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湖会议

去年这片子就出资源了，第一时间我就看了。当时感觉就是和2001年HBO和BBC合拍的那版《阴谋》风格还是很不同的，德国这版更像是一场视频会议纪要，缺少戏剧冲突，缺少对人物的个性化塑造，非常平和地把会议从头到尾拍完了，that's all。

然后本周我才知道这部片子居然要在国内上院线，正好首映日有时间就上午跑去看了。在电影院里看这个电影，优点和缺点都很明显。作为一部电影，它的拍摄手法用得相当简单，场景布置感觉在大银幕上也显得简陋了。但是，在电影院里看的时候，有一种临场感是在家里的小荧幕上看很难感受到的。仿佛观众就是这场会议坐在后排的观察员，虽然不用发言，不用做会议纪要，但是一样参与到了会议的进程里。这种日常工作会的气氛营造是如此到位，我简直以为我不是在看电影而是在上班。

“万湖会议”是一场讨论实施方案的会议，也就是说大的工作方针已经确定了，工作的内容和范围也清楚了，现在要讨论的是落地的方法。就像所有的讨论实施工作的会议一样，主责部门牵头，配合工作的其他部门派副手或实务岗位来参会，共同讨论工作的可行步骤，制定路线图，然后分头实施。SS作为牵头部门，基本上已经设计好了方案，这也是很自然的，这种会一定要拿出一个讨论稿做靶子的。说服其他部门的过程，也真的如同任何一场日常的行政会议，从推卸责任、强调自身困难到讨价还价，评估付出与收获，最后形成共识。可以想象接下来这一切的工作，就是艾希曼的手下去和各个部门的基层员工对接，具体去安排转运的名单、火车的时刻表、登车的顺序、运输的时间节点、灭绝营的建设、每天消灭的犹太人的数量……一切都是机械化的、加害者与受害者相隔离的、没有精神压力和心理创伤的，最终工作按计划完成，又或者会拖延超期，但总会圆满结束。过程中还会有无数工作汇报、阶段性总结，最后还要搞上一些新闻稿。这一切似曾相识，对我们日常工作的重叠，构成了这部电影最大的意义。

当罪恶被制度化，被庞大的行政机器拆解成颗粒，执行的每个人还有罪吗？

这部电影的场景集中在一个会议室里，但是又无限延伸进无数的影视作品。在人物的对白里，能看到《娘子谷大屠杀》中犹太人排好队从背后被突击队射杀的场景，就像被收割的庄稼整齐地倒落在坡地上。能看到《浩劫》里特雷布林卡和达濠的灭绝营曾经存在过的那块白地，德国纳粹让犹太人自己建起了自己的焚化炉，又在战事无可挽回的时候快速地拆除了它们。能看到海因里希在《类人猿行动》中最后的结局，以及捷克人民为之付出的代价。能看到《世纪审判》里艾希曼坐在被告席上坚持自己无罪，一切只是服从命令，平静而面无表情到让导播都绝望。能看到《帝国的毁灭》里希特勒的女秘书满头白发，面对镜头说“我总是用我不知道发生的一切这个理由来宽慰自己，然而年轻不是无知的借口”。万湖会议中那位负责会议纪要的女秘书，她是否在面对盟军的审问时也说“我不知道”呢？毕竟她只关心开会的地方是不是舒适，茶歇时有好吃的零食，办公室环境轻松愉快，经常能听到笑声。她在速记的时候，会去思考自己写下的是什么吗？还是一切都只是帝国的官方用语组成的空洞的句子。参加这场会议的人员，也有人在战后终于脱罪，一直自由地活到八十年代，成为西德腾飞的见证者。他们也会认为自己只是参加了一次工作会，只是完成自己在那个岗位上的职责吧。

然而，海因里希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所以他要求艾希曼用官方用语来写会议纪要，要求每个与会者都要收到会议纪要，以保证他们不能说“自己不知道”。每个参会者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所以他们在战败之际都销毁了自己那份会议纪要，掩盖曾经发生过这场会议的事实。唯一被找到的会议纪要属于44年就被自己人扔进集中营的那个外交部的倒霉蛋。而这部电影，就是对那份会议纪要的视觉化再现。不需要任何戏剧冲突了，只要忠实呈现，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