巅锋 第四季

这样，我们成为一颗发光的星球，终于能够为自己照耀一个梦。

相比传唱度更广的《卡路里》，《Light》更像火箭少女101的主打歌，吴青峰词作的描述，恰似这批选秀团宠的心路历程：一个普通人站上万人中央后，她便有权利为自己造梦。

今年6月，火箭少女101正式解散，组合中最受瞩目的杨超越选择转型做演员，跃向职业生涯的下一个龙门，这位幸运“锦鲤”的跳板，是22岁前在偶像位置积攒起的千万级流量。2020年，流量工厂迭代加速，前有“明星糊化”，后有“偶像内卷”，作为娱乐圈光鲜亮丽的“打工人”，杨超越很清楚，自己在唱跳与综艺舞台摸爬滚打的经验，都没办法直接用在演艺事业上，她当下最需要燃烧的，恐怕不是卡路里，而是小宇宙。

一

在新一期《巅锋》里，主持人何润锋把杨超越比作《爱丽丝梦游仙境》里的主人公爱丽丝——后者为了追赶一只兔子，跌入了洞里光怪陆离的异想世界，自此只有眼前路，不复身后身。

把时光拉回到2018年的《创造101》，唱功平平、跳舞平平的杨超越本是实力垫底的那一个，距离淘汰仅一步之遥，就因为粉丝投票高，她不仅名列前茅，而且幸运出道。如此戏剧性的转折，为杨超越带来了超高人气，也使她落入了看客们口诛笔伐的圈套，除去咪蒙流量导向的涨粉文，围绕“锦鲤”成团的其余争论，变成了一场事关公平的伦理学撕扯。

杨超越很能理解当初那些责难，她把自己形容为油锅里的一滴水，必然会噼里啪啦地炸开。我却坚持认为，她是娱乐业最真实的一面镜子，没有必要过多背负赛制、人设、主流审美孵化的争议，她的不懂规矩与无法被规训，只是纤毫毕现地映照了流水线的高压与专制。

何况在一个选秀综艺里，追寻公平本就是无本之木，其评判标准既模糊，又充满变化。就好比说，当一个社会的基础结构缺乏公正，没有人的成功是应得的，也没有人的失败必须受到责难，与其说“谁在规则里更努力”，不如看“谁在规则里更幸运”。

《正义论》的作者约翰-罗尔斯说过：“一个人愿意做出的努力是受到他的天赋才能和技艺、以及他可选择的对象影响的。在其他条件相同情况下，天赋较好的人更可能认真地做出努力，而且似乎用不着怀疑他们会有较大的幸运。”

对杨超越来说，“名不副实”的责难是过去的一页，眼下的关键在于，并非“科班毕业”的她是否用完了前行的运气？

在《巅锋》里，杨超越诚恳地告诉何润锋，她选择做演员是为了对大家负责，毕竟与演戏比起来，唱歌跳舞已经被证实是自己够不着的，但拍戏努努力还有点希望。

这句被受访者本人直截了当道出的逻辑，在今天的互联网上不仅有风险，而且很可能一石激起千层浪——我转型不是我演戏好，是相对于我更糟糕的唱跳，前者还能获得一些掌声，虽然我自己都不确定，大家鼓掌的动机是否纯粹。

就在最近的平遥电影节上，“百亿先生”张译还专门说了一段话：“表演是一门学科，现在可能有一些人不太理解这个表演的学科的背后的含义到底是什么，认为只要自身的外在的条件还不错就可以做演员，实际上演员的门槛还是有一定高度的。”

专业表演不仅有门槛，而且门槛在门外头，它的难度远比唱跳大。只不过由于国内影视行业的过度娱乐化，使得门槛早已被踏破，仿佛准绳从一开始便不存在。上述根源不是商业诱导，而是社会欠缺文化，资本欠缺制约，不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而在造星体系更发达的韩国，这种现象都是不存在的，人家对于电影演员、电视剧演员、综艺咖、偶像练习生的界定泾渭分明，对专业素质的恪守超越了对短期利益的追逐，绝不会出现小品演员、相声演员、歌手扎堆演戏的情况。

哪怕是一个亚洲级别的爱豆，人气和流量也丝毫不能撬动他之于大小银幕的机会窗口，片方即便不直接回绝，也会问一句——你自己觉得你能演什么？

巧的是，当何润锋问杨超越最满意自己哪段表演的时候，她谦逊地表示，假如真有一个很好的邀约找上自己，她宁愿寄去自己在综艺里的表现，这就像是在说：我是这样的人，至少可以做到本色出演，您看看我能演什么？

二

或许我们可以先替杨超越问一个问题：一个爱豆在当下转型做演员，是否已经错过了最佳时机？

之所以会注意到这个问题，要拜最近热播综艺《演员请就位》所赐，在这档“角色竞演真人秀”的第二季里，坐在导师席上的尔冬升与郭敬明，先后围绕同一类演技不合格的唱跳艺人，拉满了足以引起热搜头条的节目效果。

先是陈宥维被指出不适合做演员，后是何昶希接受了他不应得的S卡，还有忘词的李溪芮三番五次地想演《小时代》，这些青年演员的技能储备与艺术追求，在基于专业性的审视之下均显得饱受争议，不由得令人想要展开一场演员界的“真理标准大讨论”。

事情到了今天这一步，多半是由于流量明星的鸠占鹊巢耗尽了观众的耐心，导致风向大变。放在流量红利尚未耗尽的一两年前，一个爱豆如果朝演员转型，放弃赚快钱，即便是路人都会对其刮目相看；可在今天，除了极少数爱豆还能获得类似的垂青，绝大多数人都会接到市场的冷言相告——机会只能留给有准备的人，现在已经有人准备好了。

在节目中，杨超越自己也形容——“机会不是等你准备好了它才来，它来了它就来了，你就得接住。那不可能有机会说，你好了没？你没好，那我等会儿，我再晚一点再来吧。那不可能。那有的人准备好了，机会也不来；但是你准备好了，机会不来，你总算是有个底。”

有了这般清醒认识，杨超越开始恶补她作为一个“合格演员”的底，她希望有朝一日直接用作品说话，且是那种真正能被观众记住的作品。

在主流舆论开始压制那些“没作品”的流量明星的此刻，我想说的是，不能全怪这些人没作品，要想想前一阶段的市场，是否需要他们有作品？如果我们把流量明星看作一个抽象的概念，免不了坐而论道式的口诛笔伐；可如果我们真的意识到那些仍未放弃努力的人，我们还是应当对他们保有一些基本的耐心，不能为资本的卸磨杀驴充当呼应。

毕竟从一开始，杨超越们就是被资本绑上马车的鞍鞯，流量模式吃得通，她们是马前卒与摇钱树；专业主义被呼唤，她们又成了挡箭牌与替罪羊。她们就像亡国典故里的褒姒和妲己，以红颜祸水为名被钉进历史耻辱柱，可“烽火戏诸侯”“酒池肉林”的始作俑者，却从来另有其人。

杨超越直言不讳地告诉何润锋，很多剧来找她，是相关部门要完成业绩指标，所以需要借助她的流量，二者间是互利共赢的关系，她只是占据一个恰如其分的位置，并无喧宾夺主的可能性，真的很难说谁更需要谁。

在此一节，最令人愤慨的例子或许是《上海堡垒》里被甩锅的鹿晗。诚然，《上海堡垒》是一部从初衷到结果都很糟糕的电影，可比这些更糟糕的，是导演滕华涛把票房失利的责任推给了作为主演的鹿晗，意指流量明星耽误了这个项目。

我想说的是，即便鹿晗的演技有待提高，可“罪魁祸首”仍是你导演本人。类似足球场上的教练，名单是你选的，阵型是你定的，战术是你安排的，球员只是执行者。比赛再怎么失利，教练也没道理把球星推出去挨骂。何况说到底，当初是你看上了人家的主角光环，才安排他进入他不应出现的首发位置。

由此观之，或许杨超越后面最须注意的，还不是自己的台词与技巧，而是这类甩锅型产品经理。

三

关于识人，爱默生有句名言，“一个人就是他整天在想的东西”。一个真正有价值的议题，并非“22岁做演员是否太晚”，而是22岁前这个人在想什么。换一个更通俗的问法，杨超越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除了“很坦诚”与“不世故”，还有什么标签与之相配？

就像电影《到阜阳六百里》的画风，在一期《横冲直撞20岁》里，杨超越回忆起她第一次去上海坐大巴车的情景，她清晰描述道，在长途汽车站看到的上海和在机场看到的上海是不一样的，后一面永远光鲜亮丽，前一面却是城乡折叠，是风尘仆仆的面孔和大包小包的编织袋。

娱乐圈有不少人从底层发迹，但极少能看到一个艺人怀揣这样一份社会学意识，在节目中讲述流动之于底层的意义。杨超越是这样一个存在主义者，她或许做不到每时每刻充满情绪，却无疑每时每刻都充满观察。观察生活，记录生活，反映生活，谁敢说这不是一个演员的必由之路？

对于经历过社会大学的杨超越来说，她完全可以正面回答“爱豆是否可以做演员”这一问题——如果爱豆只是爱豆，在娱乐业的规训里按部就班、循规蹈矩，这种惯性会害了他们；如果爱豆会琢磨进退的意义、奢俭的意义、得失的意义和起落的意义，我们应当认为，这样的爱豆从一开始就具备了刻板印象之外的某种复杂。

爱豆转型成功的例子，眼下就有两位，一是出演了《长安十二时辰》与《少年的你》的易烊千玺，一是出演了《八佰》和《金刚川》的魏晨，他们的角色对于以往形象几乎是颠覆性的，他们完全进入了角色，忘掉自己的经历，感受角色的经历，他们成功的密钥也正在于此。

在节目中，杨超越告诉何润锋，“太密的情感和心思太过敏感的人，他待在娱乐圈很累”，这个体验是对的，毕竟娱乐圈和演艺圈是两个圈子，让她感到身心俱惫的东西，恰是她应对另一个场景的必备良方。毕竟好演员不仅要懂得控制情绪，比这更重要的，是对于生活的观察与感受。

“她这辈子最多也就读过两本书，其中一本还是找枪手写的自传。可如果你会偷，根本就不用读书，偷就是你的本事，布兰达就是这样。哪怕我的电影把她捧成了女神，她也不改初衷，街头是她真正的家。她一直在街头学习人生百态，什么都会了，所以她才能演绎那么多惟妙惟肖的角色。”

以上是电影《年轻气盛》的台词，仅凭模仿就能超凡入圣，当然属于一个极端案例，它补充的是这个行业的常态，即“演员到最后拼的是文化”。

那么对于演员来说，文化的重要性究竟体现在哪里？答案很简单，在于对他人、对社会、对历史、对是非的理解，所有人都有经历，演绎自己的经历，能保一时之稳，却有碍一世之需。你如何感受一个百年前未曾谋面之人的经历，又如何将它最客观地还原出来？不可能事必躬亲，只能靠纸上得来。

有趣的是，当何润锋问杨超越如何看待演员这个职业的时候，杨超越也说，演员需要更多独处的时间来沉淀，需要进入一种安静的状态，去摆脱万人簇拥的虚荣。冥冥之中，这些从吸金齿轮上省下来的时间，其实就是留给当事人一个可供阅读、思考的时间；一个打破梦境并从梦中醒来的时间；一个诚实面对自我，并脚踏实地建立起真正有价值的生活的时间。

现在，22岁的杨超越正向演员“就位”，她阔别迷茫，戒骄戒躁，她期待被认可，她紧锣密鼓，时不我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