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骚律师 第六季

用时几个月，将《风骚律师》六季都刷完了，感觉心的某一部分也随着这部剧的完结而被带走了。

通常这时候我会再去找其他的剧、或者书和电影来看，但短时间内无论看什么，身体里始终有种无法被填满的空虚感。

这就是一部好剧的后劲，在你看完的当下可能没觉得什么，但后来的许多时候，你都会在不经意间想起来那段追剧的时间，就像回忆起一个曾经关系很不错的老朋友，某一天的一次普通的聚会互相道别后，你目送他转身隐去在人海里，从此以后就再也不曾再见过。

关于镜头、调度和伏笔的回收，这部剧沿袭毒师的高水准，就不再过多赘述，专业人士自有专业评价。仅聊聊看完剧后的一些私人感受吧。

第六季里，所有角色都揭开了属于自己命运的底牌。

有些人的结局固然让人颇为唏嘘，但并不意外，比如纳乔、拉罗；有些人的结局早已在未来毒师的故事里被注定的命运之手给焊死了，比如老麦克、炸鸡叔、叮叮叔。这部以犯罪为题材的剧之所以在能在国内主流媒体受到很高的推崇，甚至能顺利地引进到视频网站播放，我想除了公认的质量外，另一大原因，估计也是本剧的主旨很贴近我国的主流价值观。剧中那些徘徊在恶与黑暗的边缘世界里的人们，无论他们在违法的过程里如何风光跋扈，无论心中是否残存一些善念和人性，最终都会被自己犯下的罪行所吞噬——死亡、入狱、或者永久地接受内心的折磨与拷打，毫无例外，没有一个人是能落得好下场的。

唯独霍华德的死，让我现在想来还是觉得意难平，太过突然，太没道理了。

在此之前，律师这部剧里有两条主线：以麦克、纳乔为核心的黑道线和以金、查克、霍华德为核心的律所线。两条线虽然偶有交集，但大多数时候，两边井水不犯河水，也不会产生什么有直接影响的剧情碰撞，只有吉米作为中间人、从容地在这两片光与影之间的灰色地带里游走。

而拉罗优哉游哉地装着消声器，然后随手一枪就将不明情况的霍华德一枪打死，彻底打消了光与暗间所谓的“平衡”，以及观众们心中的某些幻想——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界限分明的属于光与影的两个世界？

真实的世界只有一个，就是一个充满着蝴蝶效应、各种人所不能预见的偶然、意外随时都有可能降临在每个人头上的混沌而灰色的世界。

对于霍华德的为人，大家的评价可能会有些争议，我则认为他是一个没什么大问题的好人，恪守规则和纪律，或许会过于职业化而不近人情，身上总有股虚伪的精英阶层味儿，可能会有些人因此而讨厌他，但对于他的退场，我想所有人的观点应该都很统一，觉得他命不该如此，太过惨烈而突然了。

好多人会说，他什么也没做，和拉罗更是完全不认识，为什么编剧非要让他以这样没有尊严和逻辑的方式死去呢？

但仔细想想，我们中的任何人，都有可能如霍华德那样，在一个错误的时间出现在一个错误的地点里，而让命运走上截然不同的另一条道路。

或许生活中你经历的一切寻常，其实都是极为罕见的偶然。

如果你不曾在某时某刻去到某个地方，如果你在当时没有临时起意和某个陌生人交谈，也许你往后的人生故事就会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你很少意识到，人生就是由一连串极小概率的事件组成的必然结果，那些概率有好有坏，影响或大或小，而我们总是在面对巨大的起伏与离别时才去感慨人生的无常，实际上，那些“无常”的瞬间早已充斥我们生活的全部，是人生这道谜题唯一的答案。

只因为霍华德是主角之一，我们才为之惊愕和感慨，像前面被拉罗随手杀害的储蓄所小哥，本质上和霍华德的命运并没什么区别，都是天降的无妄之灾，但因为他是配角，所以并没有多少人为他惋惜，可在认识他、了解他的别人眼中，他也一样有属于自己的悲欢离合。

没有谁是人生的主角和配角，又或者人人都是属于自己故事的主角。

人们总是迷信karma，相信善恶有报，但这个世界更多的时候都是荒唐且没有道理的存在。

在这样一个世界里，吉米的所作所为就显得尤为矛盾和摇摆。

你很难定义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是善还是恶。

显然，他的做事之道以利为先，风格狡黠油滑，遇到任何事都先想着如何用偏门cut the corner，而往往就会在破坏规则的同时伤害到身边的人。但你要说他贪婪没底线吧，你会发现，他到了最后的一刻往往都会良心发现，主动打破自己的计划，例如在打印机店营救晕倒的查克、假装麦克风穿帮而让老奶奶艾琳和其他老人和好、还有这整个故事的结局，明明已经通过协商能从轻处罚了，却还要主动在法庭上将自己的罪责全部担下，终老在牢狱里。

你经常会看到吉米的一种行为模式，就是他明明已经定下做什么事的计划了，没走出几步，忽然皱着眉头、咬着嘴唇开始思索，随后在冲动也好、反悔也罢的说不清的情绪之下，全盘推翻之前的计划，转身决然走向另一条道路。

从结局来看，他的摇摆不定总是会把自己抛向一个更狼狈的局面，让看客们看得很是扭捏难受，还不如当初就完全遵守规则行事，又或者干脆一黑到底，都不至于落得这个下场。

可我想，我们也只是站在上帝视角，才能这么轻松地对一件事做出不需要负责任的定论。

芸芸众生里的大多数人，之所以只能普通而局限地生活着，难以迈出超越眼前生活的突破一步，也许原因就和吉米一样，总在理智与感性的拉扯中徘徊，总想着既要又要也要，最后什么都没法做到最好。

看到吉米的结局时，我总是会想起标题的那句话——

你所有的痛苦的根源，来源于你的恶毒和善良都不够纯粹。

可是除了吉米外，我们中的几乎所有人，谁又不是这样呢？既不能善良得像个以身殉道的圣徒，做任何事都问心无愧，也没胆量做个漠视一切、穷凶极恶的恶棍，只能在中间地带游离，让行为和良心接受双重的煎熬。正如《卡拉马佐夫兄弟》里所写到的人性的两面性：

”我们该相信什么？相信第一个故事——出于高尚情操的冲动，拿出自己赖以为生的最后一点钱，向一位小姐的美德表示敬意？还是相信它的反面，如此令人作呕的反面? 生活中通常是这样的：遇到两种截然相反的现象，折中便是不偏不倚；然而在这个问题上行不通。实际上很可能是这样：他第一次表现的是货真价实的高尚；第二次表现的则是同样货真价实的卑鄙。为什么？因为他具有大起大落的卡拉马佐夫性格——这正是我所要讲的核心问题——这种性格能兼容千奇百怪的相反极端，能同时看到最高处和最深处，既看到直上云端的崇高理想，也看到极端堕落的万丈深渊。”

人类的复杂一面很难用三言两语说清，卑鄙与高尚对于人而言，经常不是反义词，而是人身上能同时存在的共同体，只是因为立场、利益、情感，甚至是生理上一时的热血上涌、冲动失控，就能让人在瞬间里变成另外一个人。而我之喜欢毒师宇宙的理由，就在于它能通过精妙编排的故事真实体现了所有人的复杂性与矛盾之处，而不只是停留在一个个虚假的、符号式的人设塑造上。

剧里的每一个人，都是灰色的多面体，少有绝对意义上的完人。

自诩公正、信守规则的老查克，他对吉米又爱又恨的复杂兄弟情，会让他在幕后控制阻挠弟弟的律师之路；儿子死于黑警之手的麦克，曾经痛恨罪恶、恪守底线，最后也沦为黑帮杀手，将枪口指向罪不至死的建筑工程师；就连在前几季里形象一直近乎完美的金，也在最后两季里展现出了她内心深处的魔鬼一面，而观众到最后一刻才恍然大悟，为什么之前每一次在看似错误的抉择里，金都会义无反顾地站在吉米这一边并违背原则地替他说谎、替他打掩护，原来那些都是她自己想要的，她有着忍不住渴望欺骗、玩弄他人而取乐的黑暗面，吉米和她属实是绝佳的灵魂拍档。

而剧中反派们在罪恶背后的另一面——例如纳乔对父亲的感情、阴冷无情的炸鸡叔对待炸鸡店员的风度与包容，拉罗对庄园里家人们热情的态度……等，虽然丰富了他们的血肉与情感，但相对来说都是比较常规化的反面角色塑造方式，在其他犯罪类影视作品里并不罕见。对比起来，吉米、金、查克、麦克这些角色身上的转变与丰富的信息量则更值得深入探索和咀嚼玩味。

然而有趣的是，大部分看剧的观众们似乎更喜欢纳乔、拉罗、炸鸡叔这些纯粹的角色更多一些，而对金、吉米的作为表示反感。人们似乎总是天生地会对恶人的魅力更加欣赏包容，只要他做过一些好事，或者拥有某种坚定纯粹的信念，就能让人无视他们的本质是真正的罪犯，而对那些处于中间地带的人，亦或是看起来软弱犹豫的好人们的评价标准则很苛刻。

好人们做了许多好事，但只要他做过一件坏事，或者像每个普通人那样，展露出内心真实存在的某些消极负面（谁敢承认自己没有呢？），大家就会觉得他是个伪君子，用他做的那件事去定义他的全部人生。而坏人们杀人越货无数，但只要他们在人前流露出一瞬的温情，大家就会为之感动，称他是心有猛虎、细嗅蔷薇，因此在任何作品里，反派们总是更容易取得更高的人气。

我不会评价这样是对是错，因为我自己也难能免俗，总会更欣赏那些杀伐果断的理想化的角色，而对挣扎在善恶漩涡边缘的普通人不屑一顾。

但我一直在想，如果以崇高的道德标准去审视每个人、审视自己，我们是不是也会像一尊由稻草糊成的伪善的偶像般脆弱得不堪一击而瞬间坍塌呢？

毕竟，我也只是和他们一样的普通人，不够恶毒。不够善良。不够纯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