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女尸

2016年可以算得上是恐怖类型片的大年，涌现了许多质量上乘的佳作，至少一个手是数不过来的。除了温子仁为「招魂电影宇宙」继续拓展的作品《招魂2》，还有《屏住呼吸》、《女巫》、《关灯后》、《阴影之下》这样的影片，甚至中国也贡献了一部农村题材的《中邪》。当然，若要论感官福利的话，那么恐怕非《无名女尸》莫属了。

那就先说一下福利，那一年有两部用尸体玩出新套路的电影。一部是《瑞士军刀男》，已经长成大叔的哈利·波特（丹尼尔·雷德克里夫）演了一具会放屁的尸体，流落孤岛的自闭患者拿他当成了瑞士军刀，饮水、劈柴、点火、还能当船使，简直无所不能。而另一部便是《无名女尸》，之前籍籍无名的爱尔兰女演员奥尔文·凯瑟琳·凯莉演出了史上最美的女尸，精致的脸庞，白皙的皮肤，玲珑浮凸、婀娜起伏的胴体，不知勾出了多少男性观众的恋尸癖，在此必须要对围着她拍摄还能把持得住的演职员们致敬。

当然，福利让人垂涎是实话没错，但对于极度敬业、全程纹丝不动的凯莉我们还是要给予充分的尊重和钦佩。演尸体是演戏吗？肯定是啊！星爷在《喜剧之王》里就告诉我们演尸体也是要演技与素养的。虽然在拍摄过程中，剧组用到了一些假肢，但大多数时间都是凯莉的活体演出。根据导演透露，凯莉被选中的主要原因之一是她懂瑜伽，能够很好地控制住自己的身体和呼吸，可见这活儿并非是个人就能接的。在「最美女尸」这个偏正结构中，美还在其次，演得像尸体才是关键。

影片始于一桩离奇的灭门命案。在弗吉尼亚州格兰瑟姆镇的一所封闭宅子里，所有人都血肉模糊、死于非命，但房屋并没有任何外人闯入的痕迹。而从屋内的情形看，被害者们临死前似乎都在试图求救或逃离。更让办案警官百思不解的是，在宅子的地下室中竟然埋着一个身份不明、浑身赤裸的女尸。为了弄清死因，警官将这具尸体送到了小镇上的蒂尔顿火葬场。这个火葬场是私人经营、历时将近百年的老店，现在由蒂尔顿父子打理，除了火葬之外还兼带着负责验尸，属于蒂尔顿家的祖传艺能。故事，便在这家老店的停尸房里拉开了帷幕。

事实上，本片导演安德烈·欧弗兰多也是个菜鸟新人，是看了温子仁的《招魂》之后才有了要拍恐怖片的想法，没想到居然一炮打响。《无名女尸》的成功之处在于不走寻常路，虽然类似片中的福利元素经常是恐怖片的惯用伎俩，但女尸美则美矣，牵动观众内心的还是在故事本身。导演的叙事留有余地，几乎看不到那种一惊一乍的吓人方式，而是通过细节铺垫恐怖氛围，给人以四两拨千斤的感觉。

故事的前半段复古而严谨。小镇、密闭的停尸房、父子传承的手艺、时而伴有杂音的无线电，很有些三十年前的味道。警官要求当晚查出女尸的死因，蒂尔顿父子只得加班加点进行解剖工作。两人验尸的段落有着教科书般的细致，每一步都有说明和分析，既让观众了解到了验尸方面的步骤，同时又抽丝剥茧地将女尸身上的一个又一个谜团展示在大家面前——这具尸体从瞳色看似乎死了好多天，可四肢和躯干却并未僵硬；尸体外表没有伤痕，可实则手腕脚腕骨折，舌头被割、下体撕裂、肺部严重烧伤、心脏等器官也布满了瘢痕；更令人吃惊的是，尸体解剖时犹如刚死之人般鲜血奔流，胃里发现了一朵具有麻痹作用的紫色曼陀罗，还有包裹着一颗尸体本人牙齿的有字布条。

种种迹象表明，这位姑娘在死前饱受折磨，然而又有着各种难以理解的地方。随着父子俩发现的线索越来越多，各种超自然的恐怖异象开始出现了：冰箱里渗出血液、房间里灯泡炸裂、父亲的手腕被划伤、家中的猫咪死在通风管道里、停尸房的其他三具尸体不翼而飞、儿子还误将女友劈死……其实，早先女尸鼻孔中爬出的一只苍蝇就是《圣经》中灾祸的象征，预示着杀戮即将上演。

关于尸体的故事通常有两种走向，要么纯粹而直接地制造恐惧，要么带有凄楚的背景。古今中外莫不如是，就以我国古代的《聊斋志异》为例，其中的《尸变》就属于前者，而《公孙九娘》就属于后者。如今的恐怖电影也一样，而且愈来愈多地摈弃那种廉价的感官刺激，转而在恐怖中融入文化上的焦虑，或者为社会、人性、乃至某类特定群体代言，进行报偿和追索。

《无名女尸》亦然。被死亡逼近死胡同的蒂尔顿父子参详了女尸皮肤上的神秘符码以及胃里布条上的字迹，终于找到了《圣经·利未记》中的章节「无论男女、是交鬼的、或行巫术的、总要治死他们，人必用石头把他们打死，罪要归到他们身上。」再加上「十七世纪」、「新英格兰」等关键词，答案已然呼之欲出，这具女尸生前正是北美「猎巫运动」中的受害者。「猎巫运动」席卷欧洲三百年（后又蔓延至北美），无数无辜女性惨遭酷刑的蹂躏，是人类文明史上最黑暗的一页。巧合的是，2016年的另一部高分恐怖片《女巫》讲述的也是关于十七世纪末新英格兰地区女巫和信仰的故事。相对而言，本片只是借了这一素材而已。

蒂尔顿父子最终惨死，想来片头那一屋子人也是死在女尸的超自然力量之下。在「猎巫运动」中冤死的姑娘死而不僵，跨越三个多世纪前来索命。按理说冤有头债有主，弗吉尼亚州离美国东北部的新英格兰地区十万八千里，两家被害者应该也跟女尸无冤无仇，那为何仍会命丧毒手？确实有点讲不通。但反过来想，以这具女尸为代表的所谓「女巫」又何其冤哉！对她们而言又有什么天理可言？再往深处探究，恐怕编剧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指向了难以调和的文化焦虑和冲突。

其实从影片对蒂尔顿父子的设定就能看出一些端倪，父亲深爱验尸的工作，而且遵循着传统的习惯，但儿子并不想继承家业，更想到外面的世界看看，只是对父亲心有不舍。而且这种表面化、生活化的冲突还进一步体现到了世界观的冲突中，父亲恪守医学原则，面对异象总是寻找其中的科学解释，而儿子却更偏向于认为是超自然力量所致。亲如父子尚且如此，何况与世人誓不两立的女尸？若是放到当今世界的语境下则愈加明显，以种族、文化、各种意识取向划分的群体之间的分歧和冲突不断加剧，大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趋势。从这个角度看，也许《无名女尸》欲语还休的潜台词才是最可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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