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湖会议

与会者身着整齐制服，他们举止彬彬有礼，面容深刻严肃，思维理性清晰。他们都是自己所在制度下的精英，然而会议讨论的内容却是关于如何毁灭一个种族。这听起来像是“星球大战”中的剧情，真实地曾发生过，不由得令人疑惑这些人是如何将一件听来毛骨悚然的事情堂而皇之地置于公理与秩序的框架下讨论，继而给罪恶披上冠冕堂皇的外衣的。纳粹德国的一场会议向人们生动阐释了现代文明中精英主义最引以为傲的部分是如何成为暴君手中趁手的利器，让他在向无辜者挥舞手中的大棒时变得毫无怜悯之心。

有时一场会议的结果并不在尾声而是在开始得出，因为当与会者齐聚一堂，它的结局就已经注定，犹太人的命运早已被写在会议纪要的末尾。所谓的程序如果不是走个过场，也只剩下各自为了利益讨价还价的把戏。如果将这场改写犹太民族命运的会议看作一场审判，那么非但没有一位被告方出席，甚至都不曾有一个人站在他们的立场为其辩护。自始至终纳粹标榜的程序正义就只为自身服务，他们在走的不是公理的程序，而是纳粹政府的流程程序，程序的合法性也仅存在于纳粹之中。然而他们却心照不宣地将这种狭义的程序正义扩大化，以期获得一种适用范围更广的正义感，将其扩展到国家和社会层面，实现一种合理性上的自洽。建立在这个前提上，道德、法律统统让位也就不足为奇，所谓权力制衡的制度体系亦如同垃圾被抛弃，无力阻止罪恶的蔓延。同时参与者又可以将程序正义的另一重作用灵活运用，作为参与这场审判的一员，每个人都会或多或少“分担”一部分责任，与此同时又会减轻可能需要承担的后果，在此举行一场会议的必要性就体现了出来。可以说作为现代文明制度的产物之一，程序正义是完完全全被拿来当做工具彻底地滥用了。

如果说能否实现程序正义是一个社会高级与否的象征，那么人道主义则应当是所有现代文明共同拥有的概念，而以血统论出身，自诩为最优良种族的雅利安纳粹，却在这个问题上显得模棱两可。一方面他们或许不愿被诟病缺少人类最重要的情感之一，毕竟他们自认为是集所有优点于一身的种族，另一方面又不能对要清除的对象显露出怜悯之心，所以人道主义在这里也被异化为一种带有局限性的感受。具体来说就是既然结果不能动摇，就在过程中寻找弥补人道主义缺失的途径，例如使用毒气这类提升效率的“特殊处理”方式同时还被认为降低了痛苦，就可以被当作人道主义的实践证明，来缓解内心的不安情绪。至此人道主义也被异化为仅仅服务于纳粹心情的玩具，似乎杀人无关乎人道，如何无痛高效地杀人才是需要考虑的事情。

历史一次次重复上演相似的剧情，新的故事里当年的受害者也许摇身一变也会成为会议的座上客，他们的言行举止和神态装扮，想必和八十多年前的那些人并无二致。这些缺陷在一个文明社会的发展过程中会自然出现，却不会自然消除，或许也是人类的局限性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