和虚空的秘方。所以真正的爱情不但能麻木无聊和虚空，它更是毁灭性的，让人们注意不到爱情及其掩盖下的生活的荒谬性。这既是而久之激情消退，人们会觉得爱情生活索然无味的缘故，又是观众以局外人视角审视《鬼魅浮生》时觉得片子枯燥乏味的根由：他们从一开始就跳脱在故事之外，更容易发现真相。
但意识到“爱的起源就是无聊和虚空”，是否就会成为悲观主义者？恰恰相反，越早认可并接受这一点，你越早能享受到爱情的甜美和芬芳——导演大卫·洛维显然深谙此道，所以电影开场，床单男和瘦弱女就在床上争论要不要搬家、之后又抱在一起睡了三四分钟的问题，这既是为后文搬家埋下伏笔，又是凸显生活与爱情“无意义的合意义性”：真实的爱情生活并非无时不刻的海誓山盟表忠心，它更多是要消散在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琐碎里，即便偶有争执，也不是一个人在对抗生活的虚空和无聊——单身狗看到这儿就别觉得剧情无聊了，毕竟你连怀里抱个人对抗无聊的机会都没有，倒不如多点心思来揣摩下电影的深意。
《鬼魅浮生》这样的叙事态度和方式，倒让笔者想起自己钟爱的法国音乐家埃里克·萨蒂（Erik Satie）。这哥们27岁时遇到了出身卑微却又野心勃勃的少妇苏萨娜·瓦拉东，俩人私密交往半年后，苏萨娜就不辞而别，并且再也没有回来。但萨蒂依旧给她写信，并持续了30年之久，尽管他知道这些信件永远都不会有回音。萨蒂形容自己失去苏萨娜时这样写道：“我只感到脑中空白，充斥着冰冷的孤独和虚空。”正是在这种孤独、虚空的状态里，他写下了《Vexations》（烦恼）。作为《神秘的一页》三首短曲中的一首，这首曲子只有一个主题，共有32个小节——萨蒂在乐谱里特意注释说：“这个片段需要连续单走840次，演奏者需要实现做好准备，一定要保持最大限度的安静，并且绝对不能移动。”1963年9月9日，脑坑比陨石坑还大的约翰·凯奇（John Cage）带领10位钢琴演奏家重复了840遍《烦恼》，持续时长是19小时40分钟。
《烦恼》发表于萨蒂离世之后。没人能询问他，这种无尽的重复到底意义何在，而且为什么一定要是840遍——笔者身为迷弟，持续收听最长的版本，也只是Salon LTM唱片公司在2005年推出的长达74分41秒的版本。说实话，尽管它依旧保持着萨蒂22岁成名作《Gymnopedie No. 1》的极简、优雅、舒缓和忧郁，但没有尽头的重复，带来的只有无休的折磨和痛楚。
爱情止于隽永和深刻
重复840遍的《Vexations》之于萨蒂，就像充斥着意识流长镜头的《鬼魅浮生》之于导演大卫·洛维。我们没办法向他们深究这种无休止的重合和长镜头，到底意义何在。但从萨蒂持续30年写着没有回信的初心，大约能揣摩出爱人不在后的无尽空虚和无聊，投射到音乐时的惊心动魄。大卫·洛维的长镜头也是如此。
该片在圣丹斯展映后，就有媒体和影评人诠释它独一无二的长镜头和匠心独运的构图方式。在他们眼里，这些镜头是导演为耐心的观众们制造的一连串能让情感共鸣的画面，它们是导演希望观众更容易找到表达重点的尝试。尽管没证据推翻这种诠释，但笔者坚持的初衷却并非如此。在笔者看来，这些长镜头并没有更多的内涵、意蕴和被诠释的可能，它们不过是而且只能是对爱情“既无聊虚空又隽永深刻”的揭示。
人世间最悲凉的地方，莫过于美好总是在破碎后才显得分量十足，而与之相匹配的感情，也只有在消失后才被铭记于心——爱情逝去后越虚空，当事人的情感体验就越隽永。
这隽永并非来自女主搬离后床单男还留在屋子里，也并非拆迁重建后他依旧守着不放，更不是他从楼顶跳下后穿越到另一条时间线。衡量隽永的刻度并非时间，而是情感。所以当女主边吃边哭长达4分钟时，是电影最感人的高光时刻。就像《天下无贼》里刘若英听到刘德华去世的消息后毫无反应，只是一个劲儿往嘴里塞薄饼，直到泪流满面也不停下。
哭泣是为宣泄身体里不断爆发的负面情绪。
吃食则是为了弥补情感里永远缺失的温暖。
这是爱情已逝时，绝大多数人都会感同身受的做法。它爆裂，它惊心动魄，它用一种近乎歇斯底里的方式宣泄了压抑情绪。但大卫·洛维的高明在于，他既展示了这选择之后虽令人心痛但不得不接受的现实，又反过来质问：爱情走了，你会以怎样的方式留在原地？以及，倘若重来，你还会不会这样对待自己的爱情？要知道，在一切与时间对抗的行为里，爱情是最悲壮的。它不像艺术那样通过介质被存留，它活在记忆力，却挣扎着与时间为敌，被拧巴出转瞬即逝的先天性。
大卫·洛维发现了这种悲剧性，却用近乎戏谑的方式来表达。床单男第一次跟邻居见面时攀谈：“你好！”“你好。”“我在等一个人。”“谁？”“我不记得了……”随后邻居低下头，仿佛为自己忘记在等谁而伤心自责。然后不知过了多久，当这片房子要被拆除时，俩鬼又见面了，他说：“我想他们不会再回来了。”说完这句，邻居轰然塌瘪。
这像极了《等待戈多》的守候，再次印证了爱情的荒谬和隽永。虽然他已经忘记自己在等待谁，但房子给了他固守执念的勇气，似乎只要房子在，被等待的人就会回来。但他最终不得不承认并接受这个事实：房子没了，被等待的人再也不会回来。
执念崩溃，灵魂消散。
“死了都要爱”并不浪漫
这首信乐团的代表作，唱唱还行。若要是真的，怕要吓死人。
沉迷于爱情的人，或许会觉得这不过是场《人鬼情未了》的浪漫与感动，也可能是《鬼夫》里怨灵缠身的惊悚与恐怖。但这些都只是电影，即便鬼魂真实存在，最常见的情形，也无非是《鬼魅浮生》的样子：亡灵困被在另一个次元，无法靠近、不能接触，唯有默默守护并等待，直到精魂散去、至死方休——到这里，不少观众的注意力依旧围绕在爱情与时间的对抗性，似乎没有意识到大卫·洛维其实是在言明：真爱是自私又苦楚的。
人们之所以被迷惑在爱情与时间的对抗性，是因为电影让鬼魂经历了轮回：在死后得到的爱情，穿越史前再来一遍，却发现该注定的死亡、依旧不能幸免，得不到的爱情、依旧束手无策。但这只是表象，电影想要藉此说明的其实另有深意，即真爱的自私与痛苦。
电影开场，就是象征别离的搬家争论。爱情的欺骗性在于，沉迷其中的人很难注意到彼此的分歧，这段戏被处理的如此温馨，用以也正在此；而男主随即车祸身亡，则是这段关系无可挽回的破裂——所以电影会出现主角缺失的观影障碍：电影开场男主车祸身亡，行至中间女主搬家消失，电影彻底沦为床单时尚秀。
真爱的终结，既不是俩人分手，也不是生死有别，而是爱还在，情却没了。这“情”关乎的是彼此的价值观，体现在生活方式和处事态度上。在《鬼魅浮生》里，这种分歧只显露为一次关于搬家的争论，后果对应的则是生离死别。电影以写意的方式处理剧情，并不意味着我们要以写意的方式理解剧情，就像《少年派》的海上旅行壮美异常，并不代表我们要否认其背后的血腥事实。《鬼魅浮生》也是如此：它看上去充斥着血肉丰满的萧索与诗意，内里的悲观情绪却极其饱满，它既在旁观整个世界，却又生活在这个世界之中。它拍出了为爱守望的纯粹，也显示了为爱守望的卑微。
这就是《鬼魅浮生》。它的重点绝对不是在诉说爱情的唯美、浪漫或感人。恰恰相反，它指涉的爱情在现实层面的窘境，以及它在精神层面的无路可走。毕竟，真爱起源于无聊和虚空，终止于隽永和深刻，而它的实质确却是无止境的自私和痛苦。
（首发于《看电影》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