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情三角

在欧美时尚圈，同样知名度和工作量女模收入是男模的两三倍。即便如此，从事模特和网红行业的丫丫依旧不愿意为一顿晚饭卖单。在恋爱中谁该支付餐费等共同支出，欧美的恋人们和中国年轻人一样，成为了关系博弈的一种方式。

谁都觉得在爱情里谈钱是一件很俗的事，尤其在高档餐厅，这让人尴尬又丢脸。所以丫丫和男友卡尔在服务生送来账单后，都佯装没看到它。账单被放在更靠近卡尔的地方，他屡次用手指把账单向丫丫的方向上顶。

虽然丫丫在化妆，但卡尔的举动她全看在眼里。于是，她说：“谢谢亲爱的。”卡尔只能无奈的掏出信用卡，放在了账单盘上。

一直到卡尔明确做出卖单的举动，丫丫才放下手中的镜子，略带献媚的笑着问卡尔是否喜欢这家餐厅。但是卡尔的脸色并不好看，所以丫丫询问他到底怎么了。一场关于到底该谁买单的讨论，看样子是避无可避了。

卡尔也从事模特行业，就如同前文所说，他的收入比女友丫丫要低不少。卡尔说，当丫丫刚才拿着化妆镜说“谢谢亲爱的”，让自己不得不去买单。丫丫露出一种“原来为了这个事”的好笑的表情，并说“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AA。”但她很快补充了一句：“你记得你喝了多少杯酒吗？三杯。”在这样一家高级餐厅里，红酒显然并不便宜，应该在餐费里占据不小的份额。丫丫的言下之意是，如果平摊餐费，她才是吃亏的那一个。

卡尔又提出，昨晚吃饭的时候，丫丫说了明天她买单。丫丫并不否认，然后接上一句：“可是你拿起了账单。”卡尔问她，没看见账单送来吗？丫丫坚称自己没看见。

卡尔紧紧的用手捂着嘴，扭曲着脸，表情也低沉下来，并且把放在盘子里的信用卡拿了回去。丫丫这时站了起来，开始披外套拿包准备走人，用这招来将卡尔的军。“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你难道是为了钱和我吵架吗？”

卡尔慌了。

的确，在恋爱中谈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果由男方发起这种讨论就更容易被看作“小气、贪财”。就算前一晚丫丫说了第二天她来买单，就算能明显看出丫丫掏出化妆镜是故意让卡尔买单，卡尔依然处于谈话的劣势中。

终于让丫丫重新坐了下来，更让卡尔难堪的情况出现了，丫丫坚持她来支付餐费。当服务生来收取信用卡的时候，卡尔好几次偷瞄服务生。也许对他而言更重要的是其他人怎么看他，怎么看一个在高档餐厅用餐却不支付费用的男人。

在和女性的关系中，卡尔想获得实际的好处，哪怕成为关系中的从属也可以。但他又很爱面子，所以表现的很矛盾。无论和丫丫的关系，还是影片第三部分和清洁女工阿比盖尔的关系，都是如此。

丫丫虽然掏出了信用卡，神情却充满了疲惫，她对卡尔很失望。可是她给服务员的信用卡刷不了，她掏出的另外一张卡餐厅不接受，带的现金又不足以支付餐费，场面一度有点狼狈。卡尔还是拿出了他的信用卡，但当他看到丫丫把散落在桌上的纸钞和硬币收回自己钱包的时候，他似乎若有所思。

当他们钻进Uber后，卡尔首先提出了关于钱的讨论。从他们的对话中才知道，在餐厅表现的有点刻薄和小家子气的丫丫是经常买单的那一个。车里的对话虽然由卡尔发起，但他似乎总在回避丫丫谈到的现实情况。他一会儿说“这不是关乎你”，一会儿又说“这也不关乎我们是男生还是女生”，最后说“我们可不可以跳出男女关系的刻板印象”。

是不是有点被卡尔绕晕了，他到底想说什么？

卡尔是矛盾的。丫丫的收入的确比他高，看上去她的事业也经营的更好。想从丫丫这里获得更多经济上照顾的卡尔，内心又看不起自己。他让她跳出对男女关系的刻板印象，似乎想说也许他们的关系可以不用遵从男方需要负担约会绝大多数开支的潜规则。

但之后，当他们流落荒岛，他通过出卖色相从阿比盖尔处获得了更好的生存条件时，却又希望让荒岛上的其他人认为他们是夫妻。这样，他就可以在获得资源的同时被尊重。那个时候，他反而喜欢“刻板印象”了。当然，这是后话。

卡尔是不是既要又要还要的双标党？也许是的，但也许我们都是呢？

Uber司机忍不住给卡尔支招，“你得强硬点，不然就会成为她的奴隶。”这是剧透啊，因为到了影片第三部分，卡尔果然成为了奴隶。

不管司机这句话想表达什么，卡尔去争取了。他拦着电梯门，和丫丫开始了交锋。想要找回一些尊严，却和开开关关的电梯门一样拧巴。

丫丫说，酒店、餐费、车钱都是她支付的，连卡尔身上的衬衫都是她送的。卡尔马上回怼：“这衬衫本来你也是免费得到的。”可能因为丫丫是模特或网红的关系，被品牌送的公关礼吧。这一句反而体现了卡尔的心虚，毕竟能说的只有免费衬衫了。

一场剧烈的冲突无可避免的发生了。卡尔终于把桌子上五十元纸钞被丫丫放回钱包这件事说出来了，愤怒的丫丫直接从钱包里掏出了那张纸钞，塞到了卡尔的衬衫领口里。这是个羞辱性的举动，意思卡尔是和脱衣舞娘一样的角色，所以卡尔暴怒了。

他冲丫丫吼着“这和钱没关系。”是呀，钱从来都不只代表钱。在这里，卡尔想说的是他的尊严。他希望丫丫给他尊重，给他关系中的平等。但其实给不了卡尔尊严的，恰恰是他自己。

而丫丫也有她通过“是否花钱”的观察获得她想要东西的目的，对男人的信任和安全感。争吵后淋够了雨，丫丫回到酒店房间和卡尔坦言，自己的确看到了被送来的账单。可是为什么她要故意那么做，因为她想确认等有一天她怀孕，不工作没收入的时候孩子的爸爸是不是经济上可以依靠。

无论卡尔还是丫丫，内在都被某些东西束缚着。通过如何花钱的行为，希望能达成自己内在的需求。为什么谈钱会让人难堪、愤怒、受伤？是因为钱带来了自己在关系中难堪、愤怒、受伤的感受，钱在关系中，从来都不是钱本身。

这段谈话后，影片进入了第二部分。丫丫因为做网红的资源，获得了免费上豪华邮轮的机会，当然也带上了说要证明给丫丫看让对方爱上自己的卡尔。可是在邮轮上，卡尔彻底变成了工具人。他是为丫丫拍照的摄影师，编辑照片查看流量的运营，和向其他富豪们介绍丫丫身份的助理。

可能他们安于自己在关系中的位置了，冲突反而变少了，看上去是一对相爱的情侣。但实际上一旦有人想搭讪丫丫，哪怕大腹便便还秃头的中年男。只要表示自己是个多金的创业公司老板，丫丫还是会邀请对方一起跳舞。寻找长期饭票，做有钱人的花瓶太太，丫丫并没有因为卡尔的保证而放弃。

前几天北大三个毕业十年的女生和上野千鹤子的访谈视频引发了网络的又一次轩然大波，对三个女生的贬低直接用“子宫”来形容她们，我觉得非常过分。无论她们是否毕业于中国数一数二的高等学府，在成为什么样的自己、成为什么样的女性上，每个人都需要探索和成长。这个过程中必然会走弯路，会迷茫会失败会冲突。

当她们询问上野千鹤子老师，不婚是不是因为被男人伤害过还是原生家庭的问题，她们只是在她们有局限性的视野里思考和提问。也正因为有局限性，所以她们会制作这个访谈视频，通过在老师面前呈现她们的困惑，希望获得能帮助到千万其他女性的答案。也许“北大”两个字是一种流量密码，这次没运用好。但视频中她们在成为什么样的女性，如何才算是一个女性主义者这些提问，我相信也是许多普通女性的好奇吧。真的大可不必口诛笔伐，揪着她们不完美的地方狂轰滥炸。

同时，我更关注的是上野千鹤子老师的回答，她的睿智让我非常欣赏。她提出了女性主义的重要概念，就是自由、多元。结婚或不婚，生几个孩子或丁克，重要的是你的内心是自由的。你可以不受羁绊的做出对自己人生的选择，而不是因为家庭、文化传统、某个男人。

然而，不自由的又岂止她们，岂止女性？

经历了船长晚宴的颠簸和呕吐，这群邮轮上的富翁们又遭遇了海盗。影片省略了海盗登船的剧情，似乎这不是影片想说的重点。所以，从海盗扔到船舷上的手榴弹爆炸，直接切换到了邮轮上的幸存者们瘫坐在荒岛的沙滩上。

不管多有钱的富翁，他们的财富在这里兑现不了他们生存的必需品。在岌岌可危时，随着邮轮上逃生舱一起漂来的清洁女工阿比盖尔成了大家的救星。服务员领班秉持一贯客户至上的原则要求阿比盖尔把逃生舱里的纯净水和薯片等都搬出来，阿比盖尔犹豫过，但还是照办了。可是当她辛苦打来做成美食的鱼也被要求分给那些富翁的时候，她拒绝了。

阿比盖尔很聪明，她知道自己是岛上唯一拥有重要资源和技能的人。那些富翁和网红一个个只会躺在沙滩上等投喂，椒盐饼干棒就能让他们乖乖听话。

阿比盖尔垂涎卡尔年轻的肉体，把他叫到救生舱过夜，这让丫丫很纠结。卡尔也很为难，然而只是为难，却并不犹豫。他原本就会利用自己优秀帅气的外表获得更好资源的人，只不过之前能提供给他更好生存需求的人可以有很多选择，他可以从中选择年轻漂亮的丫丫。现在荒岛上资源都掌握在阿比盖尔这位长相平平的中年妇女手里，卡尔没有选择的余地，但他所做的事却是类似的。

要摆平丫丫也很简单，一包椒盐饼干棒就行了。丫丫一边拼命往嘴里塞着饼干棒，一边委屈巴巴的要求卡尔只能和阿比盖尔聊聊天，不能有更进一步的举动。卡尔也答应她，一会儿他就回到海滩上来。但是，一直到清晨，他才从救生舱里钻出来。他们谁都知道卡尔和阿比盖尔会做些什么，但卡尔和丫丫这对情侣却都装出还维持着文明社会基本底线的样子。一个要求，一个答应，似乎谁也没为了获得资源出卖关系。

相比丫丫和卡尔，阿比盖尔内心更统一。

在一段时间的共度良宵后，卡尔有天早晨突然提出他可以和阿比盖尔结婚。卡尔天真的认为，这样岛上的男人们就不会嘲笑他的卖身之举了。阿比盖尔却觉得卡尔很奇怪，如果卡尔觉得岛上其他人不喜欢他们在救生舱里悄悄的行为，那就告诉他们。

“你给我些什么，我也给你些什么做回报，就这样。”阿比盖尔说。

卡尔又故技重施了，他把自己内在对自己行为的羞耻感说成是阿比盖尔行为的不耻。他告诉对方，岛上的人不喜欢她这种卖肉的行为，不喜欢她用普通的食物换取性爱。

阿比盖尔不吃这一套。她说自己每天为这些人负责，为了他们的生存做许多事，获得点性爱怎么了？习惯了文明社会虚伪的那套的卡尔有点被整懵了，他又进一步提出也许他们该结婚，也许可以在公开场合牵个手。也许他可以和丫丫分手，只要阿比盖尔赞同。

阿比盖尔反问卡尔，记不记得他进入救生舱的第一晚说了什么？卡尔说：“我爱你，因为你给了我鱼吃。”这句话如此动听，因为它说出了真相，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是一次交易。也证明卡尔是一个可以为了获得些什么，说出“我爱你”的人。

我不由得佩服导演创造的阿比盖尔这个人物，她以一个邮轮中最底层员工的身份用最直接的方式给所谓的上层人士的伪善、伪高雅的行为以痛击。这比非要在暴风雨之夜举办船长晚宴，并且让光鲜亮丽的宾客们原形毕露的邮轮船长更直白。

很多人攻击北大三个女生，是认为她们根本不是女性主义者。在中国最现代化的城市里受着最好的高等教育，却无法抵抗家乡对女性一定要结婚生子的传统。是不是受过男性伤害的女性才有理由可以选择不婚，是不是恋爱脑就无法成为女性主义。如果连她们都没希望挣脱传统文化中对女性束缚的部分，其他人岂不是更无望？所以，对她们过高的期待导致的失望，转换成愤怒变成了席卷她们的一场网络暴力。

这段视频是她们利用了女性主义，利用了上野千鹤子也好；是她们走向女性主义的过程也罢，能引发热议也是一种好现象。至少意味着，大众对女性主义的关注已经开始发酵。无论男女，都希望获得更多选择的空间和不被挟持的自由。

可是获得内在的自由需要强大的人格内核，需要放下对道德优势的依赖奔向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并为此做好被非议的准备。就象阿比盖尔，她可以象其他人坦言她和卡尔之间就是在进行性交易。可是对卡尔而言，用肉体换取所需资源却要盖上一块冠冕堂皇的遮羞布。

谁都不喜欢卡尔把婚姻当做自己出卖肉体行为的遮羞布，也不喜欢打着女性主义旗帜却只关心如何服务好家庭婚姻的三位女生，但也许我们在某些时刻也会成为他们。甚至在整个人生中都突破不了内心既要还要的冲突，和影片中卡尔们一样，又想利用自己本身的优势不劳而获，又希望站在道德文明的制高点上。

当丫丫和阿比盖尔发现他们所在的岛屿根本不是什么荒岛，山的另一边居然有一家高级度假村，认为自己终于要回到文明社会的丫丫松弛下来。她完全意识不到危险的临近，毕竟尝到权力甜头的阿比盖尔已经抱着一块大石头站在她身后了。

丫丫舒适的坐在沙滩上，头也没回的对阿比盖尔说：“等回去了，我会帮助你的，我可以让你做我的助理。”阿比盖尔楞了一下，举起的手迟疑了，影片在这里没有给出明确结果。

阿比盖尔的迟疑，究竟是感动于丫丫的善良——毕竟自己每晚都招她的男友来“侍寝”，对方还愿意为她提供工作机会——还是对权力关系突然扭转的顿悟，我们不得而知。但从影片最后飞奔的卡尔似乎猜测出了点什么，他甚至不顾树枝的阻挡奋力向着丫丫她们走去的方向飞奔，任由枝条将他年轻俊美的脸蛋划出了一道道血口子。

似乎只有到了某一刻，那层“精致的面具”才变的不那么重要了。我相信卡尔是爱丫丫的，丫丫也是爱他的。然而他们都不愿意仅仅为了爱情而结合，不愿意接受放弃“捷径”后甜蜜却辛苦的人生。所以卡尔宁愿每天钻阿比盖尔的救生舱，也没有风吹日晒的自己想办法去捕鱼和烹饪。丫丫也只是抱紧卡尔出卖肉体换来的饼干棒，跟在阿比盖尔身后等投喂。

就和北大三位女生类似。她们遵从了家乡的传统结婚生子，有一天突然发现大家都开始讨论“女性主义”。这让她们对自己的决定产生了质疑，习惯被肯定的她们希望通过和“女性主义”的权威人物交流以获得认可，却让自己成了人们探索女性主义过程中的牺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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