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弃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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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梨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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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新冠疫情的大环境下，9月16日奈飞新片《神弃之地》如期上映，精彩原著、豪华卡司，哥特风，美国东北部铁锈带，没有希望的小镇，被愚昧笼罩的乡村等等，各种吸引眼球的元素加上一个比较特别的叙事结构，让观众被螺丝刀捅脖子小刀割喉等血腥场面差点窒息的同时，不得不思考一个问题：这还是美国吗？为什么半个世纪之前的混乱局面和今天美国的各种乱相如此相似？现在，我们一起来看看《神弃之地》究竟是一块怎样的土地。

带着战争创伤的二战退伍兵威拉德返家途中，在米德镇一家餐厅里邂逅服务生夏洛特，俩人一见钟情，与此同时，杀手卡尔和另外一个服务生桑迪也是一见钟情。之后这两对有情人终成眷属，桑迪跟着卡尔住在米德，夫妻俩开始了卖淫生活和杀人游戏，威拉德带着夏洛特在离米德不远的诺肯史提镇租房定居下来。威拉德退伍回家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被母亲拉着去教堂和海伦搞了一次相亲，但海伦被牧师罗伊的神仙光环吸引，很快就成了牧师夫人，生下女儿蕾诺拉，一家人居住在煤炭溪镇。

阿尔文九岁的时候母亲不幸罹患癌症，医生束手无策，痛苦的威拉德只能寄希望于上帝，为展示自己的虔诚，不惜杀掉阿尔文的爱犬杰克献祭，但神迹终究没有出现，夏洛特还是死了，阿尔文也无法原谅父亲的杀犬行为，绝望的威拉德于是在自己立起的十字架前，用折叠小刀割开了自己的脖子，用实际行动把阿尔文变成了孤儿。

罗伊靠蜘蛛把戏赢得美人芳心，收获了娘子一枚并生育一女，可谓人生赢家，常言道，经常玩蜘蛛哪有不被蜘蛛咬的，罗伊在一次布道的时候不幸中招，脑袋肿得像猪头也没能变成蜘蛛侠，神仙光环消失。闭关玄修之后终于悟道，一螺丝刀捅破海伦的脖子，然后开始作法招魂，可惜上帝被他的行为惊呆了，没有反应过来，于是海伦彻底死去，罗伊只得把海伦草草掩埋，丢下西奥多上了卡尔的车准备回煤炭溪看望女儿，卡尔开了两枪送他见了上帝，并拍了不少照片留作纪念。于是，蕾诺拉也成了孤儿。

两个孤儿汇合在艾玛家里，电影第一部分结束。

第二部分以一个简单的生日聚会开始，阿尔文虚岁18，算是成年，继祖父厄斯克将威拉德送给他的一把鲁格手枪转送给了阿尔文。蕾诺拉在学校总是被三个混混欺负，阿尔文为了保护妹妹没少挨揍。塞克斯牧师因为年老生病暂时休息，将自己的外甥蒂加丁弄过来代替自己，这个开豪车的年轻牧师刻薄无情而且擅长欺骗年轻女孩，很快，蕾诺拉便陷入人神情未了的迷局不可自拔。阿尔文终于找到机会暴击三个混混，从此给妹妹赢得太平，但蕾诺拉却因为怀孕的事情意外自杀，起初家人谁也不知道蕾诺拉曾经怀孕，警长告知阿尔文实情后，阿尔文注意到了蒂加丁牧师，通过跟踪调查终于找到了牧师祸害少女的铁证，于是来到教堂，通过假告解揭露牧师虚伪恶毒的面目，牧师百般狡辩，气愤的阿尔文开了三枪让牧师见了上帝。

杀人后的阿尔文选择前往儿时居住过的地方，他想把杰克好好安葬。于是上了卡尔夫妇的车，这对夫妇已经杀人成瘾，业务熟练，但从小被父亲教育以暴制暴找准时机才可以下手的阿尔文善于观察而且警惕性高，在卡尔准备下手的时候果断出击，两枪干掉卡尔，一枪结果桑迪。通过检查行李，阿尔文发现了卡尔钱包里的死尸照片，在汽车工具箱里还发现了两盒胶卷。

阿尔文从老家附近的杂货店老板那里意外得知自己刚干掉的两人是米德警长波德克的妹妹和妹夫。阿尔文刚收拾好杰克的遗骨，波德克警长就追来了，阿尔文从警长毫不犹豫开枪的行为判定警长会要了他的命为妹妹复仇，于是果断还击一枪毙了警长。

四条人命在身，阿尔文只得亡命天涯，他搭上了去辛辛那提的顺风车，车上昏昏欲睡的他，隐约听到收音机里传来总统约翰逊的声音——美国增兵越南。

又一场大战即将来临，轮回开始。

无论是中文片名“神弃之地”，还是英文片名“The Devil All the Time”，都能很好地概括整部电影的内涵：在这个充满了邪恶和杀戮的故事里，秩序已然失衡，大多数人都在追求一种力量，这种力量能证明他们得到了神助，自己的所有能力和荣耀，都来自于万能的上帝，譬如片中艾玛说，在找到主之前，自己连鸡蛋都不会煎，是主引导着他的手，做出美味的饭菜；罗伊说，在找到圣灵之前，他看到蜘蛛都能被吓死……直到主赐予他力量，现在主照看着他……有人把这种对上帝的无底线崇拜描述为狂热，认为盲目的信仰就是愚昧，其实这是不了解宗教本质造成的错误认知，《神弃之地》并不是一部纯粹的反宗教电影，相反，它表达了一种对底层混乱、宗教失职的深深的失落感。

宗教本质上是认识世界、解释世界的一套知识体系，在文艺复兴之前，宗教的影响力覆盖了上至权力阶层下至平民阶层的所有群体，那个时候无论是知识水平还是社会权威，宗教都是顶级的存在，代表上帝监督世俗权力并指引芸芸众生，但是文艺复兴以后，人们对世界的认知出现了质和量的飞跃，从天文、地理、人文、艺术等各个角度对宗教的知识体系发起了挑战，最终促使宗教改革，随后又掀起轰轰烈烈的启蒙运动，自然科学、哲学、伦理学、政治学、经济学、历史学、文学、教育学等等各个领域的知识洪流狂飙突进，很快就促发了第一次工业革命、第二次工业革命，直至延续至今的第三次工业革命，每一次科学的进步，都是对宗教知识体系的无情嘲讽，可以说，科学越发达，以上帝的名义认知世界的方法就显得越荒谬。

但是，高度发达的科学知识和文化艺术从来只是掌握在权力阶层和精英阶层手里，绝大多数的平民阶层能够走进科普的殿堂就已经实属不易，教育不平等是全世界都存在的客观事实，就拿中国来说，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口至今也不超过6.68%，美国差不多是中国的一倍，按照这个比例，400人的小镇诺肯史提应该有超过50人受过高等教育，但是很遗憾，这是一个被偷窥、偷情、乱伦、淫乱笼罩的小镇，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可能比神职人员还少。

在权力阶层和精英阶层眼里，宗教已经成为一个纯粹的文化现象，一种用来连接共同价值观的仪式而已，不再具备传播知识的功能。但在广阔的乡村，平民阶层并不掌握高水平的知识，愚昧、无知、盲从以及暴力依然是维持秩序团结人群的暗黑手段，这就意味着宗教所代表的那套知识体系依然管用。

以色列学者尤瓦尔赫拉利在他的人类简史中这样总结：现代科学的思维过程就是：1，承认无知；2，探求新知；3，获得力量，他的这个总结告诉我们科学的基本出发点是，人类是无知的，只有承认无知，科学才能获得源源不断进步的动力。

那么宗教的思维过程又是什么呢？1，上帝是万能的；2，有修为即可获得神助；3，获得秩序。宗教的基本出发点是，上帝是万能的，谁获得了和上帝对话的能力，谁就能获得力量创造神迹，从而指导芸芸众生脱离苦海幸福生活。

权力阶层和精英阶层掌握着世俗权力和知识，本身不在苦海之中，他们非常清楚是权力和知识带给了他们财富和地位，所以骨子里不会信奉宗教那一套。但底层基数庞大且愚昧无知，正好可以让宗教来管理和约束，毕竟宗教的知识体系对底层来说还算够用。

用宗教打通从上到下的价值观体系，且能有效管理底层大众，这自然是西方权力阶层喜闻乐见的事情，一切狂热和愚昧的背后本质上还是各阶层之间的不平等，为了避免社会变革，他们小心翼翼的回避阶级矛盾，不断鼓吹宗教信仰的神圣力量，让人们相信愚昧、无知、盲从、混乱和暴力本质上还是因为不够虔诚，所以神并没有给与力量，而是弃之而去，这才是《神弃之地》的主题思想，以反宗教反暴力的名义为宗教深度招魂。

有了这个认识，很多问题其实就很好理解了。比如蕾诺拉总是被三个混混欺负，反宗教的视角看来，上帝并没有保护蕾诺拉，所以宗教就是狗屎，但从上帝的视角来看，那三个混混就是神弃之人，如果他们信仰上帝，怎么可能欺压别人呢？然后我们再把上帝视角放大，你就会错觉只要真心信仰上帝，片中的所有恶人就不会存在，所有恶事也就不会发生，如果存在了，发生了，那就是不信仰上帝或者不够虔诚造成的恶果。

但是，用宗教来拯救人类的一切努力注定都是徒劳的。试图把宗教塞进所有人的大脑，但却无法把财富塞进所有人的腰包，这是资本主义价值观体系在科学变成强大生产力之后遭遇的深刻矛盾，这个矛盾甚至超越了阶级矛盾，因为它还打上了文化的烙印，就不仅仅只是价值观问题了。

尽管文艺复兴之后宗教从自身的危机考虑进行了一系列改革，但它的知识体系还是远远落后于社会整体的认知，发展到如今，宗教的知识体系已经被科学彻底打败，失去了继续改革和更新的动力，变成了一种纯粹的信仰并占据那些简单的大脑，只要科学精神覆盖不到的地方，宗教信仰就会大行其道，这个地方就始终无法摆脱死寂与愚昧。

当罗伊在教堂里表演蜘蛛神功的时候，我们就会想起白宫里的通灵会；

当西奥多喝毒鼠强和抗凝剂来证明神迹、最终把自己搞残废的时候，我们就会想起那些试图注射消毒水来消灭新冠病毒的美国人，他们的大神总统在电视上亲自指引了这个方向；

当蕾诺拉和阿尔文讨论信仰和暴力的时候，我们就会想起美国人至今还在争论要不要戴口罩的问题；

……

这一切在我们看来匪夷所思的事情就像魔咒一样，在美国这片神奇的土地上不断轮回生生不息，上到权贵下至黎民无一幸免。

当然，综合君并不是要给导演和原著作者扣上一个为宗教招魂的铁帽子，而是想说导演通过这个电影为摆脱这种混乱指出了一个方向，那就是在不大可能把科学精神下沉到底层的情况下，虔诚的信仰上帝也许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但是很遗憾，这部电影在基本定型的时候，美国新冠疫情大爆发，事实证明拥有自由民主思想的美国人民对财富的信仰丝毫不亚于对上帝的信仰，一旦生存出现问题，他们和50年前三个小镇的人们一样，照样是该背叛上帝的背叛上帝，该创造神迹的创造神迹，一切还都是老样子。

在经历了时代的荒芜感、命运的荒诞感、生命的轮回感、暴力的罪恶感、宗教的无助感之后，也许所有人都能体会到波德克警官对小阿尔文说的那句话多么锥心刺骨：

有的人生来就是在等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