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心女王

——观《红心女王》

都有这样的经验，当我们看到一只小狗、一只小猫，或者是一头小猪、一只小羊，呵护、舔舐小狗崽、小猫咪、小猪仔、小羊羔的时候，心中便由然生出一种温暖、可爱来；对于人类自己也是一样，当年轻的母亲用她那双闪动着的美好光芒温柔地看着襁褓中的婴儿的时候，我们也会有这样的感觉。我们管这种现象叫做舔犊之情。为什么会这样？很简单，这是自然属性，这是人的自然属性。所谓自然属性是生而有之，不需要后天的学习、训练、培养，是与生俱来的。同时，它也是普世的，是贯通于人类和动物的——当我们被人和动物的行为拨动心中那根柔软的弦线的时候，勾起的那种自然、温暖、怜悯、可爱——不由自主地想向前呵护他（它）的情感，实际上是隐藏于人类基因中的“自然属性”。我们发现，越是动物不同与人类，在动物中这种自然属性贯穿于它的一生——无论在哪个阶段，都表现出这样一种“动物性”。但是，人不同于动物，当我们从脱离母体，从婴儿到少年，从少年到青年，从青年到中老年——一路走来，我们的自然属性一步一步被压抑进了我们基因和性格里，一步一步被越来越掌握了主动权的“社会属性”所控制。所谓社会属性，在我看来，也就是中国人说的“关系”二字；所谓关系概括起来讲也不过是这样三个方面：人与自然的关系，人与人的关系，以及人与自己的关系。一般来说，人与自然的关系相对来说最好处理，因为自然就在那里——不管你看没看到它、注意没注意到它、重不重视它，它就在那里，不温不火、无声无息。自然有它自己的脾气、性格，需要人类认识和适应，否则就会被惩罚。但是，自然是一个时间的过程，不是立马见效的；这个过程有时候需要几年，有时候需要几十年、几百年，甚至上千年，才能显现出它的力量。所以，人们往往忽视这层关系。 自古以来人们最麻烦的是人与人的关系，现代社会逐步建立起来的历史、法律、心理等等学科，思考和研究的范畴都可以定义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由此也可以知道这是一个叫人头疼的问题。至于人与自己的关系，当然是现代社会才关照到的一种现象，它涉及到孤独、忧郁、幸快乐，这些人本身的感觉、感知。

人类最复杂的关系大概就是婚姻关系了吧？至少我这样认为。《红心女王》讲的就是这样一个故事。皮特、安妮是一对四十多岁的夫妻，他们有一对双胞胎女儿，健康、可爱；丈夫皮特是一位医生，事业有成，颇受业界的好评；妻子安妮是一位律师，是一位专注于青少年法律问题的专家。不管从那方面说，以这都是一个幸福、快乐、岁月静好、稳定的中产阶级家庭。可是，自从皮特与前妻所生的十六岁的儿子古斯塔基搬进这个家庭之后，事情越来越不可收拾。

俗话说静水深流。当我们说一个家庭幸福的时候是在说什么？一般意义上我们所评价的所谓“幸福”，不过是站在外人的角度、以肉眼能看到的那些东东：夫妻俩都事业有成、收入不菲，一可爱的双胞胎女儿，住带花园的大房子，夫妻二人受到普遍尊重——也就是说，外人看到的永远都是“皮毛”，具体内里的东东，只有当事人自己才知道。再说了，幸福、快乐这些词汇不是名词——至少我不把他们当名词使用，而是形容词。一旦用形容词的时候，那必然就不真实了。就像是风平浪静的海面，水面下面究竟怎样的，只凭眼睛是看不到了；不过，皮特和安妮这个家庭，不管从外人的观感或者是从他们个体的体验，可以说都是一致的——那就是幸福。安妮作为业界的专家，工作繁忙，有处理不完的案子；回家还要照顾两个孩子，时间上争分夺秒；皮特作为一名医生，时间也是排的满满的，只有在下班的时候才有时间陪陪两个孩子。夫妻俩交流的时间很少。不过各自忙各自的工作，各自有各自的圈子，也并不觉得有什么隔阂。大家不都这样子嘛？至于床上那点事儿，谁需要了谁就去对方房间里找对方——做完了，回自己房间睡觉。一切都显得在正常不过，似乎这样的日子足以白头偕老，足以岁月静好。安妮和皮特虽然性格、秉性非常不一样，但是他们有一个共同点，按照这国当下的一个流行词来说，那就是他们“情商”都很高，不仅把工作上的各种关系处理得很好，而且在夫妻之间——夫妻之间怎么可能没有龃龉，怎么可能没有磕磕绊绊，他们也处理的很好——至少将矛盾控制在“不伤感情”的范围之内。什么叫“情商”？所谓情商也就是一个压抑自己的自然属性、融入社会——提升自己“社会属性”的程度，从这一点上说，安妮和皮特都是高手。因为是高手，所以他们才做到了“事业家庭双丰收”。

十六岁正值青春期的古斯塔基从远在丹麦的哥本哈根搬到挪威奥斯陆爸爸和继母家之后，有点不适应这边的环境。按说这也正常。皮特跟前妻离婚之后，古斯塔基一直跟着妈妈，住在哥本哈根；爸爸皮特在挪威奥斯陆，很少去看他们母子。从小就生活在寄宿学校里，性格有点孤僻，突然来到一个新家庭，而且又跟后妈一家子住在一起——肯定会有一个过程。安妮发现古斯塔基偷了她的Apple包包，偷了家里的首饰。为了让他尽快适应家庭、融入家庭，继母安妮跟他单独谈过之后，就把这件事儿给压下了——既没有告诉皮特，也没有报警。渐渐地，皮特融入了家庭——跟两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关系变好了，还在外面交了新朋友——一个漂亮的挪威女孩。古斯塔基把女孩带进家里来，跟女孩在他的房间里做爱——年轻人的动静太大，被在书房里工作的安妮听到了。好心的继母虽然觉得这有点不妥——不是不应该找女孩，也不是不应该把女孩带进房间做爱，而是说应该小点声，不要影响别人——这是文明的挪威的“普遍价值”，就自己笑了笑——没有制止他们，也没有跟古斯塔基谈。或者是多年来被一枝独秀的社会属性压抑得太久了，或者是被两个青春期孩子的那份青春的气息、阳光的身体、激情、力量所拨弄，安妮的自然属性一下子被唤醒了。从此她像是换了一个人，在家庭party上，安妮当着丈夫皮特和客人的面，一边呷着红酒，一边随着轻柔的音乐——摆动着身体，像是进入了一种被催眠的癫狂状态；皮特和客人肯定想不到此时的安妮满脑子都是古斯塔基和挪威女孩那律动的身形……在家里，安妮会偷偷地站在角落里，赤裸裸地看着古斯塔基年轻的身体，有时候竟然到了忘我的地步。人类的自然属性当然是强大的，尤其是像安妮这样的人——自然属性被社会属性压抑了如此之久，几乎将被窒息的时候，像是灵光乍现突然又被拨动了——更是强大到了失控了。于是，该发生的都发生了，而且一发而不可收 。也就是说，继母和儿子上床了，按照俗世的通通说法，这叫乱伦。

所谓乱伦，在我看来至少有两种，一种是有血缘关系的性关系——乱伦，一种是法律意义上的乱伦。在我看来，法律意义上的所谓“乱伦”，是伪乱伦，因为本质上这根本就不是乱伦，充其量是一种性关系。安妮和古斯塔基显然属于后者。但是，不管他们是不是乱伦，一点都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他们是不是能永远都不被人知。可是，不幸的很，在一次party上，古斯塔基向继母安妮求欢的时候，被安妮的一个熟人——女儿的马术老师莉娜看到了。被自然属性控制的安妮一下子醒了过来——安妮毕竟是过来人，毕竟是法律专家，她当然知道这样下去一定会有后果的——于是，安妮理性的一面——社会属性的一面重新抬起了头，从此，她开始有意识地疏远古斯塔基——她将自己一下子拉回到了原来的轨道——被社会认可的所谓“正确”的轨道。可是，正值青春期的古斯塔基却做不到啊！有社会学学着曾经指出，所谓“青春期”，就是生理发育和精神发育不同步——出现了非平衡发展。什么意思？就是说青春期的孩子，他们的叛逆、孤僻，甚至抑郁，不是他们主观愿望，是他们的自然属性——是生理上的发育跟他们精神上的发育不同步造成的一种不平衡，古斯塔基本来就迷茫于继母安妮为什么、怎么可以跟他发生这种事情，只是当他的突飞猛进发育中的生理需求被继母安妮摇醒之后——他无法控制自己，陷进了生理亢奋之中而不能自拔而已，当他被继母安妮冷落之后——便陷入了进一步的迷茫之中。整个人整天疯疯癫癫，甚至爬到树上——有从树上让自己摔下来，弄的大家都不安生。他想跟继母安妮谈谈，他想问问安妮：她为什么不理他了，难道他们以前的美好就不要了？可是安妮根本不给他机会——因为安妮发现，丈夫皮特似乎对她有所敏感了。她知道如歌让皮特知道了他们之间的事情，意味着什么。所以，她生硬地告诉古斯塔基：你给我忘掉过去的一切，忘掉！

如果态度在开放一点的话，安妮当然可以跟古斯塔基谈谈，可以告诉他：性是一种本能，就像吃饭喝水一样——谁都需要，只要不影响别人——不影响第三者，两个人就可以自由。“我跟你不是世俗的人们说的那种轮乱，我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这不叫乱伦；当然，我们俩这样子是不道德的，是对你父亲、我丈夫皮特的不公平，也是对你两个同父异母的妹妹的不公平，因为这样子的事情毕竟会对他们造成不好的影响，甚至会影响他们一辈子！”可是，即使安妮能这样跟古斯塔基“聊开了”，她还是无法跟古斯塔基解释为什么她为什么非要这样做，难道“继母不能跟儿子做这样的事情”这不是从小就被教育的“社会规范”嘛？当然，如果持开放态度的话——这一点也不是不可以谈，也不是谈不开，问题是：她怎么跟十六岁的儿子开得了口！所以，安妮陷进了惶恐和不安之中。皮特肯定感觉到了什么，至少从氛围上已经很不对了；即使皮特没有感觉、感知到什么，他的直觉也会告诉他：一定发生点什么，反正有些不对劲儿嘛！人类之所以如此可爱，是因为他们建立了无数禁忌；人类之所以如此丑陋，也是因为他们建立了诸多禁忌。要知道，很多浅显的、简单的道理，人类是有禁忌的——是不能说的！比如，在这国关于性这个话题，至今依然是禁忌。所以，处于惶恐中的安妮只能选择短平快、稳准狠的办法——直接告诉他、强调他：忘掉过去发生的一切。除此之外，她没有别的出路。

正当处在惶恐和不安中的安妮担心着莉娜是不是会告诉皮特的时候，为了进一步加深跟古斯塔基的感情，皮特想带他去小木屋住一段时间。所谓“小木屋”，是北欧人在野外的山坡上、草滩上、水边，或者是森林里——搭建的独立房屋，这样的房子一般都是用木头钉起来的——所以叫“小木屋”；主要为了享受一个人的空间，专门搭建的——一般情况下，小木屋都是独立房子，周围几公里内不会有别的房子。当然，有时候也会一个家庭一个家庭的搬进小木屋——住一段时间；有时候是为了加深感情，有时候是为了解决问题——比如夫妻之间的矛盾，等等。总之，“小木屋”是北欧的一种非文化现象。皮特和古斯塔基去住小木屋了，仿佛一切都到此为止了；安妮似乎也可以安心了。可是，问题不但没有解决，而且进一步恶化了——古斯塔基被父亲的真诚触动了，傻小子动了感情，一下子将继母安妮跟他的那点事儿跟父亲说了。于是，皮特为安妮准备一场战争。可是，战争才一开始，安妮就占了上风——她像皮特抛出了古斯塔基偷她包包、偷家里的珠宝、首饰这发重型炮弹，再加上古斯塔基一直都在寄宿生学校——即使说不上劣迹斑斑，至少他的话也是不可信的。在安妮出色的表演之下，换成皮特开始迷茫了——“我还是相信谁？”！

故事一下子反转了，原来那个知性、温柔、事业家庭双丰收的安妮——突然之间变成了一头好斗的狮子，锋芒毕露不说，而且咄咄逼人，各种圈套、套路，一下子全都抛出来了。最后，安妮战胜了十六岁的古斯塔基——被赶出了家庭，将他送会了丹麦哥本哈根的寄宿学校。被委屈、被冤枉、被处罚的古斯塔基心里当然不服气，他想找继母安妮说说起清楚——甚至他想告发安妮，因为他是未成年——他想告发安妮引诱未成年发生性关系；实际上这仅仅是十六岁的古斯塔基一种自我保护的说辞而已，本质上他根本没有告发继母的意思。他不过是想要让继母安妮对她好一点，不再如此对待他罢了。可是，当他闯进安妮的办公室，当他开口——向安妮要正义的时候，他已经一败涂地了。因为安妮根本不给他任何缝隙——让他喘息。古斯塔基试图想找他爸爸皮特说说清楚，可是皮特被他和安妮弄的早已筋疲力竭——即使他在楼下嚷嚷都喊不醒他。走投无路的古斯塔基当然不甘服输，可是一个十六岁的孩子，一个父母离异从小在寄宿学校长大的孩子又能做什么呢，最终他去了小木屋——在冬季里，他被冻死在了那里。

古斯塔基死了，虽然这是一个悲剧，可是对于安妮、皮特这个家，谁又能说这是一个向好转折的一个契机呢。显然，古斯塔基的死安妮负有责任，但是作为一个男孩——他要想成为男人，女人、性这一关是注定要过的呀！即使没有继母安妮的出现，也会有其他女人出现他面前。所以，成长是每一个青春期的孩子，迎接的人生的第一次挑战。闯过去了，赢了，就从男孩（女孩）成长为了真正的男人（女人），否则大概率就是悲剧。至于最后安妮和皮特究竟怎么样了，是和好了，还是分手了——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因为电影演到这里，导演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从电影的角度说，这是一部优秀的电影，大气、隐忍、别有意味。尤其是丹曼影后崔娜蒂红出演的安妮一角，在剧情反转以后——其表演更是稳定、内敛，人物情感把握到位、分寸感、情绪、节奏，恰大好处。更出彩的还在于这部电影的构图十分讲究，稳定、克制，基本把北欧斯堪迪维纳亚的风情、格调、自然氛围基本呈现出来了。尤其是在镜头的运用上，以固定镜头为主，以推出镜头为辅——将画面和情感既克制又有分寸地呈现在观众面前。比如，第一组镜头：安妮牵着一条头，从广阔且深邃的森林里走过去，一下子就把观众拉进了北欧那片神秘的土地上；再比如安妮和古斯塔基的第一场床戏那组镜头，一点都不渲染，而且十分克制——即使给人物的特写，也仅仅是背影里的半边脸，显得十分有味道。整场戏下来，虽然没有一句台词，却感情饱满，充满了张力。

当然，这不片子有它显而易见的不足，首先它显得太拘谨了，不足以拥有“北欧”这两个字下面的那些想象。在人们的心目中，北欧是多么的一个遗世存在啊！它简直就是独立于人类之外的一个包含了人美类对自身的各种想象，可是在这部电影里却没有得到充分的表达；可是在我看来，它有充分的空间是可以进表达的啊！其次，从编剧到导演的想象力还是太狭隘了，虽然从一书上说他们是很优秀的，但是在想象的张力上，在挑战既有框框上，还显得不足。其三，在对所谓“乱伦”这个题材的选择上，也显得太窠臼。保利娜.凯尔在《垃圾、艺术和电影》一文里说：

甚至乱论都成为这一类电影的一个标准。这里以追溯到保利娜.弗雷德里演的《低温火》、克拉拉.鲍在《跳舞的妈妈》里和爱丽丝.乔伊斯饰演的妈妈的男友之间也发生了同样的事情；到了四十年代这故事就嫁接在《欲火情魔》里。这些电影甚至连一些基本元素都没有变，诱使年轻人的成年人通常都很体面、很有见识并且很堕落，而被引诱的年轻人基本上都很傻很天真，尽管他们并不像本杰明那样古板无趣。

很明显，在此片中安妮就是那个体面且“堕落”的成年人，而古斯塔基则是那位“很傻很天真”的年轻人。电影是什么？电影要的是想象力，是对人们想象力的启发。电影没有固定的章法，不然就不见电影了。可是，这部片片在这方面的探索——在对电影的突破上，显得太不给力。

好电影就是这样子，当我们说它为什么好的时候，就会一发而不可收；所以，就此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