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边有个小卖部

七月七号，忙里抽闲和同学们去共观《云边有个小卖部》，本文会结合部分个人拍摄电影图片、个人观影体验以及同学们、身边观众们的观影表现来浅谈电影在结构、视图、叙事和抒情方式上的“美与孽”。

提前声明：本文不设置结构，纯粹地结合剧情线性评论。部分内容可能涉及剧透，请读者注意!

云边有个小卖部

7.4

张嘉佳 / 2018 / 湖南文艺出版社

先浅谈一下我印象中的作家张嘉佳吧。接触到张嘉佳的文字是很容易的，无论是《云边有个小卖部》还是《天堂旅行团》，张嘉佳总能以细腻深情的笔触，刻画一个个治愈的故事——亲情、爱情、友情，半分诙谐、半分文青，在这个孤独倦怠的社会下，心灵枯竭、意义贫困已经是世代的群体症候，这样的文字无疑具有强大的共情力和感召力，作为一代人倦怠生活的疗愈剂。（不过我个人觉得《从你的全世界路过》还是很不讨喜…二代db?）

其实一开始在翻豆瓣评论的时候就注意到了有观影者评价说“第一次见电影开头居然有长达8分钟的动画片?!”，这莫名勾起了我莫大的好奇心。其实真正体验后发现，其实动画式的处理不仅观感极佳，而且是最圆滑、最恰当的一种叙事方式（乃至于可能是其他电影效仿的典范）。张嘉佳需要的是精致的叙事（这一点在后面会谈到），动画式的开场——其匆匆带过主角人物的儿时成长时光、抛弃芜杂情节而显得精练、同时又对后面的重逢有所铺垫；其精致了画面构图，首先满足了绝大部分读者对小说人物、景物的“偶像式”幻想（如果是真人表演，难免会有瑕疵或不精致的地方），同时又在悄然俘获非原著党、中年人群体的“颜值”芳心；这样的处理同时也给电影带来一种“修辞”、一种“稚化”，一种单纯小孩子世界的背景，由此刘十三的彷徨与呼喊那一段戏、他与程霜的尴尬对话才显得融洽。总而言之，动画式的处理在我看来是电影精致画面、交代背景的最好方式。

画面一转，并不是直接进入回乡的感情线，电影给我们来了一段刘十三于大城市、工作与生活之间摸爬滚打，希望渺茫的叙述，同时还加了一条奇奇怪怪的线——他深爱的女朋友把他甩了。（我记得书里应该没有这一段的吧?）这一段也许是编剧受到热门社会问题的影响，在电影中融入的时兴元素。我们可以看到，最近的许多电影（如《热辣滚烫》《飞驰人生2》）在开头都是“悲惨”经历（不过故事的本质也正在于此），多注重铺陈个人生活中“附近的消失”、感情的淡漠、个人的倦怠、私生活的压抑、人生目标的受挫…小卖部的开头加上这样一段叙事，我不能说显得突兀，但不免有些浓墨重彩了。（事实上后面刘十三突然卖了一千单也显得很尴尬…）但这一段的用意当然是好的，毕竟在城市化加剧的社会里，电影尽到了呈现的责任。

后面是刘十三久经压抑过后的一次情感大爆发。刘十三冲到经历面前跟他打下卖一千单保险的赌约（实际上这里也有点drama），而后失落的在房间里黯然神伤。这里有个画面很震撼——在刘十三的想象里，一辆火车呼啸而过，横贯直入他的房间，伴随这墙壁崩碎的声音，霓虹般的灯光在刘十三眼里闪烁…不仅在视觉上有着震撼的体验，同时这也是情绪、思想的一种隐喻——它可能是城市生活的灯红酒绿、也可能是现代化对个人生活、个人空间带来的冲击、亦或是人生低谷所带来的意义贫困、秩序崩解…

之后刘十三一眨眼，发现自己醒来回到了云边镇——这个设置实在是drama透顶，咱能别演科幻片瞬移不?就与外婆、程霜重逢。之后程霜与刘十三的相处过程是通过三条人物线反映的——牛大田的爱情与事业/球球认亲与疯子父亲（在这里还没有交代把羊粪当钱的是球球的父亲。）/聋哑妹妹与要房哥哥。先说结论，三个故事确实别具一格，但不免有些过犹不及。

先说牛大田的爱情线。对于一个正常价值观的观影者而言，电影剧情首先给其设定为“卖假酒的自负坏大叔”已经给观众长呈现了一个极其负面的形象——而设置这个形象去追求优雅、有学识的美少女，反差有点过于强烈。而对方的接受如果说还能理解，那把厂子烧了被抓进去这种死抓马情节为啥要写出来…

球球在电影里主要是一个渲染喜剧情绪的人物，但确实很巧妙的与悲剧人物相勾连。增进男女主双方感情的同时，球球这个角色也确实起到了不少推进剧情节奏的作用。派出所认爸爸妈妈那段是抓马+尴尬的超级结合体，（值得一提的是这里的尴尬，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程霜这个角色。这段戏里程霜没有任何态度，只是跟着正常的剧情走，成为了粘合剧情的背景板）但不管怎么说还是蛮甜的…至于疯子爸爸，我们会在后文提及。

至于说聋哑妹妹这条线，其实是没有逻辑上不恰当的地方的。妹妹和哥哥的性格表现的很鲜明，尽管哥哥大打出手，妹妹一味忍让，但背后还是存在亲情作为支撑——这是通过打架这场戏的叙事承接在一起的。不过这样的两个人物，性格和行为变得太过极端，反而给观众带来不真实的感觉。

最值得吐槽的是这段前女友过来找刘十三的戏，看得我一脸懵逼，二连茫然。这个角色出场之前我就在想，一个透明的、背景化的人物的突然出现，要怎样的情节才能把它支撑起来?剧情证明，前女友“不喜欢他”“只是想看看对我最好的人如今过的怎么样了”，这说理简直是莫名其妙一塌糊涂…之后程霜和前女友对桌吃饭，两个人斜眼仇视却又表现得像好闺蜜一样，而之后程霜居然是“生气”，甚至还递进了一层“我哪还有时间生气”…不知所云的情绪，你生气的是啥?是刘十三的懦弱?是自己吃的醋?这里电影显然表达的云里雾里——通通归入抓马剧情…

我省略掉程霜念信的剧情，直接进入中秋夜团员吃饭的剧情。这里的影视化处理非常好，对话不嫌尴尬而生动灵活，确实拍出了一家人的感觉…之后让我印象十分深刻的是突然转场的配乐——“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两次歌词的重复衔接的十分巧妙，不仅在映射“当下”夜幕笼罩的环境、暗扣“捉萤火虫”的情节，还通过伤感孤寂的音调铺陈勾勒出沉郁悲恸的氛围——这是电影从喜剧到悲剧，从诙谐相处生活到开虐悲情片段的重要转折点。而这样的转折点无疑是生动的。

之后电影先是补全了三条故事线的结局，让副线故事变得丰满，不过细细深究，编剧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之感，想把每一个故事都变得精致完整却总是顾此失彼。这里重点说疯子父亲（也就是球球父亲这条线），后面交代疯子父亲就是球球父亲这点确实出人意料，但提着牛粪抢银行，拿起斧头劈人家牛大田老婆是什么鬼…?电影先塑造了一个为家庭奉献一切、却因借钱人逃走而怨恨发疯的正面形象，后面突然变成惊悚杀人片就属实有点奇葩了…

观影之前，听很多人说“电影片段支离破碎，叙事东一段西一段”。而我看过之后却并不觉得如此。电影明面上看是遵循时间顺序的（立春、立夏、立秋等标识直接呈现，实际上隐隐反映了故事的情感倾向），但很多场景的转换实在突然，前文方为终，转幕起新篇（如给牛大田卖完保险就突然转入刘十三问程霜患病、如外婆总是穿插出现等），但我们明显能看出这并不影响我们对剧情的理解。转念一想，其实电影的叙事模式、剪辑手法是典型的张嘉佳式的写小说的方法——以琐碎片段呈现情节。效仿书中一段段隔开的场景，是不是和电影的片段十分相像?我想这样安排的原因莫过于此了吧。

而铺垫这么多，我想吐槽的是这一段——镜头一转，交代程霜的病更严重了，然后更是突然的转到了外婆背着悲痛的刘十三夜奔的镜头。这里对程霜患病的交代更多是一种做铺垫的作用，而这样出现未免太过突兀、太不自然，明显有一种必须插入进剧情，但又不知道放哪里，只好突然放在这里的感觉…

前面外婆与刘十三相处的一段情节，很明显是为了渲染悲情氛围，给外婆去世这一剧情做情感铺垫。我们不妨仔细分析一下这里的镜头：相处同泣——外婆病危——立冬（转场）——雪花纷飞、树木贫瘠场景——预先为外婆准备的祭奠会——外婆在床上奄奄一息——“你们要漂漂亮亮地活下去”——刘十三泪花夹杂血丝的双眼凝结——钟声与众人祭奠”，对外婆溘然长逝的过程一步步深化，提前摆好灵堂这一处理颇具悲剧色彩，而后…

而后更是大笔一挥，情感浪潮洋洋洒洒倾泄而出，刘十三雪夜迎风登雪山，在山浪之上，雪地之巅，在一颗树下挂上习俗灯，在雪花纷飞中呼喊“怎么还不回来”…这一情节一浪盖过一浪地将观众推向情感的高潮。这里的构图也颇为巧妙美观，风、雪、山、雾…隐约与实在形成有层次的关系，颇具同学总结的“风雪夜归人”之感。

而这里确实是值得深刻思考的之处。电影放到这里的时候，身边的同学们、甚至不认识的观众们都潸然泪下，我被淹没在片片真挚的抽泣声中。深深味之，电影这里讲给我们的是什么?是一个生命中很重要的人自然死亡了——关键就在这里，一个不属于我们生活中的人的“自然死亡”，真的能引起这么大的情感共鸣吗?（毕竟其实电影前面对于外婆的铺垫明显不足）——所以，电影其实是在用视觉、配乐所呈现出的悲痛基调与怅惘画面来进行一种“暴力抒情”!!（这其实又暗合小说的叙事方式——金句涌现而进行暴力抒情!）我一直打心底的认为，能激起广泛共鸣的，一定是那些别具一格的，山盟海誓的、洗尽铅华的、百转千回的那些真正触及人类本质和柔软情绪的故事，然而这部电影告诉我其实不用——只要足够精致，暴力抒情也能!张嘉佳还是很厉害的，至少这种暴力的叙事达到的效果足够震撼——那么，真正让人共情的究竟是什么呢?

我想这也是豆瓣为何只有五分的原因吧。

外婆虐完之后，就要虐程霜了。小说中程霜的去世必然是点睛之笔，它直接让主角的亲情与爱情双美好幻想齐齐破碎——所以摧毁，就是共情的内核吗?这一段电影处理的还是很好的，并没有特别突兀，程霜与刘十三深情告别（那副画扣了很多电影的主题，煽情效果拉满），最后还留在世间的结局无疑是人性化的，这补全了小说读者们的遗憾，也不至于让电影过度悲情。

其实电影看完之后，我也很感动，心里揣着一块石头一样难受。从观影体验来说，张嘉佳无疑是成功的，电影掀起了广泛的情感浪潮，暂且不论是否隽永，但至少已经博得了大部分观众的共情。细细思考，我们不难发现，电影无论在叙事、结构还是抒情的方面都十分具有“张嘉佳式”小说的风味。它追求故事、构图、表达上的绝对精致，绝对文艺；它的剪辑和结构逻辑暗含着小说的碎片化、片段化、间断化呈现思维；同时，它的抒情是语言式的、是爆发式的、是不做铺垫的、是平凡普通但渲染足够的“暴力抒情”…这引领着我们去思考：文艺作品真正引人共情的，到底是什么?

云边有个小卖部 (2024)

4.9

2024 / 中国大陆 / 剧情 爱情 家庭 / 张嘉佳 / 彭昱畅 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