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有朵雨做的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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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在他们还了他们时代的债以后，

才能看出个人的东西还剩多少，

值不值得对此清算。”

这是黑塞在《荒原狼》中的一句话：真正的“天才”必将超越时代，正如尼采之于19世纪末。

娄烨的超前性表现在与TZ的关系，针对这个话题已经涌现出大批热度盘点文章。

但另一方面，这种超前性更表现在其影片外在形式对普通观众观影舒适度的毫不迎合。我知道娄烨拥有着数量巨大或出于内在共鸣或仅仅将之作为标签的拥簇者，但我年少时从未喜欢过娄烨，甚至到现在，我依然没有勇气去看第二遍娄烨的大多数影片，它们是那么的粗糙精准、毫不矫饰，因而是你无从回避的真实与残酷。

《风中有朵雨做的云》保持了这种粗糙精准、强逼观众直面真实的风格，宛如学生作业的片名字幕被打在大荧幕，依然是不妥协的生猛模样。

1,难以溯源的断裂

经过与TZ长久博弈，甚至不可避免的自我阉割，现在很难搞清楚《风雨云》中大量的断裂哪一些出自导演自我意愿，哪一些又是出于被动。

一方面，《风雨云》叙事上的断裂感与视觉上的遮挡、失焦、昏暗构成了一整个系统。影片前半段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很难看清楚林慧、唐奕杰甚至连阿云的面孔，唯有作为观众代入对象的警官杨家栋被清晰呈现，而林慧、唐奕杰与连阿云像是必须生长在黑暗里，三人一旦出现在阳光下就要带上墨镜，林慧则有着殴打记者的动作，在《风雨云》记者、媒体充当的恰恰是正确信息传达者的正面形象。

另一个简单例子在于杨家栋两次与林慧见面的小屋，导演这里非常巧合的设置了电灯完全失灵，两人只能依靠微弱烛火照明。

焦点的晃动偏移承接自《推拿》，却不再是促使观众联结生理失明主人公的直接手段，而更深层次映照着人物的心理变异。其中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段落是唐奕杰与连阿云在包厢内的心理博弈：两人都是棋子般的人物，也将走向同一个“玩火焚身”的结局，却在此你来我往试图以权利压制威胁对方，焦点在面孔变形的两人间游移，却不是为了对讲话人进行视觉上的强调，反而不断将之置于焦点外进行虚化处理，正是与前面提到的视觉上断裂处理相对应。

但在此之外，影片中存在着大量理应被补齐的信息断裂。譬如姜紫成边与林慧做爱边向对方求婚，紧接着跟了一个婚礼现场，新郎新娘却是林慧与唐奕杰。乍看这个跳接处理有着内在的联系，在我观影过程中，影片播放到这段反差，多数观众被逗笑了。

但仔细斟酌，两段之间存在着必须补齐的信息缺失，从后文看，唐奕杰在台湾的生活并不太好（后台找阿云时被孤身被其他人围着打），这种处境与在大陆的声色犬马两相对比，可推断出姜紫成去往台湾并非出于自愿。

另一个更显著的佐证在于姜紫成再见到林慧，颇有衣锦回乡之感，林慧也丝毫没有痴心女子被负心的哀怨之情展示。

那么在姜紫成向林慧“求婚”与林慧嫁给唐奕杰之间发生了什么？姜紫成又出于什么原因必须离开林慧去往台湾？这段重要的信息被完全掐断。

2，迷失于类型之中

从资料中可以看到，《风雨云》是一定程度上的命题创作，作者先有了“如果不拍冼村，这个地方很快就没有了”的念头，在200多张冼村相关照片的基础上创作出剧本。

也许正因为这个原因，《风雨云》呈现出最大程度上的类型化倾向。一方面，影片或主动或被动套用了《公民凯恩》的外壳，开篇唐奕杰在冼村掏心掏肺的一番演讲，人物面部特写中始终不断地群众喧哗，最大程度调动了观众的情感投射，将唐奕杰认定为一个真心为民的好官员。

与《公民凯恩》中的记者相对，《风雨云》以警官杨家栋串联故事，剥洋葱般剥开人物生前种种。媒体同样在此担任了信息的传递者，近乎巧合地提示推动着剧情。

继《浮城谜事》，娄烨在《风雨云》依然选择了悬疑片的叙事类型，这与导演始终关注人物外在表皮下的内心旋涡有极大关联。

《风雨云》行至后篇，甚至有了迷失于类型化的嫌疑。在警官林家栋的身份上，为其设置了一个强烈因而刻意的动机：林父正是因为深入此案而遭遇车祸。林家栋在“悬案破解”之后将写着自身光荣事迹的杂志夹在林父手中离去，让人误以为穿越到了香港警匪片之中。

此外，影片中大量的车内特技（宣传文案也有聚焦于拍摄此段落的辛苦）、动作打斗、略显冗长的真相解密过程元素，皆有着迷失于类型片的嫌疑。

类型化是叙事最便捷有效的道路，它迎合观众而生，得到的最好的结果将是观影过程中紧扣观众兴趣点的爽快，但等待观众走出影院之后，纯粹的类型片将很快被抛于脑后。悬疑之于娄烨，更应该是作者导演探秘幽微人心的工具，宛如《浮城谜事》的震撼世人。贪图类型叙事的便捷，委实是《风雨云》TZ之外的自我阉割。

3，自由魂灵还余几何？

以往娄烨说“我只要说清楚爱情，就说清楚了这个世界”，在《风雨云》中他被表达命题的欲望左右、被TZ纠缠，爱情零零角角隐秘在各地，在断裂与类型化之下，依然闪耀着些许动人光芒。

唐奕杰死后，杨家栋去找林慧，黑暗中除了祭奠死者的烧纸币火堆，再无其它光源，宋佳只好一席裙装，惊艳脸庞与身姿模糊只见轮廓。

影片中段，小诺在留言中问杨家栋“你喜欢她（林慧）吗？”，镜头漫不经心移过一行行消息，独独在这几个文字前久久晃动停留，像是阅读者被猜中了心思。宋佳这样将诱惑与淡然融于一身的女子，是红玫瑰与白玫瑰的综合体，原该是人人都爱的。

初见的一片昏黑，一定淡化了这种说服力，倘若换了墨镜王，一定将宋佳身体各部件拆散了，细眉、尖鼻、挺直的后颈、甚至一双精致赤足，但娄烨拒绝任何无来由的光源，与现实毫无差异的画面将人工感摒除，不是将我们代入林家栋的视角中，像爱任何一个在荧幕中展现璀璨瞬间的女星般爱宋佳，而是将林慧作为一个不会发光的普通灵魂观看、审视。

演员方面，本片中另一个给人惊艳之感的女性是由马思纯饰演的小诺，小诺在酒吧见到杨家栋，特写镜头凝固在她脸上，稚嫩脸孔上眼泪缓缓落下，让人在猛然间想起余虹，在娄烨的镜头下，马思纯呈现出与其御用女演员郝蕾相似的气质，或许这便是镜头长久驻留于马思纯面孔的原因。

小诺生长于被肮脏欲念包裹的变态成人之间，心思藏在少女的清纯之下，不同于《血观音》中的棠真，她有着“出世”的乌托邦梦想：一家人到香港去。为此不惜裹挟入成人游戏，将唐奕杰推落高楼，这是故事的开始。

但被影片后半段贪图类型便捷牺牲掉，小诺仅呈现了几个惊艳的面部特写，而并未被赋予饱满血肉。自动屏蔽掉导演仅为应付TZ而快速闪过的字幕结尾，片尾杨家栋对于小诺的追逐指向何意，我们已经很难辨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