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难情侣

评分:
6.0 还行

原名:Cronache di poveri amanti又名:Chronicle of Poor Lovers / Chronik armer Liebesleute

分类:剧情 /  意大利  1954 

简介:

更新时间:2019-07-09

苦难情侣影评:《苦难情侣》电影剧本


《苦难情侣》电影剧本

合著/卡尔洛·利萨尼、谢拉若·阿米德、玛西莫·米达、朱塞伯·丹尼诺

译/夏娥

校/鹤九

剧中主要人物表

马里欧·巴里奇——排字工人,后来成为反法西斯战士。

马奇斯特·卡拉多——开了一爿铁铺,专钉马掌。反法西斯战士。

马哈里塔——马奇斯特的妻子。

斯达里尼——鞋匠,反法西斯战士。

费达尔马——斯达里尼的妻子。

毕安卡·库阿洛蒂——马里欧的爱人,后来和马里欧分手了。

里沃阿——毕安卡的父亲,街头糖果小贩。

克罗林达——毕安卡的母亲。

克拉拉——毕安卡的女友。

里欧坚娜——克拉拉的母亲。

安东尼奥——克拉拉的父亲,挖土工人。

布仑诺——克拉拉的爱人,做零工的。

阿弗勒多——开了一爿烧腊铺。

米莲娜——阿弗勒多的妻子。

瓦斯科(铸工)——反法西斯战士。

乌果——街头卖水果蔬菜的小贩,反法西斯战士。

南尼——管制分子,叛徒。

里斯托里——旅馆老板。

老夫人——房东,高利贷者。

格荀娜——老夫人的婢女。

艾贞尼奥——马奇斯特铁铺里的伙计。

艾丽莎——妓女。

卡林诺·本契尼——会计师,法西斯分子。

阿曼达太太——卡林诺的母亲。

奥斯瓦多——商品推销员,法西斯分子。

白平诺·卡列兹——厨子,法西斯分子。

马丽亚——白平诺的妻子。

佛罗伦萨全景。古老的宫殿和一些纪念像越来越清楚地显现出来。

马里欧的声音:我打算讲的这个故事,大约是一九二六年前后发生在佛罗伦萨的。说实话,那是个严酷的时代……不,过,这座古城也和我们意大利其他许多城市一样:早就经历过了许多黑暗凄苦的岁月。

我们当时所经历的事,毕竟还是永远留在我们的记忆里了。因为我们自己就是那些事情的当事人,而现在这些事倩都成了历史,成了传奇……比方说吧,我自己的生活史,也就是一个意大利人,一个佛罗伦萨青年人的普通故事。那时候我有工作……

印刷厂的内景。

马里欧的声音:我是在佛罗伦萨慕隆区的一家印刷厂做工,只靠赚来的工钱,是不够开销的……

印刷厂的大楼。

马里欧的声音:每天下班以后,我就赶回家里去换衣服。

马里欧在圣诞老人街上的一个房间。马里欧在镜子前穿衣服。由敞开的窗子看出去,可见街头一角。

马里欧的声音:我在圣诞老人街住着一间带家具的屋子……晚饭前我总要上街去跟一个姑娘相会,那时候我已经和她订了婚。

圣诞老人街的街头广场。马里欧在一张长椅旁边等待着。这时有个姑娘从波尔奇大街那一头向他走过来,这就是毕安卡。

玛里欧的声音:她叫毕安卡·库阿洛蒂,是一个街头糖果小贩的女儿……

跟毕安卡一道的,是和她年龄相仿的女朋友克拉拉。

马里欧的声音:如果我没有记错,那是一九二五年四月底或五月初的时候……她像我平常看到的一样,和她的女友克拉拉一道走来……

两个姑娘后来分手了。毕安卡跑到马里欧跟前。

马里欧的声音:等她跑到我跟前,我一看她脸上的表情,就知道她准有要紧的事要告诉我。

马里欧和毕安卡一起走着。

马里欧:你跑得好急!气都喘不过来了。

毕安卡:我费了好大的事,才从家里出来……偏偏克拉拉又害我等了她好半天。

他们走进一条胡同里,在胡同的深处看得见克拉拉和布仑诺。

毕安卡和马里欧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停下来。马里欧想要搂住毕安卡,可是她挣脱了。

毕安卡:你等一等吧:我给你带来个好消息……你听着!马奇斯特已经同意了,是马哈里塔好说歹说叫他同意的……只要你乐意,他们明天晚上就等着你搬过去。你高兴吗?

马里欧:这还有问题?当然高兴啦!

毕安卡越发兴高采烈:你看,这样我们在睡觉前就可以对着窗口道晚安了。

马里欧把她拉到身边,吻她……

克拉拉和她的未婚夫布仑诺躲在一个距离不远的黑暗角落里接吻。她把布仑诺推开,笑嘻嘻地望着他。布仑诺还想再吻她一次。

布仑诺:再来一个……

克拉拉:布仑诺,你不觉得热么?

布仑诺:你老爱问些不相干的……

克拉拉:怎么?

布仑诺:我倒想知道,我吻你的时候你觉得怎么样?

克拉拉:我觉得我爱你呀。

布仑诺:那你为什么还要问我热不热呢?

克拉拉:就为了换个话题,谈谈别的,要不你就没有个完……

布仑诺:你大概永远不会自己开头的……

克拉拉:你这人真坏!呃,我该走啦……毕安卡!

马里欧和毕安卡正在接吻。他们听见了克拉拉的声音,彼此才离开一点儿。

毕安卡:放了我吧……我该走了。你听,克拉拉在喊我。我怎么答复马哈里塔?你明天搬过来吗?

马里欧:一天的工夫,我可不能这么一下子就都搬过去!等一等……礼拜六搬行不行?那时候我领到工资,才能把定钱付了。

毕安卡:瞧你说的!好像马哈里塔肯让房子是为着房钱!她那儿又不是旅馆!只要你想法子叫马奇斯特喜欢你就行了。

马里欧:(带着一种玩笑的自大神气)叫他喜欢?只要瞧瞧我这个人……那还不容易?

毕安卡:你太自负啦!

马里欧想要再抱她一下,但是毕安卡一扭身就跑开了。

毕安卡:(一边跑,一边柔情地说)再见啦!明儿见!你这个坏小子……

她追上克拉拉。

两个姑娘手牵着手,越走越远。她们同时回过头来看那两个相距几公尺站着的青年。马里欧和布仑诺都有点尴尬,找不出适当的话说,只好相对鞠个躬。

马里欧:晚安!

布仑诺:晚安!

说完分头走开了。

马里欧顺着列昂尼大街走着。他犹豫不决地停了一会儿,后来走上柯尔诺街。

马里欧的声音:瞧,我真的搬到柯尔诺街来了。这条街……能不能算是一条街呢?不,你还不如说它是威克约故宫背后的一条小巷子……我的爱人就住在这里。

柯尔诺街全景。

马里欧出现在街头。毕安卡靠在她自己的窗前。她招呼克拉拉。克拉拉从她的小窗口探头出来。两个人都望着街心。

马里欧的声音:要认出马奇斯特——我的新房东——那并不困难。……他是个身量高大而结实的汉子。毕安卡平常对我形容的就是这种样子。

马里欧和马奇斯特握手。

马奇斯特往楼上看,喊马哈里塔,随后就带着马里欧一起登上一座通往屋顶狭窄的楼梯。他们来到一个很特别的露台上。这是马哈里塔喂鸡的地方。

马奇斯特:(有点没精打采的样子)马哈里塔!新房客来啦!

马哈里塔好意地瞧着马里欧。马里欧竭力做出无拘无束的样子,这一来他的神态反而显得有点可笑了。

马里欧:对不起……我叫马里欧·巴里奇,愿意为您效劳!

马哈里塔:我很高兴。

他们握手,马里欧环顾四周。

从屋顶上看到的佛罗伦萨景色。

马里欧:这儿多好!

马奇斯特和马哈里塔相视而笑。事情正像马里欧预料的一样,这一对夫妇都喜欢他。

马奇斯特:好,我要下楼去了。还要钉一副马掌。(对马里欧)就在这儿住下吧,小伙子……

说着就走了。

马哈里塔和马里欧顺着扶梯下去,走进屋子。

马哈里塔:现在我带您去看看您的房间……这屋子我们从来没有……出租过……我们不缺钱用……可是碍不过小毕安卡的情面。

马里欧的房间。马哈里塔先进来。马里欧跟在她后面。

马哈里塔:这就是您的房间。没什么摆设,简单得很。

马里欧:比起我从前住的那间屋子……这里简直是皇宫了!从前房租倒是不贵,不过……太太,话说回来……这房租一总得说定了才好……毕安卡没有明确告诉我应该付您多少钱。

马里欧一本正经地打算从衣袋里掏出钞票夹子,可是马哈里塔很有礼貌地拦住他。

马哈里塔:哪儿的话!既然您从前住的地方,房租有限,往后您就照那数目付给我得啦!

马里欧:可是您知道,我从前付的房租实在很有限……一个月不过二十里拉。

马哈里塔:很好……根好……老实对您说,我们这样做并不是为了钱……小毕安卡说您无亲无故。我知道您是个好小伙子,您又很爱她……我把小毕安卡当亲生女儿看待……就像克拉拉、米莲娜,还有柯尔诺街上别的姑娘一样……自从我跟马奇斯特不能生孩子以来,我就把她们……

马里欧:我知道,这些我都知道。毕安卡常常对我说起您和马奇斯特。我知道,你们二位是柯尔诺街上最善良、最叫人喜欢的人。

马哈里塔:毕安卡说得太过分啦!在这条柯尔诺街上住的全都是好人……可以说差不多都是……不过都喜欢说点人家的闲话……所以我提醒您……

马里欧:您看,您这个房东实在是太好啦!

马哈里塔微笑着跟马里欧告辞,然后离开了房间。

黄昏。马里欧的房间。马里欧脱掉上衣,收拾东西,后来走到窗口,探身出去。

马里欧的声音:毕安卡常常跟我讲起这条柯尔诺街,告诉我这儿住着些什么样的人,所以我能一点不差地认出他们来……

对面窗户里的灯光亮了。毕安卡出现在窗口。两个年轻人相互微笑和致意……毕安卡一看见她的父亲正在柯尔诺街上走着,她就不见了。

马里欧的声音:我也认识了我未来的岳父,毕安卡的父亲,他带了一筐杏仁饼回家来了……

斯达里尼和他的妻子费达尔马。费达尔马正帮着斯达里尼锁上他那间小屋子,他的修鞋铺就开在这里。

马里欧的声音:我也认识了这位鞋匠斯达里尼和他的妻子费达尔马……

乌果出现了。

马里欧柄声音:这位是马奇斯特的朋友——乌果。他是个卖水果蔬菜的小贩,现在也回家来啦……

路灯亮起来了。

镜头里是南尼和里斯托里。这时艾丽莎从家里出来,跟南尼说着些什么。

马里欧的声音:……这位是受警察管制的南尼,正在“契尔维亚”旅馆门口跟旅馆老板里斯托里先生聊天。

镜头里,巴列和一些孩子把几只纸叠的小船放到小溪里。

马里欧的声音:这些孩子我也认识……

镜头里,慕塞塔和几个小姑娘在家门口的台阶上玩耍。

马里欧的声音:这些小姑娘我也认识……

镜头里是阿曼达和克罗林达。

马里欧的声音:我认识了阿曼达太太和我的“丈母娘”,她们正从裁缝店回来。

深夜。柯尔诺街的全景。

马里欧的声音:到了夜里,柯尔诺街就成了猫儿的世界。

威克约故宫的大钟在报着时辰。午夜之后,警察开始了夜间巡逻。

巡逻队长:南尼,在家么?

南尼:(从窗口探出身来)晚安,队长!

巡逻队长:你知道巴罗涅兹街上那桩盗窃案么?

南尼:一点儿也没听说,真的!您也知道,巴罗涅兹街一向就不是我去的地段!

巡逻队长:好啦,好啦,那你睡觉去吧!

南尼:队长,祝您晚安!

艾丽莎在街上走过去。

马里欧的声音:南尼在向艾丽莎点头。她是他的情妇。现在她在列昂尼大街的拐角那儿等客。她做了个手势,把她接生意的情况告诉南尼……,“契尔维亚”旅馆旁边的路灯熄了。现在整条柯尔诺街只有一个窗子还亮着。那就是老夫人卧房的窗子……关于这位老夫人以及她在柯尔诺街的生活中起着什么作用,往后有时间我们还要讲到的……马哈里塔家里那些公鸡开始打鸣的时候,本契尼会计师才回家。

柯尔诺街上出现了卡林诺·本契尼。他一边走着,一边挥动着手杖,吹着口哨。

马里欧的声音:这位卡林诺·本契尼是阜姆军团(注1)的一分子,是“首批应征入伍”的法西斯分子。他在保险公司里当个小官儿,是个不可救药的夜游神。

雄鸡高声啼起来,好像是在欢迎卡林诺,他关上了身后的大门。

马里欧的声音:……卡林诺总是最后一个上床。他的房客和朋友、商品推销员奥斯瓦多,却差不多总是第一个起床……他那只闹钟比谁的都响得早。

从奥斯瓦多的窗子看出去,柯尔诺街已经沐浴在一片初升的阳光里。

马里欧的声音:……我在柯尔诺街上的生洁就这样开始了。我成了柯尔诺街的一个居民。我的生活故事也就是这些人的生活故事。

马奇斯特站在街心大声喊:乌果,铁匠铺的钥匙在你那儿吗?

乌果在窗口出现。他正用毛巾擦脸。他把钥匙扔了出来。

乌果:接住!

马奇斯特:快点下来,把你的车子挪一下,它挡着我进不了门。

街上热闹起来了。

清晨。白平诺·卡列兹家里的厨房。

乌果离开窗口,转过身来,一眼看到女房东马丽亚。她也是刚起床。她是借口要到灶上拿咖啡,跑进厨房里来的。乌果往半开的门那边瞥了一眼,马丽亚还没有来得及把他推开,他已经搂住她亲起嘴来。那妇人虽然也想还他一吻,到底有点惊慌,就连忙摆脱了他的拥抱。

马丽亚:你发疯啦!我丈夫已经起来了。

乌果没来得及答话,白平诺走进厨房。

乌果:早上好,白平诺,您怎么一清早就愁眉苦脸的?得啦……您看,今天的天气可真好!

睡眼惺忪的白平诺叽咕了几句莫名其妙的话。

乌果走出去。

马丽亚一面轻声地哼着,一面倒咖啡。白平诺在马丽亚背后,先望一望乌果走出去的那道门,然后又用怀疑的目光把老婆盯了一眼。

白天。乌果把马奇斯特已经拉出一半的手推车从铁匠铺里拖出来。

乌果:何必生那么大气!

马奇斯特:你下次要是再把钥匙带走……

乌果:(不大介意马奇斯特的口气,赶紧说)是你自己忘了问我要!好,晚上见!

乌果走开了。有几个人牵着马走进铁匠铺来。

镜头里是渐渐走远的乌果。他经过老夫人的窗口,向窗台上浇花的格荀娜招手。

乌果:你好,美人儿。我一看见你,心里就高兴!

格荀娜恶狠狠地关上窗子,乌果耸了耸肩。

里斯托里在他背后大声喊:那儿是禁猎区,可不能随便打野食啊!

乌果:有什么了不得!只要我想在那儿打……

奥斯瓦多提着皮箱从街上走过去。

从列昂尼街那边响起一阵马鞭的抽打声,这不用说是一辆马车驶过来了。米莲娜和阿弗勒多坐在马车里,乌果只好停下来,让马车过去。

乌果:你们回来啦,米莲娜!

阿弗勒多:你好,乌果!

乌果:蜜月过得好快啊。

笑吟吟的乌果逐渐走远的时候,阿弗勒多从车上朝着他喊:

“按计划办事,一切都很精确,到罗马去逛了两天!”

马车驶到阿弗勒多的家门口。斯达里尼站在他自己的门口说:

“你们连一张带圣像的明信片都没有寄来。”

阿弗勒多:这个我们倒忘了!

姑娘们围聚在马车周围,她们帮着这对新婚夫妇卸下皮箱。

斯达里尼:(招呼妻子)费达尔马,到这儿来!米莲娜和阿弗勒多蜜月旅行回来啦!他们真的上罗马去过了。

马里欧出现在他的屋门口,好奇地望着越来越多的人群微笑。毕安卡和克拉拉抱住米莲娜。

米莲娜:我给你们带了礼物来啦!

毕安卡:我也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前景是阿弗勒多向费达尔马和刚刚把最后一个钉子钉上马掌的马奇斯特问好。

后景是毕安卡凑在米莲娜耳边嘟哝些什么。姑娘们都看着马里欧。马里欧用微笑回答米莲娜的视线。他像是在不声不响地介绍自己。毕安卡、米莲娜和克拉拉走进屋门。

毕安卡:我还没有告诉我的亲戚朋友哪!

米莲娜:你什么时候才把他介绍给我们认识呢?

马哈里塔来了,她抱住米莲娜。

马哈里塔:柯尔诺街的天使们,你们今天又聚在一块儿了!哎,我可爱的新娘子!

阿弗勒多在走进他的家之前,先走到老夫人的门口,招呼格荀娜。

阿弗勒多:请你替我问候老夫人……告诉她,等我把铺子料理出个头绪了,就来拜访她……

后景是马里欧走了过去。他上工去了。

在百叶窗后面看起来不大真切的格荀娜转过脸去,对房间里的什么人把阿弗勒多的话重说了一遍。然后朝阿弗勒多说:

“老夫人谢谢您,她等着您……”

白天。老夫人的住宅。格荀娜走向一个柜子,把它打开,拿出来一只首饰箱放在小桌上。

格荀娜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打开首饰箱,文把首饰箱递给大模大样地靠在床上的老夫人。老夫人从里欧坚娜手上接过一叠钞票。那可怜的、畏畏缩缩的女人是克拉拉的母亲,她另外还有五个孩子。老夫人在点钱,小心地把它装进首饰箱。

老夫人:(向格荀娜)你把里欧坚娜的账再给她延延期。快点吧,死丫头!

格荀娜绕过床,走到柜子跟前,拿出一本账簿。

里欧坚娜解释说:

“这个月我们只能还这点钱,再多就拿不出来了。安东尼奥很少有活做……所以……”

格荀娜来到老夫人身旁,眼睛看着账簿,凑在老夫人身边低声说:

“她还欠五十八个里拉。”

老夫人:好,那不要紧……(向里欧坚娜)不过,下次你可得想想办法啊!

里欧坚娜:那当然,老夫人,我一定要还清的。我真感谢您,您对谁都这么仁慈。我们这条街上真该为您立个纪念碑。

老夫人:你好说……我倒不希望那么快……你知道,纪念碑都是给死人立的。

格荀娜走出去。里欧坚娜站起身来。格荀娜由走廊那边通报说:

“老夫人,阿弗勒多和他的太太有点忸怩。(过了一会儿又说)就是说,他跟米莲娜想见您。”

老夫人把首饰箱拿开,又把自己的全身收拾收拾。

老夫人:好美满的一对!好,好,请他们进来吧!

阿弗勒多和米莲娜笑着走进房间来。

老夫人:啊,罗马怎么样?你们喜欢那儿吗?呵,当然,你们所关心的完全是另一回事。我最后一次到罗马去的时候,柯斯坦琪大戏院正在上演《阿依达》(注2),我还记得,当时我乘的那辆马车,是整条平却大街上最漂亮的……是呀,打那时候到现在已经过去不少年月了……好,现在听听你们的吧。

阿弗勒多:亲爱的老夫人,可惜的是连我们也觉得过去了好多年月了。这也是没法子!……处在我们家后来遭遇到的那种境况下……先是老头儿死了,后来我又背了一身债……现在甚至于不得不把铺子也歇上几天……虽说是为了去度蜜月,可终归还是一样呵……这反而使我的情形更麻烦了……当然我不是来这儿诉苦……就这样我还是以一个商人的身份在说话……

老夫人:啊,像您这样的一个有事业心的好青年,……开着个烧腊铺……我绝对相信您转眼就会发达起来的。特别是现在,有了这么一位夫人,一位好帮手……

米莲娜不好意思地露出笑容。她看着阿弗勒多然后掏出一个小纸包。

米莲娜:我带了一点东西送给您作纪念……一点小意思……但愿您喜欢……

老夫人接过小纸包,从纸包里拿出来一个小小的柯利捷伊剧场的石膏模型。

老夫人:啊,真美极了!(对格荀娜)瞧,这多好看,小鬼!……你拿着……收到柜子里去。

格荀娜把这个玩艺儿接过去放进橱里。

阿弗勒多显得有点局促不安,但还是打定主意继续往下说:

“不过……老夫人您是了解我的……我还得回到老题目上来,您还能借给我多少钱,……咱们能不能说定了?……您答应过……要帮我把铺子整顿一下,进一些货,好让我的烧腊铺兴旺起来……一句话,让我的铺子又像从前一样能够吸引一些顾客……”

老夫人:这个我明白,我明白……其实我们已经谈妥了的,是不是?格荀娜,把账簿拿来……让咱们一块儿看看,……阿……阿……阿……阿弗勒多……

阿弗勒多和米莲娜先是有点担心地注视着看账簿的格荀娜,后来老夫人一个人在查账时,他们又这样注意着她的举动。

老夫人:阿弗勒多……嗯,嗯……咱们另外开一个新户头好不好?我看就这样吧,要信得过青年人,何况你们是新婚夫妇,怎么能拒绝你们呢?

特写镜头:老夫人,……从她的脸上可以明显地看出贪婪和伪善的神气。

闷闷不乐的马里欧站在阿尔诺河岸大街上。毕安卡来了,像往常一样,走得很急。

后景是布仑诺向克拉拉走去。

马里欧:我等你,整整等了半个钟头。别看我现在紧挨着你住下了,这并没有什么好处。恰恰相反,我们总是偷偷摸摸地见面。

毕安卡:那当然!只要还没有正式订婚,我们就应该比从前更加小心。除了米莲娜和马哈里塔,这条街上的人都喜欢说别人的闲话……从斯达里尼到老夫人都是这样。

马里欧:我倒要问问,这位老夫人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据我所知,她是整年躺在床上不起来的。

毕安卡:不过她可真是个老妖婆!切基那一家子都说,她对谁都肯帮忙,可是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呢?

马里欧:不管她是不是妖婆,在圣诞老人街,她是看不见我们的。

毕务卡:她也许看不见,可是别人……

马里欧:别人又是谁?你刚刚说过,米莲娜和马哈里塔不是那样的人,马奇斯特当然也不是罗?

毕安卡:当然。马奇斯特不用说是个好人。

马里欧:布仑诺和克拉拉呢?

毕安卡:哼!……

马里欧:究竟怎么样?

毕安卡:也不是。不过这两个人……就说到这儿吧!

马里欧:我说那些年轻人,难道也不值得谈谈?

毕安卡:慕塞塔那个丫头专爱挑拨是非。

马里欧:那你又是什么样的人呢?

毕安卡生气了,但是忍了下去,没有作声。

毕安卡:好吧,不过我倒想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马里欧和毕安卡顺着河边的街走去。

马里欧:克拉拉的妈妈呢?

毕安卡:她也是个长舌妇。

他们停下来。

马里欧:我已经说过——你今天是怎么搞的?

毕安卡:可你呢?是不是成心要惹我生气?

他们只顾了吵嘴,没有看见艾丽莎渐渐走过来。

马里欧:我只是想把你的想法改变一下,如果你瞧不起你周围的人,你怎么能在世界上活下去呢?

毕安卡:得了吧,你无非是认为,你比我更了解柯尔诺街上的人。

马里欧:不,可是我认为,不能把所有的人都看成一样。

毕安卡:你跟谁学会这么高谈阔论的?……是不是从乌果那儿学来的。我知道,你们已经交了朋友……

马里欧:你为什么不喜欢乌果呢?

毕安卡:哼:……人家都说,他总是跟在姑娘们后面团团转。

他们看见艾丽莎之后就沉默下来。等艾丽莎走得很远了,毕安卡说:

“我不愿意你尽瞧着她……瞧着这个……”

马里欧:我就跟本没有瞧她,这个女人是谁?

毕安卡:得啦!你明明知道她是什么人……不过要是你高兴的话,我也可以告诉你,她是艾丽莎,南尼的女朋友。她也住在柯尔诺街上。

马里欧:她是干什么的?

毕安卡:你自己清楚,别在我面前装傻了……倒好像你真的不晓得哩!……

马里欧笑起来,想把毕安卡拉过去,毕安卡挣脱了。

毕安卡:放开……

克拉拉:毕安卡!

马里欧抓住毕安卡亲她的嘴。毕安卡很快地从他的怀抱里挣脱出去,神情有几分不安,和克拉拉一道跑开了。这两个女孩子转了弯,上了柯尔诺街。马里欧喊毕安卡:

“明天见!”

可是毕安卡没有听见。她去远了。

艾丽莎又从马里欧身边经过,把马里欧从头到脚打量一番。马里欧很想跟她开个玩笑,嘲弄她一下,但他究竟还是做不出来。他屏息凝视着这个女人。她屁股一摆一摆地顺着莫里大街愈走愈远。后来马里欧就转上了柯尔诺街。

夜晚。马奇斯特家的吃饭间。在桌子周围坐着马奇斯特、乌果、一个铸工瓦斯科·马特意尼和帕朗塞列。屋里烟雾腾腾。每个人面前都有一只杯子。马奇斯特注意着不让杯子空着,马哈里塔从桌旁绕过去,往每个人的杯子里斟酒。

铸工:情況越来越复杂了。如果国会议员是站在反对派一边,连他们也会被剥夺人身不可侵犯权的。他们差不多到处被逮捕。进步报纸遭到禁止,使用暴力,这就是大家今天到处都看得见的事情。现在就跟一九二零年到一九二一年一样,反动派真是嚣张极了,只不过今天他们又穿上了合法的外衣罢了。……

乌果:(打断他的话)对……对……你说的全对……你说话好像把一切事情都考虑到了。可要是讲到我,那么说实话,我觉得我们是在用自己的手脱自己的裤子。

铸工:(瞧着乌果,坚决地)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应该面对现实。这绝不是说我们要放下武器,恰恰相反我们还有无数的工作要做。

马奇斯特:我们这个乌果性子有些急躁,你好好教训他一顿吧……

乌果不能信服铸工的论据,直摇头,同时瞧着马奇斯特;马奇斯特也用怀疑而同情的眼光看着他。

铸工:所以,考虑到目前的环境,我们当前的任务是……

门开了。马里欧手上提了个水罐进来,不安地站住。

马里欧:对不起,……我不知道……我是想来打一点水……

马奇斯特做了个表示友好的手势,请他进来。

马奇斯特:那你就进来吧!

马里欧迟疑了一会儿,后来就穿过房间,走进厨房里去了。

厨房。马里欧走进去,大家都很注意他。他留心地听着。可是这儿听不到吃饭间的任何声音,于是他把自来水的龙头打开。水哗里哗啦地灌了一罐子。

朋友们在吃饭间小声谈话。可以听见厨房里传来的灌水声。

铸工:这个人是谁?

马奇斯特;这小伙子是由我们家供给膳宿的房客。他在皮托印刷厂做工,大概是个排字工人……

铸工:你常跟他谈话吗?

马奇斯特:也不常常谈。我知道他的脾气,他和乌果聊起来要爽快得多。

乌果:我们在一块儿散过几次步……

铸工:当然罗……那些女人……

乌果:女人又怎样?照你看,小伙子们说了什么啦?

马里欧从厨房里出来,向大家鞠个躬,走了出去。

夜晚。马奇斯特家的阳台。马里欧走上来。他像听到什么,随即站住。

乌果的声音:问题在于,亲爱的朋友们,我们所能做的只不过是说说空话。就在我们口口声声讲民主、讲法律的时候,法西斯已经把我们的手脚都捆起来了。

马里欧情不自禁地偷听了别人的谈话似乎感到很羞愧,就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马里欧的房间。他往面盆里倒水,然后脱下衬衫。对面窗户里的灯光忽然引起了他的注意。

同一天夜里。街道。米莲娜住的房子。米莲娜从黑洞洞的窗口向外张望。她已经穿上了睡衣。

旁边的一个窗户也是亮的。窗户里模糊地现出阿弗勒多的身影。

米莲娜住的房子。她从窗户里探出身去,背后的卧室沉浸在黑暗中。她仰望着满是星斗的天空。

阿弗勒多在隔壁一心一意地算账。他穿着汗衫。这个年轻人一会儿拍拍自己的手,一会儿又拍拍自己的脸,要捻死那些老是打扰他的蚊虫。他忽然从账簿上抬起头来,四下里张望,找他的妻子。

阿弗勒多:米莲娜!

米莲娜:在这儿,阿弗勒多!

阿弗勒多:你看!切基欠一百四十四里拉,鲁卡切里欠二百一十二里拉,斯达里尼欠九十五里拉,还有这个欠那个短的。他们要是都靠做临时工过日子,这些账怎么收得回来呢?你听见我说的没有?

米莲娜没有回答。她一心一意地了望着天空,空中飘过一片白云,把月亮遮住一会儿。阿弗勒多起身走向连接两个房间的门。他的脚步声使米莲娜一惊。于是转过身去看着正向她走过来的丈夫。

米莲娜:是的……,是的……

阿弗勒多:铺子里的情形我都告诉你了,我看你也得关心一些才好!

米莲娜微笑着,非常妩媚地把丈夫拉过来,翘起嘴唇准备接吻。

米莲娜:事情总会好起来的……重要的是,我们俩要彼此相爱。

阿弗勒多很快地心不在焉地吻她一下,随后就摆脱她的拥抱,带一点责备的口吻说:

“亲爱的,事情不是这么简单,我们还要吃亏的。一方面,我们欠下了老夫人的债。你知道,那老太婆不是好惹的!另一方面,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收回一些钱来。我父亲的心肠比豆腐还软,人家告诉他:我明天付钱,他听了总是回答说:好吧!于是就给记下了账。”

阿弗勒多开始脱衣服。米莲娜没有听他的,她又把胳膊肘支在窗台上,看着天上的星星。

阿弗勒多:往后说什么也不能这么办了!咱们要贴一份启事出去,写明“赊欠免言”,谁都不例外。

沉默了一会儿。

阿弗勒多:我们就是不用伙计也行……你可以来管出纳,你会看到,那其实不难,只要注意别把钱找错就行了。

阿弗勒多一面说着,一面上了床。米莲娜离开窗户,脱去睡衣。

阿弗勒多:你看,那真是很容易的,你只要一按键子,“叮玲!”一响,发票就自动跑出来了……请你把吃饭间的灯熄了吧!

这个年青妇人穿过房间,向门口走去,站在门槛上把灯熄了。房间里一片黑暗。可以听见床铺吱吱地响了几声,后来阿弗勒多轻声地说:

“晚安!”

米莲娜:晚安!

当天夜里。马里欧的房间。他离开窗口,把毛巾往桌上一扔。他伸开四肢躺在床上,点起一个香烟头,看着窗外,窗外只能看见一些屋顶。

马里欧的声音:(他嘲弄地说)当时我也想过,也许不必等到我的兵役满期,还是先结了婚真的倒好一些吧。但是我每星期只赚三十五个里拉,怎么敢结婚呢?我也像柯尔诺街其他居民一样,有我自己的问题!而三十五个里拉,正像我后来才相信的,还绝不是唯一的问题。

白天。烧腊铺。店里有些主顾来买东西,阿弗勒多在卖东西给克罗林达。米莲娜坐在钱柜那儿。马里欧很匆忙的样子,但是在他的前面还有费达尔马。因为马里欧要赶着去上班,费达尔马就让他站到前面去付钱。她笑嘻嘻地指着马里欧说:

“让他先买吧:看样子他是急着要到印刷厂去。”

马里欧:谢谢您,费达尔马太太!……还像平常一样,给我来点腊肠,一百五十格兰姆,请您再加上几头蒜。

阿弗勒多先给克罗林达包好东西,然后给马里欧称腊肠。克罗林达到柜台跟前付钱。

克罗林达:(轻声地对米莲娜说)费心把这个给记上账,明天我一总还你,……明天就是礼拜六啦!

米莲娜犹豫了一下,阿弗勒多正在给马里欧切腊肠,他想阻止米莲娜,但是晚了一步,米莲娜把这笔交易已经记上账了。阿弗勒多做了一个对她表示不满的手势。

阿弗勒多:称好了,马里欧。蒜头还热着呐!

马里欧拿着腊肠,到钱柜付了钱,微笑着和米莲娜说话。

马里欧:(开玩笑地)今天生意好,老板娘!

然后也是这样玩笑地向费达尔马一鞠躬:

“最亲爱的费达尔马太太,有什么吩咐吗?!”

这种和蔼的态度使所有在场的人都很愉快,然后马里欧朝门口走去。

费达尔马:你看这小公鸡倒蛮机灵,不知道哪一只小母鸡看上了他哩!

马里欧出门的时候遇上了卡林诺。卡林诺趁这个机会把他拦住。

卡林诺:啊,你就是铁铺的新房客么?你贵姓呀?

马里欧:马里欧·巴里奇。

卡林诺:哦!好极了。你加入过法西斯党没有?

马里欧:没有。暂时还没有。

卡林诺:(越来越放肆和露骨)那你回头到党部去一趟吧……

马里欧:一定去,会计师先生!

卡林诺借着和马里欧谈话的机会向店里打量了一番。后来就走了进去。

阿弗勒多:您好!会计师先生!

卡林诺:您好!您好!啊,焕然一新啦!橱窗摆设得真漂亮,柜台更是漂亮!生意可好哇?

阿弗勒多有点冷淡,打断了他的话头:

“您想买点什么?”

卡林诺:您忙完了再说……我可以等一会儿,……我只要和您谈几句话……

阿弗勒多:听候您的吩咐。米莲娜,开个账单给费达尔马太太。

阿弗勒多给费达尔马包好了橄榄,站在柜台后边,等着卡林诺有什么话说,但卡林诺老是东张西望,一面拿眼睛斜睖着费达尔马。

卡林诺:等一等,回头我们两人单独……

阿弗勒多明白了卡林诺的意思,就建议说:

“那我们到这边来好吗,会计师先生?”

他们走过去进了后面的一个房间。费达尔马凑到钱柜跟前。米莲娜在计算费达尔马买的东西是多少钱,米莲娜担心地看着后面房间的门,阿弗勒多和卡林诺在里面谈话。

米莲娜:酱油六毛,橄榄三毛……

费达尔马也显然带着好奇的神情看着那道门。

费达尔马:告诉你丈夫,可别跟这种人吵嘴。他们现在正得势哩!

米莲娜算好了账,费达尔马就出门去了。这时候卡林诺出现在后面房间的门口,他的身后是阿弗勒多。阿弗勒多的脸色非常阴郁。卡林诺从钱柜旁边走过去,向米莲娜鞠躬告辞。

屋里只剩下心神不定的米莲娜和阿弗勒多。

米莲娜:他要做什么?

阿弗勒多:他来恐吓我,要我捐钱给法西斯党。他说党部已经发觉我跟我父亲一样,不再交党费了……

阿弗勒多笑了笑,为的是安慰一下妻子,她显然为这一切感到十分不安。

阿弗勒多:他们以为我也像我可怜的父亲那么软弱,我却当着他的面说,我不吃这一套!我做得对吗?

米莲娜:不错……不过……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

阿弗勒多:他们能把我怎么样?现在不是1921年,他们已经不兴打人了。现在就看咱们硬不硬了。

为了安慰妻子,他拥抱着她,微笑着看着她的眼睛。街上忽然传来吵闹的声音,阿弗勒多和米莲娜都到门口去,看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

柯尔诺街。马丽亚从卡列兹家的屋子里取出来。她的丈夫在后边跟着追。他追上了她。

白平诺:吓,你这个贱货!欺骗我这个人人都敬重的老好人,乌果是个小白脸儿,对吧?什么时候起你当了他的野老婆?快说,臭娘儿们!

马丽亚:你打死我啦!我可是一清二白的呵,放开我!

白平诺打了马丽亚一记响亮的耳光。

闹声便柯尔诺街的居民都从窗子里伸出头来,大声议论着。

斯达里尼:世上又多了一个戴绿帽子的厨子了,这倒不坏呵!

克罗林达:(从窗口伸出头来)您就别说了吧!你们男人都一样。哪怕他七老八十了,还是照样要胡搞。

斯达里尼:(没有注意克罗林达的话)这一巴掌打得可不轻,见鬼!

里沃阿:出什么事了?

斯达里尼:马丽亚给她的丈夫戴了绿帽子。她跟乌果相好,今天叫白平诺当场捉住了……大家等着瞧吧,……好戏还在后头哩。

马奇斯特出来劝架。他把白平诺拖开。卡林诺腋下挟着一根很细的手杖也现在他的门口。他拉了拉手套,有兴致地看着这场好戏。

白天,老夫人的房间。格荀娜站在窗前,向老夫人叙述街上发生的吵闹。现在她正讲着最后的一段详情。

格荀娜:马奇斯特出来劝架了,他拦住了白平诺……马丽亚这一顿可挨得不轻!脸都给抓破了。乌果不在场,没有见到他,大概是在市场上……他可真不是个好东西!啊哟,啊哟!老夫人……会计师也来劝架了。

老夫人很感兴趣地听着。

街上。

斯达里尼:(从窗口伸出头来)总是有新戏上演!柯尔诺街简直变成一个马戏场了。

白平诺还在向马丽亚大叫大嚷。马丽亚双手捂住脸。几个妇女围着她,竭力安慰她。她们在用药水给她涂那些青斑和抓伤。

马奇斯特拦着白平诺。白平诺还想扑向马丽亚,但是在马奇斯特强有力的手底下不久就平静了。

卡林诺从楼梯上走下来,向白平诺那边跨上一步。他装做没有看见马奇斯特,很冷淡地对白平诺说:

“你们究竟要哪一天才不给我们看这种表演?今天我在党部等你。明白吗?”

奥斯瓦多出现在卡林诺的旁边。

白平诺害怕得脸色发白,很快就走开了。马奇斯特多少带着些优越感,嘲笑地看着卡林诺。

卡林诺仍旧装作没有看见马奇斯特,对奥斯瓦多丢了个眼色。

乌果推着水果车,唱着歌朝柯尔诺街上走来。

“斗牛的骑士……斗牛的骑士……”

他所碰到的几个柯尔诺街上的人,都不好意思地把眼光掉开去看别处。克罗林达低下头,也不打招呼,就从他身旁匆匆地走过去。斯达里尼看了看马丽亚的窗户,然后对乌果做个手势,好像是在警告他马上就要有某种危险发生。乌果什么也不明白,照旧东张西望。

好几处窗口都有柯尔诺街上的人出现。大家都好奇地看着乌果,预感到他将要和白平诺演出一场好戏……

有人在窃窃私议。

马奇斯特听见他们的声音,就来到铁铺门口。他在用肥皂擦手。

乌果走进铁铺,他要把小车放在这里。从马奇斯特身边走过的时候,他向马奇斯特问好,但马奇斯特没有回答,仍旧在洗手。

从铁铺敞开的大门望进去,可以看见乌果正把小车放在熔铁炉旁边,那是他平常放车的地方。

傍晚。铁铺。乌果放好小车,伸伸腰板,从小车上拿起上衣穿在身上。

马奇斯特不慌不忙地洗了手,把污水泼在街上,水桶放回原处,接着说:

“今天卡列玆两口子打了一架,马丽亚给揍得非去找医生不行啦!”

乌果假装很意外的样子,十分镇静地问道:

“白平诺打了她吗?为什么?”

马奇斯特在胸前划了个十字,正对着乌果站着。

马奇斯特:别装蒜了,你还有什么不明白?柯尔诺街上的人都知道你跟马丽亚相好了……你想搞些什么名堂?

乌果低下头,在小车的轮子上坐下来,沉默了一会儿说:

“好吧,可是没有任何证据!马丽亚不是那种没头脑的女人,她不会把什么都认下来的。再说,她是个漂亮的姑娘,白平诺把她的一生都给毁了。”

马奇斯特:干脆说吧,你打算怎么了事呢?

乌果:今天的事我没有在场,我可以装做一点也不知道。只要白平诺敢对我放个屁,我就把他的脸捶扁,把马丽亚带走。马丽亚爱我,我也愿意和她一起过日子。

马奇斯特:什么事叫你看起来都很简单。你这么自以为了不起,是成心要把事情弄糟呵!我可是知道你的。对你来说,马丽亚也好,别的女人也好,反正都是一样。是不是?

乌果:在某种程度上是这样。

马奇斯特:要知道,你近来闹得太不像话了。有一次咱们谈过,我想说的,全都对你说了……听说你跟人家赌起钱来,每天晚上喝得醉醺醺的,是真的吗?搞到这种地步,也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只要多少受到点刺激,你就把什么都忘啦!

马奇斯特的责备触到了痛处,乌果跳起来,激动地说:

“有人对我们讲过,往后没有什么事可做了。你等着瞧吧,……别操心,总有一天我会出头的。”

马奇斯特:谁跟你说过,现在应当闲着,什么也不干?

乌果:那铸工说了些什么?

马奇斯特:你就这样理解他的话吗?据我看,他的意思恰恰相反。他是说,现在要比从前做更多的事。

乌果越来越激动,完全不能控制自己了。

乌果:够了!你们真叫我烦死了……你跟别的任何人都一样……

马奇斯特:亲爱的朋友,问题是以后谁都不会相信你了。如今时局这么危险,别人都看到,你心里只有女人、赌钱、喝酒……而他们还都要养家活口呢……

乌果:这是我的私事,你们管不着!必要的时候我露一手,你们就会知道我乌果究竟能做些什么。你们呢,只要几个法西斯就能把你们吓跑了。老实说,你们都是些胆小鬼。

马奇斯特上前一步,往乌果脸上打了一拳。由于下手太重,乌果被打到一边去,倒在地上。

马奇斯特:爬起来,滚你的蛋吧!把你的车子拖走,往后咱们谁也不认识谁。

乌果站起来,舔着出血的嘴唇,推起小车往外走。到了门口又说:

“马奇斯特,你可要小心!早晚我总要找你算账的。”

马奇斯特讽刺地笑了笑。

马奇斯特:这笔账我还能还得起!

夜里。法西斯党部附近的大街。

白平诺和马丽亚磨磨蹭蹭地来到法西斯党部。他们绕过屋角,向门口走来,门口的长凳上有几个值班的人坐在那儿休息。

人行道上停着一部空汽车。

卡林诺和奥斯瓦多在党部的大门附近。他们好像在等候什么人。卡林诺看见了这一对夫妇,就兴冲冲地对一个值班人夸耀说:

“啊哈,瞧这小两口子!咱们今天可以开开心了!这是一定的。进来吧,请进吧!白平诺你这个脓包,(嘲笑地)这回轮到你了。”

趁奥斯瓦多和阿马多里把卡列兹带进屋子里边去的时候,卡林诺搀起了马丽亚的手臂。

马丽亚:你要干什么,会计师先生?白平诺在哪里?你们把他带到哪里去了?

为了使马丽亚放心,卡林诺装做十分殷勤地嘲笑着说:

“放心吧,我的美人儿!我们一定让事情和平解决,叫大家都过得去。以后你可要记住,是我们帮助你脱身的。”

马丽亚:这话怎么讲?

卡林诺:走吧,走吧!能陪你在柯尔诺街上逛这么个把钟头,我总是很乐意的。

马丽亚很吃惊,但她已经放心了。

马丽亚:不过,我可决不是那样的人呵!会计师先生。

卡林诺还是一步也不放松,粗鲁地把她往屋里推。

卡林诺:我知道……你是完全不会的……所以……

卡林诺把马丽亚更紧地拥在身边;马丽亚笑了,于是他们一同走进党部的办公楼。

夜里。法西斯党部。室中的陈设很简单,有点像是警察局。白平诺坐在椅子上,办公桌后面坐着奥斯瓦多。阿马多里懒洋洋地坐在另一张桌子旁边,他在给自己倒啤酒。

阿马多里:你干的好事呵,真不害矂!

白平诺还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

白平诺:我做错什么事了?……奥斯瓦多,你和会计师先生都很了解我……为什么要把我的老婆带走?他把她带到哪儿去了?

阿马多里:不要躲躲闪闪了!

白平诺:我并没有躲躲闪闪!我不过是问问,法西斯党为什么要过问我的私事?!

奥斯瓦多:党组织什么都要管。你申请入党,可是当你正要穿上黑衬衫,享受到这种荣誉的时候,你却到处声张,让全城的人都知道反法西斯分子乌果和你的老婆勾勾搭搭……你算是在柯尔诺街上给我们的革命出了一幅最漂亮的广告。关于这一点,你究竟是懂还是不懂?

阿马多里看着奥斯瓦多,给这一番非凡的议论吓得目瞪口呆。白平诺害怕得丧失了人的一切尊严。

白平诺:我还要懂得什么?我知道,我给戴上了绿帽子,挨了一顿揍……我老婆在哪里?会计师把她带到哪儿去了?她还是个年轻的姑娘,在生活中人人都会犯错误的……

夜。法西斯党部的另一间屋子里。房间的陈设比先前的一间考究一些,这里有一张气派较大的办公桌,党魁的肖像,墙壁上悬有党旗、照片等等。

房间里是卡林诺和马丽亚。

马丽亚坐在一只褪了色的沙发椅上,姿态有些过于随便,卡林诺对着墙上的一面小镜子梳头。

马丽亚:你能保证他们决不陷害白平诺吗?

卡林诺:真的不会!我还叫他们请他喝咖啡呢!

马丽亚:瞧你,晚上他不能喝咖啡,他有失眠症……而且还有肠胃病……

卡林诺:(更加冷嘲热讽地)啊!这下子好多事情我都明白了……

马丽亚:(口气像个同谋者)傻瓜!

这时候房门打开了,皮桑诺走进来。他看着马丽亚,马丽亚正在给自己梳妆。

卡林诺心慌意乱地不知怎么办好,马丽亚也为他感到不安。皮桑诺一声不响地坐到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

卡林诺:皮桑诺,你好!我还以为你在罗马哩。(对马丽亚)咱们走吧!

他们向门口走去。等马丽亚走出门之后,皮桑诺就声色俱厉地喊住了卡林诺。

“卡林诺!”

卡林诺按立正的姿势一动不动地在门口站住。

皮桑诺:你的事,已经送到纪律委员会去了!

卡林诺:是!……不过我想说明一下,我并不是经常干这种事的……这一点你知道……现在我们又正要出发去……就是说去远征……

当天夜里。柯尔诺街。

像前几场一样的情景,巡警队和南尼。

马里欧的声音:这天夜里警察巡逻之后,柯尔诺街上没有人敢睡觉。大家都很不放心。

柯尔诺街上的人都集合在米莲娜的周围。每个窗户里都有人探出头来。米莲娜在和马哈里塔讲话。

米莲娜:我六点钟从铺子里出来……阿弗勒多留在店里,我等他回家吃晚饭……可是他没有回来。

毕安卡和马里欧从他们各人的窗口往街上看。

马里欧:我下去……去找马奇斯特。

毕安卡:我也下去。

马奇斯特和斯达里尼出现在街上。

费达尔马和路易萨·切基隔着窗子交谈彼此对事件的推测。

费达尔马:他一定在店里睡大觉了!

路易萨·切基:已经整有四个钟头了!

奥斯瓦多拎着手提箱走过。

马奇斯特走到米莲娜跟前。

马奇斯特:我们到医院去看看。

马里欧、斯达里尼和马奇斯特陪着米莲娜朝列昂尼街那边走去。他们后面还跟着毕安卡和克拉拉。克罗林达招呼女儿:

“毕安卡,你上哪儿去?给我呆在家里!”

毕安卡:我和克拉拉一道出去!

克罗林达:不,不,不要去!……你哪儿也别去!你给我留在家里,快回来!

里欧坚娜:克拉拉,你也别去!听见没有?

当米莲娜、马奇斯特和别的一些人转过街口的时候,南尼建议他们:

“要是在医院找不到他,那就到会计师事务所去找吧!”

同夜,在老夫人的住宅里。

格荀娜正佝老夫人详细叙述柯尔诺街上发生的事情。

格荀娜:现在马奇斯特、马里欧、斯达里尼陪着米莲娜上列昂尼街去了。

老夫人:你问一问卡林诺的母亲,她儿子在不在家,能不能帮帮阿弗勒多的忙?

格荀娜:阿曼达太太,会师在家么?

阿曼达的声音:不在。

格荀娜:老夫人问,能不能请会计师先生帮帮阿弗勒多的忙?会计师在外面关系很多……

卡林诺的住所。阿曼达在窗口。由窗口往深处看去,有一张铺着台布的桌子。屋里是空的。

阿曼达:我儿子还没有回来……真叫人着急!

老夫人的住所。

格荀娜:老夫人,阿曼达太太说,会计师还没有回来。

老夫人点点头说:

“啊!……”

在柯尔诺街上出现了艾丽莎和醉醺醺的乌果。艾丽莎在按旅馆的门铃,里斯托里开门,乌果和艾丽莎进去。站在窗口的南尼吹了一声口哨。乌果和艾丽莎扭转身来。

乌果:怎么,你怕我没有钱?如果你高兴的话,我可以送陪嫁给你的姘头……

格荀娜站在老夫人的住房的窗前,她回过头来说:

“关于乌果,我是怎么跟您说的?他已经把马丽亚忘掉啦,世上的人也都给忘掉啦!他和艾丽莎一道进了‘契尔维亚’旅馆……他差不多完全喝醉了……”

老夫人:这种事倒叫人高兴!

夜里。急救站。进来一群柯尔诺街的人。米莲赫向值班医生打听她的丈夫是否在这里。医生告诉她,阿弗勒多是在大约一个钟头以前被送到医院来的。

米莲娜:他怎么啦?出了什么事?

医生:这一点我还不知道……现在他还不能够讲话……有人发现他满脸是血,昏迷不醒地躺在慕隆河边,就用救护车把他送到医院来。你是他的妻子吗?

米莲娜:是的。

医生:你放心吧,他还没有醒过来。不过,看样子并不是很严重……你可以去看看他。

米莲娜在护士的陪同下在过道里愈走愈远。别人都默不作声地站在那里,当时的情况和所发生的一切都使大家感到很沮丧。米莲娜走远以后,马奇斯特和马里欧就去找医生。

马奇斯特:请问医生,你能把全部的情况告诉我吗?

医生向他们看了看,犹豫了一会儿才说:

“从伤势来看,他是被棍子打伤的。如果你们认识这个吃了苦头的人,你们就晓得我说的对不对。”

马里欧做了个表示十分惊讶的手势。

马奇斯特,据我所知,他是从来不搞政治的……他们把他打得很厉害吗?

医生:我当着他妻子的面是不便说的。他头上的伤,不过是伤了点头皮……没有什么危险,这是小事情。……比较严重的是内伤。他不停地吐血,不过我到现在还很难断定究竟内脏伤的程度是否严重。他平时身子结实,这一次大概不会出大问题。

白天。柯尔诺街。

卡林诺的屋子里发出了吵架的声音。窗子没有关。卡林诺和奥斯瓦多互相诟骂。柯尔诺街的居民人人都听得很清楚。

卡林诺的声音:躲在别人背后去吧,你这个胆小鬼!

奥斯瓦多的声音:你不要脸!异想天开!

阿曼达的声音:别吵啦,孩子们!没有事干,尽吵架!

卡林诺的声音:妈妈,别管我们,你去做你的祷告吧!

斯达里尼不肯放过这场争吵中的每一个字,在他的小铺里说风凉话:

“这是第一幕,第五场。总是有新戏上演的。”

克罗林达从楼上她自己的窗户里接口说:

“他们从来还没有吵过架哩。”

南尼:得啦,你住嘴吧,猪猡!不然我们就什么也听不见了!

诟骂和叫嚣的声音还像先前一样不断地由卡林诺的窗户里传出来。

卡林诺的声音:你倒说说,你这个无赖,你是为什么加入法西斯党的?是为了在扣眼上戴着徽章好看?

奥斯瓦多的声音:要说为革命服务,我总比你强!黑衫队(注3)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我们是合法的。墨索里尼已经当政,紊乱的秩序却妨碍他执政。

卡林诺的声音:胆小鬼才这样说。

阿曼达的声音:我的天哪,别吵了吧!孩子们!

可以看见阿曼达把窗子关了起来。

卡林诺的房间。阿曼达刚关好窗子。

奥斯瓦多:阿弗勒多是一个正直诚实的小伙子,没有任何必要去收拾他。……这是我的意见,要是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写下来。……别的姑且不说,这是个纪律问题。

卡林诺把母亲推出门外。

卡林诺:你简直是个胆小鬼,彻头彻尾的胆小鬼!一九二一年你曾经昧过良心,一九二二年你说你得了伤寒症,现在你又把纪律搬出来吓唬人。你满口的仁义道德,可是在紧要关头连影子都不见了。你真无耻,你是个逃兵。

奥斯瓦多:你才是异想天开!简直是疯子。谁要是像你那样说,谁就是疯子!连神的训诫你也不放在眼里了。

卡林诺:啊哈,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你别假借什么神的名义了,那是枉费心机!要是听你的话,我们这会儿只好去领养老金,别的什么事都不能干了!那就只好自得其乐地说:“噢,多美好的节日!噢,多美好的节日!”真见鬼,你是在什么世界上过日子啊?

奥斯瓦多:等着第二次浪头一来,我就……

卡林诺:你就完蛋了!你会出卖了你自己!……你简直是个窝囊废!第二次浪头已经起来了,现在这就是第二次浪头!你是个叛徒!

奥斯瓦多:可你呢?你这个家伙杀人不见血!

卡林诺:谁?……你说的是我?……

卡林诺不等回答就扑向奥斯瓦多,使劲打了他两记响亮的耳光。奥斯瓦多奋起自卫,抓住卡林诺,两人扭成一团,在地板上滚来滚去,把碰到的东西都给打翻了。

阿曼达大声祈求着敲他们的门。打架停止了。

卡林诺:拿起你的行李滚蛋吧!今晚上我和你在党部见!

卡林诺出去了。阿曼达进来,望着哭天抹泪的奥斯瓦多,他非常伤心。

阿曼达:奥斯瓦多……

奥斯瓦多:我只是舍不得离开您,您像亲母亲一样待我。我会找到一间屋子的,哪怕住“契尔维亚”旅馆也行。

柯尔诺街。在街上和从窗口看热闹的人一下子都不见了,仿佛一阵风把他们给刮走了。

卡林诺家的大门突然打开,奥斯瓦多出现在门口。他头上一连戴着三顶帽子,一只肩上搭着两件大衣,另一只手提着皮箱。

在死一般沉寂的街道上,奥斯瓦多大模大样地向“契尔维亚”旅馆走去。

格荀娜站在老夫人住宅窗口的那个老地方。

格荀娜:奥斯瓦多从家里走出来了。他提着皮箱和大衣,在敲“契尔维亚”旅馆的门。

米莲娜坐在老夫人身旁。

老夫人:好啦,真够了……现在我们来陪陪亲爱的米莲娜吧……(对米莲娜)这么说……阿弗勒多的伤没有见好……那你就还是耐性一点儿吧!既然医生说,没有什么大危险……

米莲娜:他们打伤了他的肺部。

老夫人:啊呀!你说得多可怕!傻孩子,要是他们打伤了他的肺部,像你说的,恐怕他早就不在人世了。不过这祥一来,你们的处境更困难了,这才真叫糟心呢……哎,至于你欠我的债,那简直提都不用提!

米莲娜:现在不得不把铺子顶出去……不过怎么说也不能把它卖掉。

老夫人:是的,在阿弗勒多复原以前需要顶出去一些日子。要是你相信我的话,我给你找一个可靠的受主,马上也行,怎么样?

在阿弗勒多烧腊铺门口贴着一张手写的启事:“店主因病停业,两周后复业。店主阿弗勒多之妻米莲娜启。一九二五年七月三十日于佛罗伦萨”。

柯尔诺街上的人舍都出来围住了马奇斯特。大家七嘴八舌地争着说话,羨慕地看着马奇斯特埋头擦洗新买来的摩托车。马里欧和艾贞尼奥也帮他擦。

马里欧的声音:夏天到了,又闷又热。阿弗勒多感到自己的病越来越坏。他的事情没有什么结果。烧腊铺由老夫人介绍的人重新开业了。卡林诺的生活和过去一样……。柯尔诺街今天特别热闹。马奇斯特的梦想实现了,他买了一部带有斗车的摩托车。

巴列、慕塞塔、卓尔然诺·切基围住摩托车。他们看得出神了。马奇斯特发动机器,转向斯达里尼,神气十足地说:

“这算不了什么,像开表一样方便!”

斯达里尼:喂,开走吧,KEHTABP(注4)!这个字眼儿我在报上学来的哩。

马奇斯特扣上皮外套的纽扣,戴上了风镜,请马里欧坐进斗车,然后自己骑上座位。柯尔诺街上最小的孩子皮列冲着他说:

“你倒像个潜水员啦!”

马奇斯特先踩动了起动器,然后在座位上坐正,转动车把,马哈里塔从窗子里大声喊:

“小心点儿,别跑得太快了!”

摩托车在轧轧声中开动了。孩子们一直跟着跑上列昂尼街。

当摩托车开过毕安卡面前的时候,她喊道:

“你好,马里欧!请你开慢点儿,马奇斯特!”

马奇斯特以极快的速度开过街心花园,拐进来开朗基罗广场,在大卫的雕像周围打转。马里欧缩成一团,好让马奇斯特驾驶方便些。他和马里欧像小孩子一样高兴。马奇斯特逐渐放慢速度。

马奇斯特:驾这样的车子……实在是一种享受。过几天咱们上疗养院去看看阿弗勒多。

马里欧:听说他的病情越来越坏。

马奇斯特:是的,真不幸,他又吐血了。

马里欧:阿弗勒多真倒霉,这叫米莲娜太痛苦了!要能知道是什么人下的毒手就好了,可是看情形……

马奇斯特刹住车子,瞧着马里欧。

马奇斯特:请你告诉我,你当真是傻瓜还是在装傻……咱们说实话吧……

马里欧有些愕然。

马里欧:怎么啦,马奇斯特?难道我说错什么话了?

马奇斯特:凭你的聪明还猜不出来吗?难道还要人告诉你,是谁害了阿弗勒多?

马里欧:现在你真的把我当傻瓜了,这当然是法西斯搞的鬼,随便哪个糊涂虫都知道。可是偏偏卡林诺又插手到里边……这太无耻了!

马奇斯特:当然,人家是用木棍打的,这可不是开支票,打了人还签个字。他们从后边打阿弗勒多,因此他没能看见他们。可是,难道这种作法还瞒得了人?

马里欧:我同意你的说法,这瞒不了人。不过……每次革命都会遇到一些混水摸鱼的人,可不能说法西斯的想法都是错的……

马奇斯特:你原来是这么个看法?

马里欧:请你跟我谈谈,马奇斯特,要是那些反法西斯的人都像你一样,或者像我们印刷厂的工人那样……那当然没问题……可是,我要问那些反法西斯的人做了些什么?他们都退却了,这该怎么说呢?他们退到阿文廷诺山区去了,让法西斯分子更加放肆。也许,我也想错了,可是在我看来,那些跑掉的人,就是胆小鬼。

马奇斯特:对,不过你把暂时失败的人和逃兵混为一谈了。现在是上自国王、下至禁卫军都站在法西斯一边……可是你倒盘问起你自己来:法西斯想干些什么哩?

马里欧目瞪口呆,没有回答。

马奇斯特:你看怎样呢?

马里欧:那么您呢?……您能做些什么事呢?

对话暂时停止。马奇斯特温和地瞧着马里欧。然后又发动了马达。

马奇斯特:只要你愿意干,机会总是有的,马里欧。现在咱们再跑一程吧!

马哈里塔在喂鸡。有人讲话引起了她的注意。原来是米莲娜来了。马哈里塔向她走去。米莲娜的神气显然很难过,眼泪汪汪地瞧着马哈里塔。

马哈里塔:阿弗勒多怎么样?

米莲娜:不大好……马哈里塔……越来越坏!……什么也别跟我讲了。……我还不知道怎么付这笔住院费哩……看来只好把营业执照也让出去了。老夫人借给了我们钱,我们就捏在她的手掌心里了。

米莲娜扑到椅子上,啜泣起来。马哈里塔默默地看了她一会儿,抚摸着她的头,后来深深地叹一口气,走进厨房去了。

马奇斯特家里。街上传来摩托车的声音。原来是马奇斯特把车子轰隆隆地开进了柯尔诺街。马哈里塔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肉汤走进来。她走近窗口,把碗放在窗台上凉凉。她俯视着街上,又回头对米莲娜。

马哈里塔:马奇斯特回来了。

马哈里塔走到坐着沉思的米莲娜跟前,温和地把米莲娜的头抬起来,像母亲那样亲切地安慰她:

“你们俩还年轻……最要紧的,还是设法让阿弗勒多赶快复原……”

米莲娜一边擦眼泪,一边望着马哈里塔。马哈里塔把肉汤从窗台上端过来,递给米莲娜。

米莲娜:当然是这样,……现在就指望这一点了!

门突然被推开,马里欧进来了。他满脸通红,因为他是急急忙忙地跑上楼来的。

马里欧:对不起,我打扰你们了……

马哈里塔:别这样客气,进来吧,……这儿全是自己人。

马里欧爽朗地微笑着,向米莲娜问好,在她面前的桌子前坐下。

马里欧:情况怎么样?

他是指阿弗勒多的健康情况。

米莲娜:还是老样子。

马里欧:别难过,把头抬起来!你还是笑一笑吧!

米莲娜望着马里欧。终于还是笑了一笑。

马里欧:这就对了!这样,你不是觉得好过一些吗?

米莲娜:要是这样就能治好病,那就太好了!你是个愉快的人。一看就知道,你是在恋爱。赶紧走吧,我想,毕安卡是在等着你。

马里欧:对,对,……不过已经晚了……(歉然地站起来)再见了,米莲娜。

马里欧出去了,顺手关上了门,但马上又把门打开。

马里欧:多笑几笑对你有好处,相信我吧!……

米莲娜来不及回答他,门就关上了。

屋里只剩米莲娜一个人,她回想着马里欧的话,不知不觉笑了起来。

夜。在阿尔诺河岸边一个幽静的角落。马里欧和毕安卡。

马里欧:米莲娜今天在马哈里塔那儿……你知道,我越看她,越多跟她谈上几句话,就越觉得她不大像柯尔塔街上的女人。

毕安卡:(担心地)你喜欢米莲娜了么?

马里欧:别孩子气!不,我不喜欢她。……她眼睛有点斜,脚又有点跛……谁见到她都要躲开。现在你满意了吧!

毕安卡:米莲娜是我的朋友……我不许你这样不尊重她。

马里欧:你总是找我的碴儿,惹我生气。……你简直是……

毕安卡:你生什么气?连吻我一下都不肯……

镜头中出现另外一对年轻人。这是毕安卡和马里欧共同的朋友。他们藏在不远的树荫底下。

克拉拉:这话我不知道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如果我们结婚,妈妈就得歇工去管家。可是你要知道,光靠爸爸挣的那点钱是养不活我们的。

布仑诺:这么说,我们又得等上两三年罗!

克拉拉:让我走吧!我该走了!我要回家了。

布仑诺:吻我一下!

克拉拉:给你吻一下,以后就总没个完!

布仑诺:那当然!我不能一辈子老这么等下去呵。

布仑诺拥抱着克拉拉。长时间地接吻。

艾丽莎出场。

马里欧刚和毕安卡分手就看见了艾丽莎,于是停住脚步,然后向她走过去。

艾丽莎瞧着马里欧,嘲弄地微笑着。

艾丽莎:你好!在柯尔诺街过得不坏吧?!

马里欧找不出话来回答,就反问道:

“您是说我吗?”

艾丽莎:不问你,难道还问我吗?我在那边早就受够啦……我在那边差点儿没叫人给折磨死了……

马里欧:怎么啦,南尼又把您惹恼啦?

艾丽莎:你太天真啦!你跟毕安卡讲话也是这么天真吗?我想知道,你们每天晚上挤在角落里是不是嘀咕这些。

马里欧皱起眉头:

“谈情说爱呀!我们订婚了。”

艾丽莎意味深长地笑道:

“原来是这样!谈恋爱,别的没有了吗?!”

马里欧抓着她的手。

艾丽莎:走开,走开!……不要放肆!……不然我会抓住你的小辫子的。

马里欧:(瞧着她的眼睛)咱们这就算数了!

艾丽莎:那么毕安卡呢?

马里欧:(有点生气,但是严肃地)这话说够了,够了,别老说这个吧!

艾丽莎:可是你要知道,我正等着钱用,你领到工资没有?那么……咱们得上“契尔维亚”旅馆去。

马里欧一下子窘住了。

艾丽莎:瞧,你也不比别人强多少。只要没人知道,这种事情你也不反对,是不是这样?要是柯尔诺街上的人看到你跟我上旅馆,他们会说些什么呢?你的房东会怎么说呢?

马里欧:(坚决地把她拉近身边)走吧:我没有义务向人报告我的活动情况……我是个自由的人,我对我自己负责……

艾丽莎和马里欧在列昂尼街上走着。

尽管马里欧没有说话,但是他总感到有些难为情。

艾丽莎:如果你不反对,我先走一步,好吗?

她离开了马里欧,一个人先上了柯尔诺街。

夜。柯尔诺街全景。艾丽莎来到“契尔维亚”旅馆门前。她停下来。往街上张望了一下。

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只有格荀娜从老夫人家的窗里往外看。

老夫人的屋子。格荀娜像往常一样站在窗前。当她看到马里欧跟着艾丽莎走进了“契尔维亚”旅馆的时候,就吃惊地对老夫人说。

格荀娜:呀,这真是太过分了!

老夫人:什么事,傻丫头?

格荀娜:简直叫人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老夫人。您知道,那个印刷工人马里欧……他跟艾丽莎上旅馆了。

老夫人:那有什么稀奇?

格荀娜:您想想,他是和毕安卡订过婚的呀!

老夫人:订过婚又怎么呐?难道他不是男人吗?

格荀娜:可是老夫人……

老夫人:嗳!什么“老夫人,老夫人”的……男人总是男人,笨丫头!总不能一辈子等下去!

艾丽莎在旅馆里所开房间的全景。

艾丽莎只穿了一件贴身衣服躺在床上。马里欧正在穿衣。

艾丽莎:你得承认,你并不爱毕安卡。你和她天天会面,但是在你心里却有别的女人……

马里欧:别的女人?哪儿的话!你怎么知道?

艾丽莎:男人,特别是像你这样的小伙子,既然肯跟我到这儿来,那多半是爱上了一个得不到手的女人。而毕安卡……凭良心说……我觉得并不坏……你只要再坚决一些就行了。……既然她爱你的话……

马里欧:你怎么会知道的?

艾丽莎:我不是对你说过,我每天晚上都看见你们,有时候(笑着说)还听见你们谈话……你笑话我听你们谈些什么吗?每天夜里我在街上走来走去,别的没有什么事可做……我就听听情人们的甜言蜜语……所以你们倒跟我搭了伴啦。

艾丽莎看着天花板,仿佛自言自语地继续说:

“你知道这样我会觉得好受些……相信我吧……毕安卡连做你的情妇都不成……那是不够的,太不够了……可要是我做了你的情妇呢?那会怎么样?……只要你能答应一声,我就心满意足了。”

她转身向着马里欧,看见他把钱放在橱柜里,就站了起来。

艾丽莎:不要,不要!把钱拿回去……咱们的交情就值这几个钱?

她走到马里欧身边,抚慰地说:

“你不满意吗?”

走廊里传来一阵喧嚷。马里欧和艾丽莎向口走去。

夜。在“契尔维亚”旅馆的走廊上。马里欧从艾丽莎的房间里走出来。另外一道门里出现了微醉的基康娜。惊慌失措的马里欧想悄悄地绕过她溜走,但她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基康娜:走,到底碰到一个男人了……走吧,走吧……

马里欧挣脱出来,一下子又碰着了奥斯瓦多。奥斯瓦多勉勉强强能站得住。马里欧绕过他,走出了旅馆。

基康娜抓住奥斯瓦多,把他拖进了一个房间。

在另一间房门口出现了另外一个妓女——阿连。

阿连:奥斯瓦多!亲爱的奥斯瓦多!你不再爱我了吗?进来吧……大胆进来吧!……

阿连向扶住奥斯瓦多的基康娜说:

“奥斯瓦多是我的,放开他!”

最后三个人都走进了乌果的房间。

我们现在看到的是乌果在“契尔维亚”旅馆开的房间。

奥斯瓦多被两个妓女架着,走进屋来。他还抗拒。

奥斯瓦多:你们放开我……今天我没工夫干这个……

房间里是半裸体的奥林匹亚和乌果。他们坐在摆满酒瓶的桌子后面。

乌果:(醉得口齿不清地)你好,同志!

女人们的声音:来吧!……进来吧、奥斯瓦多!你也来吧,太好啦!

奥斯瓦多一进屋,就倒在沙发上啜泣起来。乌果最先发现他在哭,就走到他的身旁。

乌果:你出了什么事吗?你的铺子垮了吗?……何必为这个伤心呢?

乌果拿起酒杯唱起来:

“斗牛的骑士……”

女人们走向奥斯瓦多,奥林匹亚亲热地摸着他的头,低声说:

“喏,别难过!出什么事了?你说吧。”

被这样的关心所感动的奥斯瓦多开始叙述他的不幸:

“他们全是些不要脸的家伙……冒牌的法西斯……因为我给元首墨索里尼写过一封信,说他们是暴徒,说他们破坏革命事业,他们就毒打我,侮辱我。他们用木棍打我,说我一贯反对法西斯。卡林诺还是朋友哪,头一个动手打我!现在他们还要把我从党内撵出去。”

大家一声不响地、十分注意地听他讲,但奥斯瓦多的最后一句话被有点醉意的女人们的笑声和嚷叫声打断了。只有乌果还像刚才一样,看来是很注意地在听着,考虑着奥斯瓦多所说的话。他带着一副醉汉的认真的表情问:

“他们是不是撵你出党,这个你又何必放在心上呢?”

奥斯瓦多喝完了基康娜给他的一杯酒,歇斯底里地继续说:

“我完蛋了!‘第二次浪头’快要来了,……这就好像第二次进军罗马一样……现在要是被开除出党,我就不能参加了。这也是命该如此……我还是一事无成……我的运气老是不好。我没有得过一块奖章,可现在连绶带也弄不到一条了……说不定我的饭碗都会保不住。……”

奥斯瓦多哭得气都喘不过来,他又往沙发上一倒,把头埋在椅垫里。

乌果沉思地瞧着他。过后耸了耸肩膀。

乌果:搞政治嘛,反正就得倒霉……丢了朋友,还坏了事情……假如你不放弃自己的信念的话……当然,我的信仰跟你不同,不过我还是可以给你点忠告……(苦笑)跟我学,把这些东西都丢开。

艾丽莎走进房间。乌果从沙发上站起来,搂住艾丽莎的腰,向女人们走去。女人们根本没有注意眼前的事情,还是继续唱歌和嬉笑。

白天。全景是卡列奇林荫大道。这条路通向疗养所。远处是佛罗伦萨,近处是松树茂密的山丘。

米莲娜读报的声音:国王举行阅兵典礼……

疗养所的阳台。阿弗勒多坐在病人乘的自行椅上。

米莲娜在读报,阿弗勒多觉得很无聊。

阿弗勒多:别读这个了……念点新闻摘要吧。

传来了马奇斯特的摩托车的声音。米莲娜忽然高兴起来,向阳台的栏杆走去。

米莲娜:你瞧是他们……他们来啦……

护士:阿弗勒多先生!该进屋里去了。

护士转动阿弗勒多的自行椅,米莲娜向马哈里塔和马奇斯特挥手致意。

马奇斯特和马哈里塔也举手向米莲娜致意。

她在阳台上看着他们。

马奇斯特:(大声地)我们全在这里!我们的全班人马都快来啦!

米莲娜掉过头去,看见克拉拉、毕安卡、布仑诺、马里欧、斯达里尼和费达尔马也来了。他们已经不远了,走在最前面的是布仑诺和马里欧。

布仑诺:(继续说)……你倒是想对他们说“亲爱的先生们,我对政治不感兴趣。我是铁路上的一个杂工,安分守己……别烦我吧……”可是说到这儿事情就全不对头了!他们会对你说:“你的父亲是个捣乱分子,你得向我们证明,你不走那条路。”你怎么回答呢?参加法西斯党,是吗?这不就像是改名换姓吗?……

马里欧:(沉思)这个我知道……而且正因为这样,所以我一天比一天相信马奇斯特是对的!这一点咱们不得不承认,尽管你是另外一种想法……也许,你现在连结婚的事也只好先不考虑了吧?

布仑诺:(讥讽地)是呀,我现在就只有结婚了!……不过,我还要等一些时候……看看他们是不是开除我,恫吓我……再说在结婚这件事上,现在克拉拉也把我烦得要死……瞧,你倒笑了,……可是……

克拉拉和毕安卡。跟在他们后面的是费达尔马和斯达里尼。

毕安卡:他生我的气……说我什么也不懂……噢,我知道,我这人没有什么趣味……很容易使人厌倦……我也闹不清,这是不是因为最近身体不好的关系。……我现在还发烧哩。

克拉拉:你就别说什么发烧啦!……马里欧也有他的缺点,这我不跟你争辩。不过你要是能够尽力显得高兴一点,打起精神来,别老是哭哭啼啼,他就……光是唉声叹气是制服不了男人的……这种事你得多下工夫去……噢,怎么说才好呢?……就拿我做例子吧,我仿佛觉得,布仑诺随便打什么主意,我都能猜得透。

毕安卡忧伤地瞧着她。

毕安卡:看来,我是不必和别人讲恋爱了。

克拉拉:不要学别尔金娜的样子吧,要做得自然一些。

毕安卡:你今天算是教训了我一顿。

克拉拉:是呀!这是为了你的幸福呀!

在阿弗勒多的房间里。马奇斯特、马哈里塔和米莲娜坐在他的床上。

马奇斯特:(向吋弗勒多)看你的脸色,还不能说你现在身体更坏了。

阿弗勒多默默地瞧了他几秒钟,过后用痛苦的幽默的口气说:

“是内伤,亲爱的马奇斯特!在这种事情上,他们是有经验的,知道往那儿下手……将来总会轮到他们挨揍的……哪怕那时候我已经看不见了……”

马哈里塔:现在你应该只想着一件事,就是把病养好。

阿弗勒多又转向马奇斯特。

阿弗勒多:我本来就不是法西斯。您还记得吧,马奇斯特,进军罗马的时候,我走过您的铁铺……我当时很高兴,我记得,我是蹦蹦跳跳地回来的……您记得吗?我还跟您说“他们占领了罗马,现在您可以躺在床上睡觉了。”您当时什么也没说,只是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差点把我吓一跳。现在他们却叫我躺在床上,而且看样子再也起不来啦……

米莲娜:阿弗勒多!

马奇斯特:别累坏了……

阿弗勒多:让我说完……马奇斯特!要是能赶上那一天,不管是死是活,我都要跟您在一起。

马奇斯特:(微笑)还是活着好,不是吗?死了还有什么好的!

进来几个年轻人,斯达里尼和费达尔马也跟他们一起进来。斯达里尼有点像演戏似地站在门口给来的几个年轻人介绍说:

“这一班调皮鬼都来了!”

大家都大声笑起来,连阿弗勒多也笑了。青年们坐得舒服些。马里欧坐在床上,背向着毕安卡,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阿弗勒多:喂,什么时候让大家在你们的婚礼上热闹一下?

布仑诺:你问的是这个吗?那……

克拉拉:快了……比你想的还要快……日期最近就宣布。

斯达里尼转向布仑诺,习惯地开他的玩笑:

“怎么,小伙子,她已经把你攥在手心里了吗?呵,我们这样的人越来越多了。”

阿弗勒多:(对毕安卡)那你们呐?

毕安卡:我们……我们……

马里欧:我们还早哩。

斯达里尼:他连毕安卡家里还没有去过哩。有时候我的舌头有点发痒,想把事情说穿……可怜她的爸爸,到现在还没有看出什么苗头。有时候,他夹着一只篮子回家,走到我的小桌子旁边就停下来说:呃,斯达里尼,总有那么一天,会有一个小伙子跑来说:“我要带走你的女儿,跟她结婚……”我可就对他说了:“唉,里沃阿,生活总是这样的。俗话说得好,一不做,二不休……”

马奇斯特:说得真妙!斯达里尼。你应该做报告节目的演员,做鞋匠真是糟踏了你这块材料!

斯达里尼:怎么,你瞧我不行吗?……可是你这倒把我难住了……

马里欧:我自己会源源本本地都跟他说……到时候,我会跟他讲清楚。眼下么,就这样,我们也还是很好。

毕安卡突然痛哭起来。

斯达里尼:瞧瞧吧,如果这就是你所说的,也还是很好,……

马哈里塔、米莲娜、费达尔马、克拉拉围住了毕安卡,她浑身都哆嗦着。

费达尔马:可怜的人,又打摆子啦。

斯达里尼:她是害相思病吧!

马哈里塔给毕安卡按脉。

马哈里塔:不是,她真的是有病……快,起来吧!我们送你回家。走吧!马奇斯特。

他们分手了。马里欧很窘,不知道该怎么办。

同一天,从卡列奇疗养院通往市区的漫长的阿尔贝托林荫道上,一个人也没有。太阳偏西,阴云密布。

米莲娜忧郁地哼着一支歌,顺着林荫道很快地往前走。她唱道:

含羞草呀,含羞草,

你的微笑是多么忧伤!

……

马里欧坐在路旁的草地上。

米莲娜唱着:

你在那玫瑰花丛里安下了家,

一阵狂风暴雨又把你打散。

米莲娜:(看到马里欧)您在这儿干什么?……为什么不跟大伙儿一道走?

马里欧:我要一个人呆一会儿。

米莲娜:别难过了!毕安卡明天一定会好起来的!

马里欧:我知道……不是为这个……

他们边走边谈,一直走到电车站。米莲娜停下来,好像要等电车。

马里欧:你一定要乘电车吗?

米莲娜:不知道……我已经等了半个钟头了,这会儿才决定走回去。

他们不声不响地又走了一会儿。后来还是米莲娜先开口,但并没有放慢脚步。

米莲娜:(有点嘲弄地)为什么你要自己一个人呢?

马里欧:因为我的确感到自己很孤单。

米莲娜:(微笑)这么说,你真的跟毕安卡吵架了?克拉拉偷偷地对我讲了。

马里欧:也是,也不是……这样说吧,问题是我跟毕安卡总谈不到一块儿……就是这样!这件事我何必要瞒您呢?……我总是很想遇见您。打我们认识以来,每次谈话都使我更加相信您……尽管我们所谈的都是一些小事情……尽管我对你说什么,你总是觉得好笑。

米莲娜:(沉思地,有点难为情)你说的都是恭维话,不要太夸张了……

马里欧:不是,请您不要误会我的意思……只是今天我有些话要随便找个朋友谈谈……真的……你明白我所要说的话吗?

他们继续走着,马里欧不知不觉地挽起米莲娜的手臂。她也不由自主地把手提包换到另一只手上,这样贴住马里欧的胳膊就更方便一些。

他们离开了公路,不知不觉地走上一条人们踏出来的小径,朝着远处市区的灯光慢慢走去。

米莲娜:我知道您现在是诚恳的,但平时很难看出您是不是在开玩笑……可是,您却看中了一个不太高明的出主意的人,那是因为我自己也才刚刚懂得生活是怎么一回事。这也许说的过分一点儿,但这是实话。妈妈把我娇养惯了,她还为这个挺得意呢。现在,阿弗勒多出了事,我仿佛才第一次看清这个世界。以前我不相信有恶。我只知道有善也有恶,但善的总好像是一些特别灵巧的人,而恶的是一些吃人的、残暴的人。

他们走进一所正在修建的房子。到处都是工具,一袋袋的水泥,一堆堆的砖和圆木。他们坐到一堆砖头上,米莲娜继续说:

“啊,现在一切都翻了个儿。我看什么都不好,首先是我自己不好。我感到自己对阿弗勒多不好,对他不够关心。”

马里欧抓了一把水泥,又慢慢地从握紧的手指缝中间把水泥挤出来。

马里欧:我还在这里缠着你说一些蠢话,你大概很讨厌了吧!……你听我说,你的话里有许多真理!

米莲娜:你是个很奇怪的小伙子!我本来认为你总是大大咧咧的、很快活的人,可是您这个人原来却喜欢幻想,并且很重感情……简直不知道像谁!……该走了吧?

米莲娜站起来,伸手把马里欧拉起来。

他们走进电车站。车站上人不多,马里欧走过去问:

“出什么事了?”

过路人甲:电车都回车库了。

马里欧:为什么?

过路人乙:城里来的人说那里很混乱……在阿里扬特街上,有人打死了一个法西斯。

傍晚。

特写镜头:黑衬衫上的一具白骷髅,它缝在人们胸前,刚刚就在心脏那儿。

奥斯瓦多的房间里。

奥斯瓦多正在穿法西斯的黑衬衫。奥林匹亚帮着他穿。

奥斯瓦多穿好了法西斯制服。

乌果和艾丽莎出现在门口。

乌果:这儿出了什么事儿?你干吗打扮得这么漂亮?

奥斯瓦多:时候到了。今天夜里我们要跟这一帮造反的家伙算账。我们要给安福西报仇,要他们一千条命抵一条!

乌果:安福西是谁?

奥斯瓦多:我们的人,几个钟头以前被那些坏蛋杀死了。

乌果:这跟你有什么相干?他们不是把你开除了吗?

奥斯瓦多:就为这个呀……今天正是我恢复党籍的好机会,你懂吗?你也一样。一起走吧!我介绍你去找皮桑诺。如果你想恢复你的“清白”,这是最好的机会。

奥林匹亚:要是能恢复清白,我也跟你们一块儿去。

奥林匹亚和艾丽莎无耻地笑着。乌果恰恰相反,却变得很严肃。他走进房间,来到奥斯瓦多面前。

奥斯瓦多:我们的队伍开始行动了。我们要给他们来一个措手不及。

乌果突然狠狠地打了奥斯瓦多一记耳光。奥斯瓦多摇晃了一下。奥林匹亚和艾丽莎的笑声一下子在喉咙里卡住了。乌果掐住奥斯瓦多的咽喉。

乌果:你说的是谁,马上告诉我,谁?

在打铁炉前面,斯达里尼、里沃阿、布仑诺和另外一些人围着马奇斯特。

里沃阿:好像是这样:有一队法西斯上阿里扬特街抓什么人去了……

斯达里尼:(打断里沃河的话)听说他是刚从法国回来的。

有人听到外面有说话的声音,就走过去把窗户打开。

南尼从屋里出来,走到铁铺门口。

里沃阿:你们要是再不安静点儿,我可没法儿说下去了。

斯达里尼:你要讲得清楚些,不然谁也听不懂。

马奇斯特:你别插嘴,斯达里尼。让他说吧!

乌果来了。他没有戴帽子,头发蓬松,气喘吁吁地一直走到马奇斯特跟前。

乌果:跟你说句话。

马奇斯特从头到脚把他打量了一眼,用嘲笑的口吻说:

“你有什么好话跟我说呀!”

乌果:你朝我脸上看:我犯过错误,请你原谅。可是现在我没有时间向你磕头,赔不是……你是帮助我去,还是让我一个人去把事情弄清楚?

马奇斯特从乌果的脸上看出是发生了严重的事情。

马奇斯特:进来吧1

他们都走进铁铺,剩下几个对外面的动静很感兴趣的人还留在门口。

马丽亚打开窗户,穿着一件衬衣,探出头来向街上张望。

她的丈夫白平诺把她拉回屋里去。

白平诺:你总有那么多借口,好把你自己展览给人看。

马丽亚:我想看看外面出了什么事。

白平诺:别说了。不要站在窗口!

铁铺门口,站在街上的人都看到这场戏。他们都忍不住笑起来。

忽然间响起马达轰隆轰隆的响声。

马奇斯特和乌果从铁铺驾着摩托车出来,飞快地向柯尔诺街驶去。

马哈里塔:马奇斯特,你上哪儿去?

马奇斯特挥着手向马哈里塔说:

“我马上就回来。”

奥斯瓦多从“契尔维亚”旅馆跑出来,身上的制服已经很不整齐。他拐弯走上了列昂尼街。

当夜。一辆汽车顺着空荡荡的阿尔比兹大道飞驰过去。

家家户户的门都关着,百叶窗也都放下来了。

夜。伽俐略电影院的大门里躲着一些人。马里欧和米莲娜也跑过来。他们好不容易才挤到市中心,这会儿正想设法绕回柯尔诺街去。现在他们也不得不藏起来。

电影已经停映了,整个城市一片沉寂。

在电影院的大门里有好些妇女、老头和小孩子……有一个小孩哭起来,她的妈妈要他不要哭:

“别哭了,好孩子……我们马上就要回家了……这就快了……”

一个上了年纪的人对一个青年说:

“在这样的晚上,最好待在家里!……我们的人民有些神经失常!这种事情在英国就从来没见过!……”

青年:这算得了什么。只要能跑到家,我才不管他什么枪声不枪声哩。

米莲娜倾听着他们谈话,又很不安地问马里欧:

“阿弗勒多不会有什么危险吧?我想回疗养所去看看他。”

马里欧:这可真是发疯啦,米莲娜!等事情过了以后……今天夜里他们要收拾的不是阿弗勒多。

米莲娜:我不知道他会出什么事,这里是呆不下去的。

马里欧:那好吧!米莲娜……我陪您去。

现在街上平静了一些,已经听不到枪声了。有一些人已趁机跑回家去,连刚才跟那个上了年纪的人谈话的青年在内。米莲娜和马里欧也跑开了。

法西斯党部大厦前面,蒙太诺广场上停着两、三辆敞篷汽车。一个司机发动马达,把车开走。

大厦门前忙碌异常——一批人跑进去,一批人又走出来。

皮桑诺小队的队员们集合在一辆“兰达”牌的敞篷汽车周围。

奥斯瓦多气呼呼地跑来。他的衣服全扯乱了。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满是伤,还流着血。这是跟乌果打架留下的。他差一点就没赶上和集合在那里的人打招呼。乌特尼里和阿马多里也在中间。皮桑诺在发口令:

“同志们!立正!”

全都上了汽车。皮桑诺坐在司机旁边。卡林诺站在右边的踏板上,另一个法西斯分子站在左边。其余的人都坐在后面的座位上。

皮桑诺:先抓首要分子!(对司机)上罗比亚街去!一开上那条街就停下来。

勃伦托家门口的一条街。马奇斯特和乌果乘着摩托车,在一所房子前面突然停住。

看房子的外表,就可以断定这是一所工人住宅。

马奇斯特连油门都没有关,就跳下车来,跑到房子跟前去喊:

“瓦斯科!”

铸工打开窗户探出头来,一看见马奇斯特,就打个手势,表示马上出来见他。过一会儿他从门里出来了。马奇斯特焦急地把事情告诉他。

马奇斯特和乌果立刻又乘摩托车飞快地开走了。铸工骑上自行车朝相反的方向驰去。

摩托车开过郊区的一条宽阔的、积水的林荫道,车轮底下的水飞溅,马奇斯特突然放慢速度,四下里打量着。

乌果:到了没有?

马奇斯特没有回答,东张西望地找他所要找的房子。

乌果:会不会是方向弄错了?

马奇斯特:那所房子旁边有几级台阶,从那里下去就是阿弗里柯的家。还可以看见最近在这里盖的一些新房子。

他们的前面是一条很长的、僻静的街道。马奇斯特又加快速度。

乌果:法西斯分子随时都会突然袭击的,我们又没有带武器,真糊涂!当时也太忙了,连奥斯瓦多那把左轮手枪也忘了抢过来。

马奇斯特没有回答。他把车开到草地边上一所孤零零的别墅旁边停住。别墅的壁柱跟前有两只棕色的狗。

马奇斯特:这儿就是。我认得这两只狗。

乌果:灯亮着,看样子还没有睡。

马奇斯特把车停在别墅旁边。窗内的灯光突然灭了。他们跳下车,走近围墙的栅栏门。门上并没有门牌,但在壁柱的后面他们摸到了电铃的按钮。马奇斯特按了一下电铃。屋内响起一阵电铃的叮叮声。

没有回答,寂静无声。

月色暗淡。

马奇斯特又按很长很长的一下,这样按了又按……始终没有回答。

乌果:不是有人刚刚熄灯的吗?

马奇斯特:巴斯太议员!议员先生!我们是朋友!我们是同志!

他用拳头打门,乌果用靴子踢门。后来房子的灯又亮起来了。一个女人从底层的窗口向外面看,她还来不及说话,马奇斯特就问:

“议员先生在家吗?”

妇人:哪一个议员呀?

马奇斯特:巴斯太议员。难道他现在不住在这儿吗?

妇人:他两年前是在这儿住,后来搬家了。

马奇斯特:现在他住在哪儿?

妇人:不知道,再见!

窗户关上了。马奇斯特和乌果又喊起来,在门上一阵拳打脚踢,直到屋子里又开亮了灯才住手。这一回是一个男人出来了。

男人:要是你们不给我滚开,我马上就打电话给警察局,或者直接打给法西斯委员会。

这时马奇斯特已经爬过围墙,跑到窗口敲着玻璃窗……

那个男人从房间的深处看着他。这是一个秃头的胖子,穿着法兰绒的睡衣。他在关着的窗户里嚷起来:

“你们侵犯我的住宅!”

他走近书桌,从抽屉里拿出手枪,又嚷道:

“听着!强盗!只要你敢动一下,我就开枪。”

乌果也想爬进围墙,但马奇斯特拦住了他,叫他到街上去望风。

马奇斯特回过头来向穿睡衣的人说:

“别怕,我们只要知道巴斯太议员的地址。他在很危险。”

那个男人拿起电话筒,大嚷大叫说:

“我马上把地址告诉你!”

马奇斯特很气愤,但达是忍住气,希望能说服这个不相识的人。

马奇斯特:您为什么不相信我呀?难道我的外表叫你不信任吗?

那个男人一面向话务员报告门牌号码,一面说:

“正是这样。”

这时候乌果突然大叫起来:

“马奇斯特,一辆汽车亮着灯,顺着林荫道朝这儿开过来了。咱们怎么办?”

一直忍着没有动气的马奇斯特最后还是冒火了。他抡起拳头往窗框上狠狠一捶。玻璃粉碎了。

那个男人手里的手枪掉在地上,女人尖着嗓子直嚷,但马奇斯特已经跳过围墙。他坐上摩托车,开到一座桥那儿,就驶往小溪的对岸去了。

从这里可以看到汽车的灯光很快地逼近那座房子。

在市中心的十字街头,马里欧和米莲娜顺着一条街跑着。

可以听到枪声。

一辆汽车飞奔着。坐在里面的法西斯分子,向每一条巷子开枪扫射。玻璃窗都被打得粉碎。

马里欧和米莲娜刚刚躲进一个大门洞。米莲娜靠着墙,马里欧用身子挡住她。然后他自己也精疲力尽地往墙上一靠。

马里欧:你害怕吗?米莲娜!

米莲娜:有点儿,好像他们是在追我们。

马里欧:不,不是追我们。但要是我们被碰上,怕也就活不成了。

米莲娜:不知道阿弗勒多怎么样?

马里欧:放心!今天晚上他们要找的不是阿弗勒多,请你相信吧!

摩托车在尘雾中飞驰,狗在后面狂吠。

摩托车穿过玛尔索沃区,开进一片很深的洼地,又轰隆隆地从水洼旁边绕过。水从车轮底下飞溅起来,像一幅扇面,把马奇斯特和乌果浑身淋得透湿。

摩托车又开到一条两旁种满了树的很长的街。笔直的公路在月光底下射出亮光。

在贝尔特工厂前面,值夜的纠察队在站岗。纠察队员把步枪放在脚边,呆立在岗亭里。摩托车从旁急驰而过。

市中心的一条街。街上一个行人也没有。开过来一辆汽车,一群人从里面跳出来。他们打碎一家商店的橱窗,把铺子捣毁,又放火把房子烧起来,然后匆匆跑掉。

马奇斯特的摩托车穿过库里广场,绕上一条通向一座小山坡的街道。

现在马奇斯特很放心地驾驶着摩托车,因为他要找的别墅已经在望,它座落在开始上坡的地方,旁边还有一个小花园,里面种着棕榈树。

他们在一个栅栏门前停下来:一只牧羊狗向他们狂吠着。

一个穿着条纹短外衣的仆人走出来。马奇斯特大声问他:

“桑梯尼议员在家吗?”

仆人:他不在佛罗伦萨。我一个人在家。

马奇斯特:怎么?不在佛罗伦萨?嗯,快点告诉他,有两个朋友要找他。

仆人:不是跟你们说过,他不在佛罗伦萨吗?他到罗马去了。

这时议员突然出现在仆人的背后,站在门坎上。他有咳嗽的毛病,这会儿就穿上了冬大衣。他拉住狗的项圈,使它安静下来,一面转身问马奇斯特。

议员:你们是什么人?有什么事?

马奇斯特:议员先生,您不认识我吗?几年前我给您钉过马掌……请您相信我,您得快点走。他们随时都可能来逮捕您。您知道吗,他们今天成立了革命法庭。您也在黑名单上……

议员似乎认出了马奇斯特是谁。而且由于害怕的缘故,他也不能再犹豫下去,于是就向仆人说:

“快!打开五斗橱,把钱包、毛背心和画像给我拿出来。”

然后又对马奇斯特说:

“你们是社会党人吗?这得感谢你们……你们不赞成阿汶亭……暴力总要产生暴力的。”

仆人把手提箱拿出来。议员坐进摩托车旁边的斗车。马奇斯特和乌果早已坐在车上。车子一下子就开动了,连议员想给仆人最后嘱咐几句话都来不及了。

议员:把狗交给你,我会写信告诉你该怎么办……

摩托车飞驰着。马奇斯特向着议员。

马奇斯特:也许他们不会追到玛尔索沃区的车站去。

玛尔索沃区的火车站。马奇斯特在车站大厅前面把车停住。这时候车站大厅里空无一人。议员下了车,在走进车站之前向马奇斯特和乌果说:

“请记住:他住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在罗比亚街二十六号。代我向他问好。谢谢你们,青年人,祝你们顺利。”

议员走进车站大厅,摩托车很快就开走了。

马奇斯特和乌果拐个急弯,把摩托车开上罗比亚街。

这是一条僻静的、整洁的街道……马奇斯特放慢速度,寻找那座门牌二十六号的别墅。这时在老远的地方,突然从一辆越去越远的汽车上传来一阵歌声和喧闹声,但很快就停止了。街上笼罩着寂静,静得叫人觉得怪沉闷的……家家户户都锁上了门,窗子也关闭着,灯都熄了。

只有一座房子的窗户敞开着,透出耀眼的灯光,好像节日一样。这就是二十六号,巴斯太议员的家。屋里传出惨厉的哭声。

马奇斯特把摩托车停住,和乌果走上门道去,刹了门口。他们发现屋子里正在上演“从十字架上抬下尸体”(注5)这幕惨剧。

一个吓呆了的妇女和两个孩子搂抱着一个还没有冷却的尸体。他们看见马奇斯特,以为法西斯又回来杀他们了。他们感到最害怕的,是马奇斯特的那一副铁匠的粗壮身材,和他脸上的表情。……可是,马奇斯特并没有讲话,默默地在死者身边弯下腰去,吻了一下他的前额。马奇斯特直起身来的时候,眼睛里浸满了泪水。

这一夜像往常一样,古老的威克约故宫的钟声刚刚停止,巡逻队又在柯尔诺街往来巡行了。

提心吊胆的柯尔诺街的居民都躲在窗户里面,窗户上的玻璃被出其不意的狂风吹得轧轧作响。柯尔诺街上的人全都凝神谛听着窗外。

里斯托里在这种时候总是嘟哝着这句老话:“说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然后就啪地一声把门闩起来。

巡逻队长在回答南尼向他问好的时候,决心预先警告一下柯尔诺街的居民。

队长:像这样的夜晚,站在窗口可有点危险,大家可别着凉啊!

巡逻队继续往前走,他们还没有拐上巴拉索街,马哈里塔家的窗户打开了。

马哈里塔从窗户里探出头来,注视着街道,看看有没有人回来。

马哈里塔心神不定。毕安卡从她自己的窗户里看到她,就问:

“马里欧回来没有?”

马哈里塔:没有,还没有回来。你别为他担心,他没有和马奇斯特在一起。

克拉拉:米莲娜也没有回来。在这样的夜里……

费达尔马和斯达里尼也在窗口探望。

费达尔马:她不敢上街……大概想和丈夫呆在家里。

斯达里尼:真有本事,今天晚上谁还敢睡觉!

卡林诺的母亲阿曼达也在窗口出现。她也有点提心吊胆。

阿曼达:出了什么事了?

有几个人立刻用一种敷衍的口气回答她,表示他们对这个女人的同情。

声音:没有什么,放心吧!阿曼达太太。

阿曼达: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费达尔马的声音:自然罗,您不必担心什么。

巴列:说是杀了个法西斯……大概不会是会计师先生吧?

费达尔马:小声点!……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地方在开枪?

南尼:放心吧,别惊慌!去睡觉好啦!

费达尔马看见老夫人窗里有灯光,便大声呼唤格荀娜:

“格苟娜,老夫人说什么来着?她晓不晓得米莲娜和部个印刷工人也没有回来?”

格荀娜:全都晓得啦……她说这可得谢谢您啦!

斯达里尼关上了窗户。

斯达里尼:这样的夜晚,真像是世界末日到啦!

一所种有棕榈树的别墅。别墅的周围是一座花园,花园的栅篱旁刚刚停下皮桑诺的那部敞篷汽车。

法西斯们迅速跳出汽车,走进花园。一只狼狗狂吠着向他们扑过去。卡林诺用两发子弹结果了它。

皮桑诺在审问老仆人。那仆人跪在地上发誓说一点也不知道主人在哪儿。可是,刚受到一点威胁,他就屈服了。

仆人:一个胖大个儿和一个中等身材的人来通知主人,他就和他们一齐坐上摩托车走了。

皮桑诺:他们去哪儿啦?

仆人不知道。皮桑诺把他打倒在地,就回到法西斯分子那里。

皮桑诺:有人背叛了我们。

另一个法西斯:非剥他的皮不可!

皮桑诺:同志们,上车!把他们抓住!

他们跳上敞车,汽车飞快地开走了。

马里欧和米莲娜走过杰尔尼街以后,正经过离墨尔卡托广场不远的地方。

那里枪声响成一片。

马里欧和米莲娜找地方躲了一会儿,过后又跑起来。他们跑过圣·劳伦佐广场。

在教堂的小门旁点燃着长明灯。他们走进圣器室。圣·劳伦佐教堂的主持神甫跪在神像前祈祷。他抬起头来,打量一下进来的人。马里欧顺手把门关上。

听得见汽车在广场上疾驶的声音。传来了愈来愈远的歌声。

马奇斯特和乌果乘着摩托车在圣玛丽亚广场附近的街上疾驶。他们要赶快去通知另一个人。乌果心神不定,他想劝马奇斯特回去。

乌果:我们耽搁的工夫太久了,老天爷呀,这回一定要碰见他们!

马奇斯特不理他。

马奇斯特:你要害怕,你就回去。

乌果:老实说,该做的我们都做了,甚至够得还要多。如果不是又绕一个弯上车站……

摩托车转了一个急弯,继续向前飞驰。

被又一次的挫折所激怒的皮桑诺和他手下的喽罗们正走下楼梯,坐上汽车。

他们已经准备好继续开车,可是突然传来了摩托车的马达声。

皮桑诺止住已经开动汽车的司机。

皮桑诺:等一等!看看是谁。

不一会儿,马奇斯特的摩托车转上大街,正好开到皮桑诺的汽车前面,在皮桑诺的汽车前灯的照射之下。

听得见卡林诺的喊声:

“就是他们!我认识他们!”

顿时马奇斯特全都明白了。他突然一下子把摩托车刹住,向后来个急转弯,然后再向左转二入第一条街。汽车在后面追他。

摩托车拐上另一条街,可是有人在街心停了一部卡车,挡住了摩托车的去路。马奇斯特刹住车,飞快地转个急弯,向圣·劳伦佐广场驶去,希望能摆脱追捕者。皮桑诺的汽车也同时从另一条巷里赶到广场。又听到卡林诺的喊声:

“那就是他们!”

马奇斯特拘四通八达、灯光如昼的广场中心飞驶而来。他喊乌果:

“抓住我,抓紧些!”

他们的微微弯曲的背脊是个很好的靶子。皮桑诺拿起手枪瞄准。

马奇斯特:跳下去,乌果!快跑!

乌果跳下摩托车,发疯似地向旁边的一条街奔去。摩托车向旁边一歪,翻倒在教堂门前的台阶上——一粒子弹击中了马奇斯特的后脑。

差不多就在同时,汽车也在教堂门口停住了。

法西斯分子全都跳下汽车。卡林诺跑到马奇斯特的跟前,揪着他的头发,举起他的头嚷道:

“还有一个呢?乌果!”

他向乌果刚才从那里消失的那条街奔去。

空空荡荡的一条街。

在十字街头吹得更有劲的风,直扑着卡林诺的脸。他像碰到障碍物似地时常停下来。他向那些房屋投射到马路上的影子开了几枪,然后返回广场。法西斯分子们已经在那里把摩托车扶起来了。

一个法西斯分子用枪打穿了油箱;另一个擦了一根火柴,点燃汽油。

摩托车着了火,火趁风势,顷刻之间就变成了一个大火球。有人喊道:

“把他扔到火里去!”

皮桑诺也参与了自己部下所干的这一次暴行,不过这时候他扔掉香烟,下命令说:

“同志们,立正!”

马上大家都服服贴贴地安静下来,钻进汽车。皮桑诺也坐了上去。他对司机说:

“我们走吧!”

汽车迅速地开远了。

风在圣·劳伦佐广场上刮着。摩托车越烧越旺,最后只听见一阵阵噼噼啪啪的声音了。

马里欧和米莲娜决定跑出圣器室。

在教堂门前的台阶上躺着马奇斯特的尸体,他摊开两手,放松了拳头。

他的朋友——马里欧和米莲娜——在这儿守护着他与世长辞后的最初几小时。

城市好像死过去了。只有风扫荡着那忽明忽暗的月光照耀下的街道。

肩膀受伤的乌果攀着墙壁吃力地走着。他本能地向……柯尔诺街走去。他时常停下来,捂住那好像灌满了铅的肩膀,勉强挪动脚步,晃晃悠悠地往前走。

乌果终于绕过巴拉索街角,费了好大气力才走到柯尔诺街。他靠着墙站了一会儿,然后走进马丽亚住的一号房子。

他耗尽了最后的一点力气,抓住栏杆,慢慢爬上楼梯。走到老夫人住的二楼的楼梯口前,他晕过去了,身子整个倒下去,在房门上撞了一下。

格荀娜听见有人倒下去的声音,立刻惊醒了。她从床上爬起来,穿上睡衣,奔向前室。

格荀娜打开通向楼梯口的门。乌果仰面朝天,躺在她面前。

她差点嚷起来,但又忍住了,俯倒在乌果身上。

在乌果的淡色的西装上衣上,一大块血斑从左肩一直浸到腰部。他呼吸困难,痛得嘴角扭歪着,牙根咬紧。格荀娜轻声地呼唤他,但他没有回答。她搂着乌果的腰,尽量想把他抬起来,可是对她说来那僵硬的躯体实在太重了。于是他就搀住他的膈肢窝,把他拖到房里去。无意中她把前室里的一把椅子撞倒了。她怕有人听见,屏着呼吸,停了一会儿。她的视线偶然落到手上,发现这只手沾满了血。乌果呻吟着,喃喃地说着一些不清不楚的话。

老夫人突然在前室出现。她沉着而镇静,眼睛闪闪发光,这说明老夫人具有令人意想不到的那样的精力。她走近乌果,抓住他的脚……她们把他抬进了格荀娜的房间。

格苟娜的房间。

格荀娜和老夫人把乌果放在床上。老夫人在乌果身边弯下了腰,扯破他的衬衣,露出血迹模糊的肩膀。

老夫人:把碘酒、酒精、棉花和纱布拿来。快些!把剪刀也拿来。

格荀娜踮着脚尖走出房去。她很快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小瓶酒精、一些纱布和棉花。

老夫人:在我没有包扎好之前,希望他不要醒。你用手捂住他的嘴,怕他万一会叫起来。就是他咬你一口,你也得忍住……千万不要让人听见有什么响声。

她开始包扎伤口。乌果呻吟着。

老夫人:子弹打中了他的肩膀,只伤了点皮,不要紧。

格荀娜小心翼翼地捂住乌果的嘴。当老夫人把棉花贴上伤口时,可以听见乌果在轻轻地呻吟。他呼吸困难,嘟嘟嚷嚷地说着胡话。

格荀娜:他想喝水,可以给他一点吗?

老夫人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老夫人:好了,这就行了!……可以给他水喝!拿一瓶白兰地来。

格苟娜悄悄地走出房间。乌果睁开眼睛,看看周围,嘶哑地问道:

“马奇斯特!他在哪儿?”

老夫人:这个该问你啦!

格荀娜拿来一瓶白兰地。她走到床前。这时乌果突然用双手捂住脸,哭起来。他不由自主地翻了个身……像受了委屈的小孩似的啜泣着。

老夫人:让他哭一会儿吧,这样对他有好处。

但格荀娜还是走到乌果跟前去,用手帕擦他那沾满了眼泪的脸。

可闻鸡啼。

威克约故宫里钟楼上的时钟敲了六下。

柯尔诺街上的第一个闹钟响了。

楼梯上有了脚步声,邻居们在噼噼啪啪地开窗户。房间里可以听到外面传来的叫喊声,还有什么人唧唧喳喳的声音。

老夫人探身到乌果的床上,紧握着他的手。

老夫人:俗话说得好,君子一言为定……就这样办吧,不过你得注意。在我看来,红的黑的反正都是一样……政府换来换去,税务员还是那些人。你就待在这儿吧。你要是走了,反而会给我添麻烦!不管怎样,你在这儿我就装着不知道……有人问,我就推说格荀娜没有告诉我,就把你藏在这里了……再说我躺在床上,不能动弹,这也是事实……明白吗?……就这样吧,以后再慢慢想法子。

老夫人站起来,在走出房门之前又说:

“别着急,一切费用将来还我就是了。”

老夫人做了个手势叫格荀娜跟她出去。于是她们就走出房间,剩下乌果一个人。

拂晓。初升的太阳照耀着柯尔诺街。马里欧和米莲娜出现在街上,他们差点儿没有被吓死。愈走近马哈里塔的房子,他们的脚步就愈慢。

马里欧进门之后,靠着墙低声说:

“怎么办?这件事该怎样对马哈里塔说呢?!”

米莲娜紧紧地握着他的手。

米莲娜:我们走吧,马里欧!

柯尔诺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家家的窗户都关得紧紧的。

朦胧的黎明笼罩着佛罗伦萨。一块块乌云低垂在这个城市的上空。风时而把乌云驱散,时而又把它们聚集拢来。

一声长时间的令人心碎的哀号忽然打破了这片寂静。这是马哈里塔号啕痛哭的声音……

立刻又传来了楼梯上的奔跑声、开窗的噼啪声、喊叫声和模糊不清的痛悼死者的哭声。

阿曼达的窗户最先打开。老太婆身上紧裹着披肩,焦急地注视着这条街的两头,看她的儿子有没有回来。

清洁工人切基从街上走过。他正要上班去。扛着铁铲的挖土工人安东尼奥跟在他后面。

阿曼达忽然大叫一声:

“卡林诺!!”

她关起窗户,缩回房里去不见了。

卡林诺出现在列昂尼街那一边。他仍旧穿着制服,自信而又镇定地走着。他举手向开旅馆的里斯托里致意。里斯托里不安而犹豫地微微举起手来,也像表示问候似的比划了两下。

卡林诺在几个口袋里翻来倒去,寻找前门的钥匙。他正要把钥匙插进锁眼时,门打开了,毕安卡从里面跑出来。她显然是从楼梯上一直下来的,正跑着,一下子碰上了卡林诺。她吓得大叫:

“妈妈!!!”

她急忙闪到一旁,像受惊的燕子似地钻进马哈里塔家的大门。她的叫喊声引起了柯尔诺街居民的注意,许多好奇的人都从窗户里探出头来。

克罗林达看到惊慌失措的毕安卡和一直站在街上注视着她的卡林诺以后,高声喊道:

“唉,上帝呀!救救我们吧,饶恕我们吧!”

卡林诺登上台阶,在门口站住。他的声音听起来严厉而凶狠。

卡林诺:柯尔诺街的娘儿们,安静一些吧。别再哭哭啼啼了,健康要紧!

斯达里尼从窗里探出身来,用一种很恭敬,但也很果断的口气回答道:

“别操心了,会计师先生!我们知道怎样做人。再说您也应当了解我们的!……也许您不知道昨天夜里出了什么乱子吧?”

斯达里尼的插嘴使卡林诺感到很惊讶。他把帽子向后脑勺一推,把手上的一串钥匙往上一拋,回答道:

“我刚从里沃诺回来,……什么也不知道。你说得好,鞋匠,但愿整条街上的人都像你这样。”

他走进屋子,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里斯托里在旅馆的门口出现了。他很谨慎地朝街上东张西望地瞧了瞧,然后扭过头去对浑身发抖的奥斯瓦多说:

“趁这个机会逃走吧!会计师正在家里,您不必担心会碰上他。我把您藏得够久了。今后这种事说什么我也不过问了!走吧,可别再在佛罗伦萨露面了!”

奥斯瓦多逃走了。

清晨。乌果趁着格荀娜不在屋里的时候勉强走到窗前,由百叶窗的缝隙里望着街上。当卡林诺走进自家的大门的时候,有一个姑娘的声音在乌果的背后喊道:

“快回来躺下!”

乌果吃了一惊,转过身来。格荀娜手里端着茶盘,出现在门口,她的嘴唇上露出疲倦的笑容。

格荀娜:害怕了吗?

乌果:我的神经不管用了,就是这样!

乌果离开窗口,在床沿上坐下。他从格荀娜的手里接过杯子,一口一口地喝着咖啡。他脸上的表情好像是一直在盘算着什么主意。格荀娜一手托着茶盘,一手拿着小茶匙,站在他的面前。

格荀娜看着乌果,看着他那由于涂油和流汗而粘在一起的蓬松的黑头发,看着他的黝黑的后脑勺。她的眼光掠过他那包扎到腰际的身躯。等到乌果快喝完的时候,格荀娜对他说道:

“您躺下吧,老夫人说您需要休息。”

乌果勉强放下那呰折磨他的念头,慢慢答道:

“不,我一定要想个法子离开这儿,并且不让任何人发觉。”

格荀娜:白天您就别打算走!……您不觉得冷吗?

乌果:可是,在法西斯逮住我之前,我得去找个人商量一下。

他躺上床。

他感到十分疲惫和衰弱,做着恶梦,被一些矛盾而又毫无结果的愿望折磨着。他的视线落在给他整理被褥的姑娘身上。

乌果:格荀娜,在我身边坐一会儿……要是只剩下我一个人,那我就会发疯的。我的确需要休息一下,说不定今天晚上就会碰到最倒霉的事。

格荀娜装作不明白乌果是想要坦率地和她谈谈。

格荀娜:老夫人问您那绷带扎得怎样?

乌果想把格荀娜挽留在身边,不小心把手动了一下。肩膀的剧痛使他不由得咒骂了一句。

格荀娜:小声点,别嚷!

乌果翻过身去,很快就睡着了。

柯尔诺街在警戒中。警探们在上士和巡逻队长的指挥下,在这条街的两头把守着。

那上士把指挥所设在“契尔维亚”旅馆。他站在门口指挥一切。

柯尔诺街的居民从他们各人的窗户里窥探着街上发生的事情。他们只能交谈几句,就像被监禁起来了一样。

南尼坐在家门口。巡官把他喊住:

“上士想和你谈谈。”

南尼左顾右盼地向着“契尔维亚”旅馆走去。

上士:南尼,咱们随便聊聊,好不好?

南尼:听您的吩咐。

上士、巡官和南尼一道走进旅馆。

斯达里尼和妻子交换了一下眼色,在百叶窗缝里探出头来,用不屑的口吻说:

“南尼在执行职务了!……俗话说得好:‘谁会拉皮条,谁就会做奸细!’”

晚间。格荀娜的房间。

乌果还在睡觉。他翻来覆去地睡不安宁,呼吸沉重。

格荀娜弯下腰,贴近乌果,不知道该怎样叫醒他。她从床边的小桌上拿起一小块纱布,把它蘸上点水,然后用它在乌果的嘴唇上擦擦,于是乌果就醒了过来。他眨眨眼睛,可是躺着不动,好像是要想一想他是在什么地方,最后才看清楚这个手里拿着纱布、俯身探视他的姑娘,于是就向她微笑了。

乌果:您好!

格荀娜用微笑回答他的微笑,说道:

“快点起来吧!晚上好!”

乌果猛一用力就坐了起来,向窗户外面看一眼。

乌果:蠢丫头,你为什么不叫醒我?

他从床上爬起来,穿好裤子,走到窗前,从百叶窗的缝隙里看着路灯照耀下的空荡荡的街道。他好容易才忍住了没有骂人。

乌果:几点啦?……我请问您。

格苟娜在收拾床边小桌上的东西。

格荀娜:别忘了,您在这儿是客人,有人请求过您不要大声嚷嚷……给人听见对您并没有好处……柯尔诺街上到处有警察……这是为什么,您知道得更清楚。显然他们是在等着抓人。

乌果在房里踱来踱去。他在梳妆台前坐下,照着镜子,用手背擦擦下巴,拿起梳子敲敲梳妆台的大理石板,然后再把梳子插上头刷。他好像自言自语似地忧郁地嘟哝着:

“怎么办呢?”

格荀娜这时候在整理床铺,于是就转过身去朝着乌果,好像没有发现他的不安似的,沉着地说:

“老夫人很快就要来给您换绷带。晚饭准备好了。您想什么时候吃饭,包扎前还是包扎后呢?”

乌果做了一个不耐烦的动作。

乌果:得啦,我看反正一样!

格荀娜走到窗前……寻思了片刻,把汤盘放在桌上。

格荀娜:您能歇一会儿吗?老夫人还得过一会儿才能来。

乌果转过身去。他看着这个姑娘,脸上的表情也就跟着变了。

乌果:我说的话叫你觉得委屈了,是不是?你应该原谅我,我心里烦得很……我完全明白,你绝对不是蠢丫头!

可是格荀娜把汤盘递给他的时候,神情仍然很冷淡。乌果就装作小孩似的撅着嘴,枱起眼睛来顺从地瞧着她。

乌果:您还在生我的气吗?

他最后还是把格荀娜逗得笑起来。

格荀娜:您就会开玩笑!……又一点也不害怕了吗?……你怎么啦,是发疯还是什么也不懂呢?

乌果:我是一个受伤的人,有护士在看护我。

格荀娜;好吧,护士命令你吃饭,然后再上床。

格荀娜看着他的时候,乌果就喝几小匙汤。一旦他发觉只剩自己一个人在屋里,他就躺上床,抽着一个从裤袋里找出来的烟头。

格荀娜回来了。她把包扎所必需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就坐在床边,解开伤口上的绷带。

格荀娜:老夫人叫我给您换一条绷带,您躺着别动。

……街上一片寂静……

在房间里,这对年轻人觉得好像和世界隔绝了一样。这种心情使他们不知不觉地亲近起来。

长时间的沉默以后。

乌果:我们做了这么多年的邻居,差不多还没有见过面……您是佛罗伦萨人吗?

格荀娜:差不多,是斯堪迪西人。

乌果:那就在郊外,离这里很近哪!坐电车走半点钟就到了!

格荀娜:要不了,二十分钟就行。

乌果:离开那里很久了吗?

格荀娜:我十岁就离开了斯堪迪西,后来一直没有回去过。那里也没有亲人了。

格荀娜想起自己是护士,就很快地换好了绷带。

格荀娜:现在睡吧。我把灯关上好吗?如果想要什么,喊我一声就行。

乌果:您什么时候睡?

格荀娜:那您就别管了。我在您身边坐一会儿。……您睡的是我的床,现在叫我到哪儿去睡呢?

乌果:真是对不起。……

格荀娜:是老夫人叫这么办的。

乌果:老夫人叫这么办……难道您没有您的想法?

格荀娜:当然有。……我的想法跟老夫人想的一样。

乌果:你们的想法总是一样吗?

格荀娜:是的……我想是这样。

姑娘窘住了,似乎乌果猜透了她内心的秘密。

格荀娜:您睡吧,别老是说话了。

她站超来,熄了灯。

格荀娜:老夫人在柯尔诺街净做好事。

两人一心一意思索着,都不作声了。在这寂静的夜里,似乎从远处什么地方,传来了格荀娜放在五斗橱上的闹钟的滴答声。

一种愉快的、有点神秘的钟声!

乌果看着这个姑娘。从她脸上的表情看得出来,她心里不知不觉地已经感到了怀疑。

乌果:难道您从来就不认为,老夫人这样做,是因为她想从大家身上发财吗?……你真的以为她是个大公无私的人吗?……她迟早总要向大家算账的……想一想吧,格荀娜。

格荀娜默不作声,看来这些话使她有些震动。乌果盯了她一眼。看样子他的话说中了要害。

乌果:老夫人非常狡猾……她叫别人替她受罪,自己总是得好处。

格荀娜似乎很为难地说:

“老夫人对我总是很慈爱的,打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起,老夫人就抚养了我,……我已经没有亲人了。”

乌果:也许是吧……如果照您看来这就是……仁慈、宽宏大量,……可你怎么活到现在的呢?一辈子关在这儿,锁在这儿,还说什么仁慈呢?

格荀娜感到,似乎乌果的一番话正是她以前暗地里想过的,似乎乌果看透了她的心思。但她没有答话。

乌果:我可不认为,哪怕您的青春就这样断送了,老夫人会掉一滴眼泪?!对她来说反正一样:老的和少的,好的和坏的都一样。你听见老夫人怎么对我说么?红的黑的都一样……你说这话对吗?

格荀娜用一种不容反驳的口吻一气地说:

“柯尔诺街上只有马奇斯特真是好人,我很尊敬他。”

在乌果的眼光中,突然燃起了信任和希望。

乌果:听我说,格苟娜……如果我要求您帮我办一件事,您不会拒绝吧?

格荀娜安详地望着乌果,等着他说话。

格荀娜:请说吧!

乌果犹豫了一会儿,好像他还没有找到恰当的字眼。那姑娘就开口帮他的忙了。

格荀娜:您是要我代您给人捎个信吧?

乌果微笑着,似乎不大相信这是格荀娜说的话。接着就很激动地说:

“真是走遍天下找黄金,可没想到黄金就在眼前。”

白天。验尸所。

验尸所入口处有几个便衣警探在守卫。

验尸所的门前站着一些人,这里有几个是柯尔诺街来的人,看样子是不准许他们进去。

一个拿着一束紫丁香的铸工走来,他也被挡在门外。

警探:不能进去。

铸工:我是……

警探:您是死者的亲属吗?不是就不能进去。

铸工还想再问问,但就在这时候,费达尔马和里欧坚娜陪着格荀娜到验尸所来了。她看见那个铸工,就打了一个手势,表示要和他谈话。当警探又在那里盘问人们的时候,铸工把那束鲜花交给费达尔马和里欧坚娜。

铸工:这是送给马奇斯特的……。费心带进去吧……

他走开了。格荀娜跟在他后面。铸工走出去几步之后转过头来,格荀娜对他说:

“乌果叫我来的,我算计着在这里会碰到您。”

铸工仔细打量着格荀娜,最后相信了她是真诚的。

铸工:乌果在哪里?

格荀娜:他很安全。

铸工:(微笑)告诉他安心休养,别管闲事。看来,马哲奥蒂被杀以后,政府想把冲锋队干的事推得一干二净。可能要逮捕主犯。在这种情况下,他尤其应该安心休养。乌果是他们非常危险的见证人,他们准会不择一切手段把他抓起来灭口。……这样一来,还是让他待在原来的地方比较好,再过几天,我们会告诉他应该怎么办。……

这时有一个人从他们身边走过,朝他俩狠狠地看了一眼。

铸工很快地结束道:

“今天咱们就谈到这里……以后您要有事可以去找印刷工人马里欧。他就住在你们那条街。目前他还没有被人盯住。……谢谢您的帮助。”

格荀娜:我给乌果做的事,不过是一个天主教徒应该做的罢了!

格荀娜的房间。

乌果躺在床上。床边乱摆着格荀娜拿来的报纸。

格荀娜就坐在他身边。

乌果:他再也没说什么了吗?

格荀娜:没有说。

乌果:还有什么新闻?

格荀娜:据说除了马奇斯特,他们还杀死了几个人。很多人都不得不从佛罗伦萨逃走了。

格荀娜朝五斗橱走去,看到一杯牛奶还没有喝。

格荀娜:牛奶没喝吗?

乌果:没有,请给我根火柴。

格荀娜:抽烟对您不是有害的吗?

乌果:有害又怎样?那您为什么给我烟卷?

格荀娜:那怨我错了。(划火柴)只许抽一支。

姑娘走过来时,乌果抓住她的手。

乌果:您坐这儿。

格荀娜:不行,我得上那边去。老夫人找不到我会生气的。

格荀娜有些激动,把手抽了出来。她向门口走去,但又被乌果的声音叫住。

乌果:格荀娜!

格荀娜:干吗?

乌果:您过来一下。

格荀娜犹豫一下,但还是朝床边走去。

格荀娜:你想要什么?请不要缠住我吧!

乌果:我只想说……你为什么待我这样好。

格荀娜:对别人我也会这样的。

乌果:你真是个好姑娘。

乌果在床上坐起来……伤口痛得他直叫唤。

格荀娜:不要动!你瞧,一动就要痛了。快躺下吧!

格荀娜在乌果身边弯下腰去,想使他重新躺好。乌果乘势搂住她的腰,使她挨着自己坐在床边。格荀娜猛然一下挣脱开了。

格荀娜:放开我!你当我也是“契尔维亚”旅馆里的那种女人吗?

她马上又懊悔刚才所说的话了,把嘴唇咬得紧紧的。

格荀娜:对不起。

乌果:您这样跟我说话很对。您想我昨天还像畜性一样在鬼混,可是到了您的身边,我就明白了,应该换一种方式来生活,过真正的、像个人那样的生活……这一点,你是无法了解的,格荀娜。你还非常年轻,一直过着孤独的日子……你还不懂得生活……我有什么权利要你相信我呢?

格荀娜:我很愿意相信你……别以为我不懂得生活,我也有自己的生活经验。

乌果:格荀娜!

两人好久好久地对看着。乌果温柔地拥抱着格荀娜。

他们沉默了几分钟。然后格荀娜低声地说:

“我说我对别人也会这祥,那是假话。我早就认得你……我每天都看到你……早晨,你到马奇斯特那儿去推小车出来。晚上,又唱着歌把车子推回家。我还听见你上楼梯,白平诺打马丽亚那天,我难过得哭了。……”

乌果:(激动地)格荀娜!

两人紧紧地拥抱、接吻,格荀娜从拥抱中挣脱出来。

格荀娜:让我到老夫人那儿去吧!

说着就跑出屋子去了。

晚上。

马里欧陪着马哈里塔从验尸所回来。柯尔诺街上还有两个警察在巡逻。

柯尔诺街的居民都从他们的窗户里默默地、忧郁地看着打街上走过去的马哈里塔。

晚上。马奇斯特家中。有个检察官在餐室里乱翻着一些整整齐齐地放在架子上的书。

门开了,马哈里塔走进来。

检察官啪的一声把手里的书合上,朝马哈里塔走去。

这时马里欧也来到门口。

检察官:请您原谅,我在您出去的时候走进您的房间。

马哈里塔,您要干什么?

马里欧走到格架跟前整理掉在地板上的书,检察官打量着他。

检察官:(向马里欧)你们是亲戚吗?

马里欧:不是,我是房客。马奇斯特遇害的时候我在场,我希望能把我找去作证人。

检察官看着马里欧,接着故意非常夸张地、温和而同情地说:

“年轻人……这个问题将来再说,将来再说……您叫什么名字?”

马里欧:马里欧·巴里奇。

检察官:(对马哈里塔)我很同情您的不幸,尊贵的夫人。我可以向您保证,罪犯一定会受惩处的,不管他是谁,也不管他在哪里。……现在我有一个明确的要求,请您保护现场。因此我还要继续监视您的屋子。

夜。柯尔诺街。

一些警探在街上巡逻。柯尔诺街的居民从百叶窗的缝隙里注视着他们。

夜。在老夫人房间里,百叶窗已经放下来,在窗户后边站着的不是格荀娜,而是老夫人。

格荀娜的房间。

和柯尔诺街的居民一样,乌果站在窗前注视着街上的动静。听到格荀娜走进房间,乌果就回过头来。格荀娜手里端着一杯咖啡,她的神情分明有些惊慌。

格荀娜:你别站在窗口,是不是老想让人看见?

乌果离开了窗口。

格荀娜:为了不叫你闹乱子,我非得寸步不离地跟着你,不管是白天还是夜晚。可是我办不到呀!老夫人那边也离不开我,请你留点神吧!我一有消息就马上告诉你。

乌果:我得离开这儿,格荀娜,那样好一些。我的伤完全好了,我在这儿像给关在耗子笼里一样……就算那天晚上我和马奇斯特是在摩托车上,他们没把我认出来,奥斯瓦多也会说的……他们准要到处追捕我。……自然罗,他们首先会找白平诺(指着楼上)。他们不是住在我们楼上吗?

格荀娜:没有人会想到来这儿捜你,没有人会疑心老夫人的!

乌果:可我呢,还不是跟掉在耗子笼里一样,这你怎么会不明白……他们会把这所屋子看守起来,然后……其实我并不相信老夫人,也许我已经过分相信她了!今天晚上过了十二点,我一定得走。

格荀娜:(惊慌地)你上哪儿去?

乌果:离开这儿,现在最要紧的是离开柯尔诺街,越远越好。

格荀娜不安地坚持地问:

“你究竟到哪儿去呢?”

乌果:(有点生气)没告诉你吗,还不知道……我还得想想……也许去找我那个当铸工的朋友。

格荀娜:可是他劝你留在这里,他说这里比哪儿都安全。

乌果:昨天也许是那样,但是今天情况变了……你看!

他把格荀娜领到窗前,两人从百叶窗的缝隙里望着外面。

他们看到,在“契尔维亚”旅馆门口,在这条街的两旁,都有警探。

乌果:看见么?你真的以为他们在等卡林诺和奥斯瓦多么?不!那不是他们的作风。他们会借着这股子势力再对付几个法西斯,然后就……我是唯一的见证人,可是我不能让人像逮耗子一样把我给抓住,成了马奇斯特,永远被他们堵住我的嘴。我得想办法到一个朋友家去,他是从墨尔卡托来的。

格荀娜:如果把你逮住呢?

乌果:没有什么……反正我没有别的退路了。

格荀娜仿佛自言自语地说:

“要是逮住你,我可怎么办呢?”

乌果抱住她。格荀娜把头放在他的胸口上,也抱着乌果。

格荀娜:我送你一起走。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

乌果把她搂紧在怀里。他们接吻……老夫人进来了。

老夫人:啊!我们这是怎么啦?好哇!原来我不光收容了你这样的一个坏蛋,我还养着这样一个放荡的女人!……真是太不要脸了!

乌果想要反驳,但忍住了。怒气冲冲的老夫人冷冷地低声地对他说:

“是的,就是这样……怎么?你受侮辱了吗?……你是不是想跟我大嚷大叫?还是要我去叫人来呢?没什么可说的,快滚吧……(对格荀娜)你也给我滚……如果把你们逮住,那就更好!”

格荀娜向乌果微笑,同时温柔地对他说:

“现在你可不得不带我一块儿走了!”

乌果:你不怕吗?

格荀娜:我是为你担心,所以要和你一块儿走。

他们接吻。

天慢慢亮起来了。

卡林诺在那块不算宽阔的广场上遇见了艾丽莎。她从阿莫里诺街过来,向酒吧间走去。艾丽莎头发蓬松,衣装不整,眼神显着有点气忿忿的。卡林诺看来也很疲倦,而且情绪不好。他带着奚落而苦恼的口气说:

“艾丽莎……你好……我现在有一个小时的自由,咱们俩在一块儿走走,好吗?”

艾丽莎:说实话,我是打算一个人蹓跶蹓跶,像我昨天那样过一夜,今天我跟谁也不愿讲话……

威克约故宫的钟敲了六下。初升的阳光照射着“弗里别尔热尔”柱廊。第一辆电车开过去了。

艾丽莎与卡林诺来到河边。在多石的浅滩上,有几条小船船底朝天搁在那里。附近一些山坡上的寺院里响着钟声。

艾丽莎坐到矮堤上。

卡林诺:(友好地)得啦,别认为这有什么了不起……干这一行,就有这种不痛快的事……

艾丽莎:我们永远别再想起这种卑鄙龌龊的事情吧,……你听,周围多么静!

他俩并排坐下后,卡林诺嘲弄地问:

“你什么时候变成诗人的?”

艾丽莎耸了耸肩,没有回答。她贪婪地呼吸着清晨新鲜的空气。

卡林诺:给你,抽烟吧!

他向她递过一包香烟,艾丽莎取出一支。卡林诺接下去说:

“咱们俩还得算算账呢。”

艾丽莎:您还没有算够吗?

卡林诺:你是从柯尔诺街来的吗?

艾丽莎从矮堤上跳下来。

艾丽莎:不是,是从阿莫里诺街来的。怎么样?

卡林诺:(不肯定地)那儿还有警察守着吗?

艾丽莎:至少昨天晚上他们还在那里。您担心什么呢?

卡林诺:我担心的是……他们在等着我。

艾丽莎:等您?(笑)难道世界上的事情都颠倒过来了?警察还会抓法西斯?

卡林诺:正是这样!世界上的事情是颠倒过来了!罪犯们自由了,老牌的党卫军反而要送进监牢!……我们的错误是:为了事业成功,曾经上百次地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

艾丽莎:是拿别人的性命冒险。

卡林诺:决不是那样!恰恰是拿自己的生命……漂亮的姑娘!这是为什么?就为了在牢房里死掉、烂掉?

艾丽莎:可是,别人呢?……他们在哪里?……还不是都在墓地里躺下去了。

沉默。卡林诺在沉思中。后来他看也不看艾丽莎,接着又往下说,就仿佛在她面前披露自己的心事似的:

“他们教训我说:那些现在躺在坟墓里的人都是祖国的叛徒……他们这样教训我已经很久了……从我打学校里逃出来,参加丹隆邱和阜姆的军团的时候起……我为这个奋斗过……他们对我说的话,我也相信,甚至于还觉得有些不够……我一向服从命令,同时认为干那些事情是自己的义务……可现在呢?现在他们把我们当成最普遍的罪犯,要扔下我们不管,叫我们去受罪。罗马把我们甩掉了。(若有所思地擦着前额)为什么?……我们搞错了吗?……我们在这个党内整整干了六年,难道都错了吗?”

卡林诺看样子有些茫然,并且为这个感到苦恼。最后他定了定神,又用他平常的那种语调说:

“不行!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们害怕了……那些坐在安乐椅上的家伙害怕了。他们背叛了革命事业!……多么卑鄙!……可是他们抓不到我!这我可以向你担保……我就那么容易让他们找到吗!……(看表,然后看了一下艾丽莎)你能给我帮个忙吗?”

艾丽莎凝神地瞧着他。

艾丽莎:说吧……

卡林诺:到我母亲那里去一趟,跟她说叫她放心……另外对谁也别说什么。一言为定?

艾丽莎:就这样吧,一言为定……我这个人就是容易被人家打动!

卡林诺告别而去。

卡林诺:(转过身来)谢谢你,再见,漂亮的姑娘!不过,往后得把这件事告诉柯尔诺街所有的人。要警告他们这不过是个开端!等将来事情平息了,我就会回来,而且要比从前更厉害!

马哈里塔在玛索·菲尼古力街上的公共汽车停车场附近。她就要动身走了。

马里欧和米莲娜来送她。马里欧骑着自行车。布仑诺、克拉拉和毕安卡也来了。铁铺的伙计艾贞尼奥帮着司机把马哈里塔的行李放到车顶上。分别的时候,马哈里塔尽量克制着内心的激动。

马哈里塔:再见,小伙子们,再见!

她从手提包里掏出房子的钥匙,交给马里欧。

马哈里塔:这就是房子的钥匙,马里欧……房子我就委托给您了。

马里欧:难道您不打算回柯尔诺街来了吗?

马哈里塔:不,我不能再住在这儿了……在格列夫我不会像这样感到孤单……在那里我是很忙的,我姐姐的儿女很多……

马里欧:要写信给我……房子的事您只管放心!

马哈里塔:再见吧,米莲娜……代我问候阿弗勒多……希望他早日恢复健康。我会为他祈祷的。

米莲娜:谢谢……我会向他转达您的问候。再见!

马里欧帮着马哈里塔上了汽车。她坐定以后,就对艾贞尼奥说:

“艾贞尼奥,我把铁铺交给你管了……但愿一切像他在的时候一样……”

艾贞尼奥:当然,马哈里塔太太,我一定尽我的力量。

汽车开动了。汽车没有拐弯之前,大家一直跟在后面挥手。

艾贞尼奥推着空空的小车,也走了。米莲娜和小伙子们告别。布仑诺对她说:

“代我向阿弗勒多问好!”

克拉泣:请转达我们最好的祝愿!

留下的人陆续走了。

马里欧落在最后面。他望着米莲娜消失的那个方向。毕安卡、发现了马里欧那种恍恍惚惚的样子,就挽着他的手愉快地喊道:

“马里欧!”

马里欧突然一惊,但什么也没有回答。毕安卡的唇边露出一丝苦笑。现在她也凝神地看着前方。

白天。柯尔诺街。

马里欧的声音:新春带来了新的消息。和往常一样,这些消息有的很可喜,有的却叫人忧伤。

老夫人和新来的女仆从自家的窗户里看着小铺里的买卖。

马里欧的声音:……新来的女仆照管着烧腊铺的生意,这个小铺的全部财产,差不多都归老夫人所有了。

为庆祝复活节,小铺里挂起灯彩,米莲娜站在小铺门前,神色有点忧郁。有些小孩子在这儿玩耍。

马里欧的声音:布仑诺和克拉拉已经结了婚,虽然布仑诺被解雇了……

克拉拉在房间里剪辫子。

马里欧的声音:有些恶毒的人说,他们俩是不得不赶快结婚的……这种说法大概也有几分正确吧……

镜头中,整条柯尔诺街上都挂着花串。花串上有这样的题词:“新婚志喜”。

马里欧的声音:他们的旅行结婚为时很短。

布仑诺和克拉拉在搬布仑诺的少数几件家具,从街那一边搬到街这边克拉拉的住宅里。

有一些亲威在帮他们的忙。

一个多雨的冬日。早晨。马里欧的房间。他刚起床,床铺还没有整理好。

马里欧的声音:至于我自己哩,我的生活中已经有了很多的变化,而且还有许多东西刚在发生变化。

马里欧在玻璃板印刷机上印传单。有人敲门。

这小伙子先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后来很快地给印刷机加上盖子。这时又传来了轻轻的、但很坚决的敲门声。

马里欧向门口走去:

“是谁啊?”

毕安卡的声音:是我……

马里欧松了一口气,可同时又有点着恼。门一下子打开了,毕安卡站在门槛上,她微笑着。

马里欧:你发疯啦!你来干什么?

毕安卡:我是来看望你。怎么,你不高兴吗?

马里欧:你疯啦:别人一定会看见你的!快回家去!

毕安卡不想听下去,从马里欧身边一晃就进了房间。她很想随随便便地说几句,可是她的语调听起来只有恼怒的意味。

毕安卡:怎么回事?你不是一个人吗?(望着空空的床铺)难道你不高兴我来吗?

马里欧:当然,很不高兴!……你太没有脑筋了!

毕安卡:咱们俩讲和,好吧?

马里欧:那又何必!

她走过去紧紧挨在马里欧身旁,把手放在他的肩上。

毕安卡:你真的不能原谅我吗?

有一会儿工夫,马里欧差不多是手脚无措地看着她,然后他走开去坐在床上,眼睛望着别处说:咱们需要老老实实地谈谈。也许我早就应该这样做,但是……

毕安卡和他并排坐下。这时马里欧站了起来,在房间里踱来踱去。

毕安卡:好像你是打算给我讲些不愉快的事……是吗?

马里欧停了一下,慢吞吞地,像是在找合适的字眼似的说:

“是啊,我要是说出来,会叫你很难过……你也知道……青年人是容易犯错误的,是不是?”

毕安卡猛地站起来,脸上露出一副苦笑,望着马里欧。

毕安卡:那你是说…你烦我了?……对么?

她的话时时被哭声打断。马里欧走到她的身旁。

马里欧:毕安卡,我很喜欢你的。我说这话不是故意安慰你。你是我头一个爱上的姑娘……可是后来我发觉真正的爱情完全不是那样一回事……就是现在我也是爱你的,不过是另外一种爱法。你懂吗?

毕安卡好不容易才忍住眼泪。她声音发抖地回答说:

“我懂得……其实我早知道了。怨我命不好……”

马里欧:什么命好命坏!你才十八嘛!……生活刚开始,前面还有很长的路。如果你说老实话,那你就得承认,你也不是像你说的那样爱我。

毕安卡:(痛哭着问)你是这样想吗?

马里欧没有回答。

毕安卡:你尽管放心好了……我不会妨碍你的,我甚至于问都不问一声,我认不认识她。

毕安卡做了一个她曾经在某些场合做过的那样的姿势,向马里欧伸出手去。可是,当马里欧握着她的手时,毕安卡又受不住了。她缩回自己的手,哭着跑出房间,砰的一声带上了门,消失在楼梯的阴暗处。马里欧在后面望着她,然后走到窗口,打开百叶窗,凝视着大街。

毕安卡飞快地跑过大街,碰到正在工作的艾贞运奥,他向她微笑。

艾贞尼奥:毕安卡,听我说,我一直没有机会和你单独见面……对我说一点什么,好吗?……你还记得我从前对你说过的话吗?

毕安卡:让我想想……我会回答你的……可是现在请你别烦我。

市场。

妇女们一边在货摊之间走着,一边问价钱,挑选货色。每个人都想买点价廉物美的东西。

有一个货摊上蔬菜和水果摆得很好看,乌果和格荀娜站在这个货摊的后面。

乌果用他那副青蛙嗓子竭力夸耀自己的货色。一个工人走到货摊前面。乌果由货摊下面拿出一把秘密传单,包了一包水果,递给工人。工人拿着这个纸包,若无其事地走了。马里欧推着自行车走来。

马里欧:昨天夜里我印了五十份。

马里欧环顾四周,很快地由短上衣里掏出一个纸包,往货摊下一塞。

乌果:你昨晚带来的差不多都散完了。

马里欧:多加小心……应该特别谨慎!

乌果:正因为有这些谨慎的人,咱们最后都免不了要受罪的……至少现在也有的是罪受了。

马里欧:(微笑)记住马奇斯特对你说过的话“要稳一点,稳一点”。现在我再对你重复一遍。

乌果的回答是微笑。这两个朋友热烈地握手。

马里欧转向格荀娜,她刚打发走了一个顾客。

马里欧:格荀娜,请你告诉我,你怎么能跟这个不安分的人共同生活呢?

格荀娜用幸福的微笑回答他。

格荀娜:你知道这种人就是不能顺着他……说真的,你到如今也不肯赏光来看我们一次。你和毕安卡今天一起来我们家吃饭吧!

马里欧的脸马上沉下来。

马里欧:和毕安卡一起?我们散伙了。

格荀娜想问下去,但马里欧打断了她的话:

“不,不……这没有办法……关系就这样断了。(转向乌果)我得走了,再见!”

乌果:你能记住我的话吗?上我们那儿去玩!

格荀娜:再见,马里欧!

马里欧骑上自行车,走了。格荀娜望着他越去越远。

格荀娜:他变了……记得他第一次在柯尔诺街露面的时候……你也许还记得,连一些根本不想认识他的人,他也赶着去跟人家说:“我叫马里欧·巴里奇,马里欧·巴里奇。”

白天。萨瓦那诺拉广场。

米莲娜正要上疗养所去,看到马里欧走过来,就停住了。马里欧大步地向她走来,以后他们两人就一起往前走。

马里欧:米莲娜,干吗咱们要躲着呢?像仇人一样,咱们俩要开诚布公地谈一谈……把心里话说出来。……我现在就只盼着这个了。

两人都停下来。米莲娜连看马里欧一眼都不敢。一想到马里欧所要知道的真实情形,她就感到不安。

马里欧:我们必须诚实,米莲娜啊!我真心爱你!不是说一见面就爱,不,我是慢慢地逐渐了解你、钦佩你……后来,在马奇斯特遇害的那个夜里,我们俩在他身旁的时候,我们靠得很近很近,就像现在一样……你现在还记得吗?

米莲娜:我也爱你啊,马里欧!最近我总在想这件事,我问我自已,是什么妨碍我报答你的爱情,……我并不怕外边的流言,也不怕另一件对我来说重要得多的事,就是告诉阿弗勒多,会使他难过。有一个疑难问题使我感到苦恼,要是没有出过事,要是阿弗勒多健康,我还在烧腊铺做掌柜,我会爱上你吗?……我会为了你拋弃一切吗?

马里欧:也许不,因为那个时候你是另外一种人,米莲娜!即使我们是门对门住在一处,我们也永远不会碰头的!

米莲娜:我可还是我呀!脸也没有变。

马里欧:你的心变了,还有我也变了。环境把我们改变了……

米莲娜:(苦笑)那你是想说,我们长大了?

马里欧:也许可以这么说……

米莲娜:但是在阿弗勒多还没有恢复健康,还要我帮助的时候,我决不能离开他。

马里欧:那当然!现在最要紧的是,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我们还年轻,我们能等,只要未变心,不欺心,首先不要欺骗自己!

米莲娜握着马里欧的手,马里欧抚弄着她的头发。他们站在那儿沉默了一会儿……后来米莲娜就很快地跑开了。

米莲娜愈走愈远,她又回过头,最后一次招手。马里欧望着她,一直到看不见的时候,然后向城里慢慢走去。

阿弗勒多躺在床上,把枕头支在胸前。

他呼吸困难。他好像是在打盹。米莲娜坐在他的床边,不时地揩掉阿弗勒多额上的汗珠。

阿弗勒多睁开眼,很困难地说:

“波若蒂常换橱窗吗?”

米莲娜回答得很温存,很亲切,但她的眼光和表情却很忧郁。

米莲娜:是的,每个星期六都换。

阿弗勒多:现在他是怎么摆的?

米莲娜:他用奶油块堆起了一个金字塔。

阿弗勒多:还有呐?

米莲娜:四个角落上各摆了一块干酪圈。旁边还堆上好些沙丁鱼罐头。

阿弗勒多,什么牌子的?

米莲娜:新牌子,美国货。

阿弗勒多:法国“兰地斯”牌子最好。在橱窗里有没有摆上一些醒目的东西?

米莲娜:在金字塔顶上插了一面小旗子。

阿弗勒多:我跟你说啊,他缺乏想像力。他应该摆上一些像征复活节的东西,像我从前堆一些鸡蛋最好……你看吧,他会失掉一些顾客的。

这段简短的谈话使阿弗勒多感到疲乏了。他贪婪地吸着气,闭上眼睛。米莲娜又揩掉他额上的汗,把手帕浸湿,擦着阿弗勒多的嘴唇使它湿润一点。她觉察到阿弗勒多正和死亡作无望的挣扎,她的双颊便流下两颗大大的泪珠。

阿弗勒多并没有睁开眼睛,就抓住她的手,低声说:

“别哭,别哭,‘丁零!丁零!’听听这钱柜上的铃声就该笑了。……你要是哭,叫我怎么办呢?”

米莲娜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阿弗勒多还像刚才一样地闭着眼,平心静气地说:

“我爱你,你是知道的。我真心地爱你。可我现在明白过来了,在人们的一生中,开一个小铺子并不就是一切,但是我已经没有时间再从头开始了……你和马里欧都很有前途。”

阿弗勒多说这些话的时候,米莲娜一直在哆嗦,她抬起头来,凝视着阿弗勒多。他还是和刚才一样,闭着眼睛说:

“你和马里欧两个人相爱,我也知道……不,不,这并没有人吿诉我,是我自己猜出来的……我知道,你怕把这件事告诉我……你不用怕,米莲娜!……我不知道,我要是好了没有你,我能不能行……但我现在很高兴,因为我知道,没有我,你也能生活得很幸福。”

米莲娜紧握阿弗勒多的手,吻它。眼泪不住地由面颊上流下来。

从敞开的窗户里,传来远近各个教堂的钟声。

阿弗勒多微微睁开眼睛,试着要笑一笑。

阿弗勒多:啊!复活节的钟声响起来了……今天是礼拜六,咱们俩在一起……

米莲娜含着眼泪也想笑一笑。阿弗勒多沉默了一会儿,又继续说下去:

“我永远不能宽恕害我的人……记住这个……你告诉马里欧也记住……不要忘记我和马奇斯特。”

米莲娜握住阿弗勒多的手,低声饮泣。他合上眼睛,头往枕头上一仰。阿弗勒多离开了人间。

卡林诺从列昂尼街折上柯尔诺街。他喊道:

“喂!你到这儿来一趟,鞋匠!”

斯达里尼向他跑来。

斯达里尼:您回来啦,这一趟运气好哇!您有什么吩咐吗,会计师先生?

他的话里带有并不十分含蓄的讽刺意味,卡林诺却没有听出来。

卡林诺:喂!柯尔诺街有什么新闻没有?

斯达里尼:没有什么,会计师先生。

卡林诺:马奇斯特的老婆的精神好些没有?

斯达里尼:没有,说实话,根本没有!她的铁铺让给伙计,自己回乡下啦!

卡林诺:这个我晓得。我是说她还和这条街上的人保持着密切的关系吗?

斯达里尼:这个我可不敢说。

卡林诺:不敢说?……我可知道正是这样。

柯尔诺街的居民以怀疑和好奇的眼光看着他们谈话。

斯达里尼,(含糊其词地)要是您知道……

卡林诺:我还听说,法庭的判决虽然很明确,但柯尔诺街上居然还有人以为我和马奇斯特的案件有什么牵连哩。

斯达里尼:(讽刺地)这个我懂得。好在法律面前人人都是平等的。

卡林诺:如果大家都懂得,那就好了。希望往后别再谈起这桩事,请你告诉大家。

斯达里尼:是,会计师先生,我一定照办。

他们走到卡林诺的屋前。

卡林诺:还有。早上的那些闹钟太吵人。我近来会安静静地过惯了。让大家买那种铃声不太响的,或者干脆别让它闹,请你也转告他们。

斯达里尼:是。我一定照办,会计师先生!

卡林诺在老夫人房子的窗口停住,喊着她新来的女佣人。

“告诉老夫人,我这就来拜访她!”

南尼向卡林诺尊敬地鞠了个躬,走过他的身旁。

卡林诺:南尼……我想跟你聊聊……

女仆:老夫人说,请您别操心……

卡林诺:天啊!什么别操心……

卡林诺走进大门。碰到从屋里出来的白平诺夫妇。他愉快地回答白平诺的鞠躬和马丽亚的微笑。

白平诺挽着他那像素常一样艳丽的妻子,生气地唠叨着:

“当然和会计师应该客气一些,可是这样的笑脸还是收起来吧……明白吗?”

这一对夫妇高高兴兴地低声交谈着,走开了。

卡林诺在老夫人的房间里,从他的脸色看得出来,他在生气。

卡林诺:您做的是太过分了!

老夫人:那您欠我两年的债,都忘了吗?

卡林诺:您趁我不在家,骗了我的母亲,只出三分之一的价钱就买了我的房子。

老夫人:咱们不用废话,最好看看事实……

新来的女仆拿着账簿出现。

老夫人:这就是清单和账单。

卡林诺吃了一惊,更加恼火了。

卡林诺:那是事实么?……劝您把我的名字从账本上划掉!尊敬的夫人,我告诉您,您是在玩火……

但是他的威胁对老夫人没有起什么作用。她尽量提高嘶哑的嗓子说:

“年轻人,您听我说。在您吃奶的时候,甚至您还没有出世的时候,我就认识了许多大人先生们。那些先生们在我们这里,或是在罗马,都是能够向您……你们是怎么说的呢?……呵,对了,都是能够向您下指示的……所以您要是不老实一点,就不许住我的房子,做我的房客都不行……我只要写几个字就够了……您当然知道,这一点也不费事……”

在窗口望着大街的女仆叫道:三号那座房子门口不知怎么闹哄哄的,这儿看不清楚。

她问一个过路人:出了什么事?

老夫人:那儿怎么啦!

女仆:他们说阿弗勒多死了。

一听到这个消息,老夫人就盯住卡林诺。卡林诺像是被这种意味深长的眼光吓得魂飞魄散,就服服贴贴地低下了眼睛。

马里欧坐在印刷厂门前的矮桩上吃早饭。现在是他饭后休息的时间。他看到艾丽莎站在不远的地方在等他,就朝她走过去。

艾丽莎:临走之前,我想跟你谈谈。

马里欧:(冷淡地)那你想跟我说些什么?什么时候动身?

艾丽莎用忧郁的声调央求说:

“干吗这样对我说话?有一回咱们不是还在一起……”

马里欧:(软了一些)那好吧!在一起又怎么啦?

艾丽莎:没有什么……我知道你不会到柯尔诺街来和我告别的,所以我来找你。

马里欧:你对我的印象很坏啊!

艾丽莎和马里欧并排坐着。

艾丽莎:我就要到那不勒斯去,到奥林匹亚混事的那一家去……警察局下了一道命令,要把我们全都赶走。

马里欧:你把南尼扔掉了吗?

艾丽莎:这种人你也要扔掉的!……他总是死死地缠住我……

马里欧:那你为什么不换一换生活方式?

艾丽莎:我已经落到火坑里,爬不出来了!……再说到她那儿去,这条出路也不坏。奥林匹亚写信来说,她已经安排好了。吿诉你,那儿像一家上等旅馆一样还有电梯呢!到那里我就不会老是上楼下楼的受累了。……(沉默片刻)记得我们俩在一起的那天夜晚我说的话吗?

马里欧点点头。

艾丽莎:我说对了?

马里欧瞧了她一眼。

艾丽莎:你过得幸福吗?这几个月里有什么变化没有?

马里欧没有回答。

艾丽莎:对不起,我不应该提这种问题。她多美多强呀!……

马里欧:你在说谁呀?

艾丽莎:当然是说米莲娜呀!我看见你们在一块儿,你们俩握着手,我只要看一眼就行了……

马里欧浑身上下都紧张起来。

马里欧:你这是什么意思?

艾丽莎:不,不!……不要误会我!我知道,直到阿弗勒多去世的那一天,他们还是在一起的……她很正派。

马里欧吃了一惊,他不知道阿弗勒多已经死了。

马里欧:他今天死的吗?

艾丽莎:是的,几个钟头以前。

马里欧在沉思。

艾丽莎:这是避免不了的。其实呢,她不必责备自己……能做的,她全做到了!……在我们俩分手以前,我想告诉你的就是这件事……我就是为这个才来的……你晓得,看到你,我就感到很轻松……另外……如果你愿意听的话,在动身之前我还想给你一个忠告。当心卡林诺这家伙,什么话都别对街上的人说。对南尼也要提防着点,他是一个无赖!警长和卡林诺已经把他捏在手掌心里了。

最后几句话使马里欧不由得又哆嗦一下。这些诗就像阿弗勒多死的消息一样,使他非常激动。

马里欧:不想喝点什么吗?隔壁有一家酒吧间。

艾丽莎:不啦,……谢谢你,……电车来了,我要乘电车,还要回去整理一下箱子……再见!

马里欧来不及说下去,艾丽莎能边跑着边跳上了电车。艾丽莎在车厢门口向他挥手。马里欧也挥手作答。

夜晚。米莲娜的家。一张桌子,桌子上摆着花。

米莲娜的房门半掩着。马里欧推开门。在房间的尽里边,一群柯尔诺街居民围着米莲娜。

大家慢慢地转过身来,看着站在门槛上的马里欧。

毕安卡站在窗前。她看到马里欧,就不由地一哆嗦,神经质地扶住窗台。艾贞尼奥把手放在毕安卡手上。

费达尔马低声地嘀咕:阿弗勒多刚死,他就来做客啦。

斯达里尼:住嘴,多嘴的女人!真该把你的嘴给锁起来!……马里欧在柯尔诺街是个顶正派的人。

费达尔马:我说错什么啦,真是天晓得!我见到过好多次了,他挽着米莲娜的手散步。难道我连说话的权利也没有吗?

又有一个人说话的声音使大家都转过身去。这是阿曼达。

阿曼达:晚安!

米莲娜低声地对克拉拉的母亲说:我不想见她。

克拉拉的母亲:她也可怜!……其实没她的错。

心慌意乱的阿曼达站在屋子中间。马里欧出去了。

马里欧的声音:这天晚上,我没有和米莲娜谈过话。我只好把我们的谈话推迟……可是没想到……

白天。乌果和格荀娜的房子。

马里欧的声音:……我相信艾丽莎在临走之前提醒我的话是对的。

乌果走进室内。格荀娜在炉灶跟前做午饭,他走过去吻她。他边走边脱上衣,直向一块间壁的后面走去。

有人敲门。格荀娜去开门。

乌果听见格荀娜回来了,还听见她的背后有很重的脚步声。

格荀娜在门口出现,后面跟着四个男人,一看成知道是警探。

其中的两个站出来说话。

警探甲:上面有命令,叫你到警察局去一趟。

乌果嘟哝说:我一点也不明白……

他转向格荀娜,格荀娜走过来帮他穿上外衣,温存地吻着他的嘴唇,低声地说:

“用不着对我说什么。你看,我心里很平静。”

乌果抚摸着她的头,后来对警探说:

“走吧!”

两个警探和他一起向门口走去。

两个留在格荀娜身旁。她看着乌果走出门去就不见了。

警探甲:我们要把房子搜查一下。

格荀娜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挥挥手,好像说:“你们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她默默无言地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事倩。

警探们把所有东西都给翻了个个儿。有一个把床铺推倒,另外一个把墙上的一幅石印油画扯下来,把框子打烂,看看里面有没有违禁品。一张绘有圣母抱着圣婴的画也被撕碎了。警探把玻璃打碎,碎玻璃片乱落到地上。他什么也没有找到,于是悻悻然拿起那画片来,把它挂在钉子上。

警探乙来了,手上摆弄着一小捆传单。

警探甲:看哪,找到了!

格荀娜看见他那副得意洋洋的面孔,不屑地问道:

“你找到了什么?发现金矿啦?……你就念吧,你看吧,这是什么时候印的,这里所说的,到处都可以听到!”

警探乙意味深长地说:尊敬的夫人,我们还要看一看。新的法律能追究既往!

格荀娜:追到什么时代?如果再往过去追一追,你们就得把你们党的头目也当作造反的人抓起来了!

警探甲:(威胁的口吻)您怎么啦,想跟着您的丈夫一起走?

警探乙:(奚落地)中士先生,看样子,那决不是在她的计划之内的。我们抓走她的丈夫,她可一点儿也不伤心呐!

格荀娜:你们有完没有?

警探没有回答。格荀娜越来越生气,把他们往门那边推,不停地说:好啦:滚吧!滚吧!

警探们只得走了。格荀娜跟在后面砰地一声关上门,倒在门旁边的沙发椅上。她的心碎了。她双手抱住头痛哭起来。

白天。警察在柯尔诺街走来走去。他们看守着大街的两头。

米莲娜在三号房子的大门里。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好像是为了壮壮胆,定一定神,然后才装做很镇静地走上大街。

她走过斯达里尼和费达尔马的身边。

斯达里尼差不多连嘴唇都没动一动,低声地说:

“米莲娜,快跑,快跑,……”

两个警察守在大街的入口处。柯尔诺街的人们都以同情的眼光紧紧地注视着米莲娜,她走过警察的身边。一转上巴拉索街,她就向威克约故宫飞奔而去。

有一个警察注意到这个姑娘行迹可疑,跟着就追。在街头最狭窄的地方,布仑诺推着自行车出现,还有一个柯尔诺街的人在一起。

他们装作什么也没看见,挡住警察的去路,把警察绊了一跤。

布仑诺:啊唷,对不起!

警察走远了,两个人笑嘻嘻地在后面瞧着他。

米莲娜跑过威克约故宫的院子,看到了马里欧。他正在通向广场的有顶的回廊上。

她气喘吁吁地向他奔去,抓住他的手,一边回头看身后,一边低声说:

“快……你快跑……在抓你。柯尔诺街到处都是警察。”

两个警察跑进威克约故宫的院子。

警察:就是他们!就在那儿!……

米莲娜和马里欧跑过伍菲兹回廊,消失在人群中。

两个警察无可奈何地东张西望,后来分头跑开了。

一条街上,马里欧和米莲娜跳上了电车。

……他们在郊区很远的某一个站下了车。

马里欧:我很想赶上去格列夫的汽车,……去找马哈里塔,……到那边再看怎么办……

汽车站。

一辆专跑格列夫——拉达一线的汽车停在敞栅下面。车上坐着些乘客。马里欧和米莲娜跑到车站。

米莲娜:快去买票,我给你在车上占个座位。

马里欧走向售票台,米莲娜朝汽车走去。

售票台。在小窗口跟前有个旅客,马里欧排在他的后面。现在轮到他了。

售票员:您上哪儿?

马里欧:到格列夫。

马里欧在上衣的口袋里掏钱。掏出来两支香烟和三个小铜板。他再往另一个口袋里摸,这才猛然想起来,他没有带钱。

马里欧:对不起,我回去一下,马上就来。

汽车停车场。米莲娜在车上占好座位之后就陷入沉思中。一下敲窗的声音使她惊醒过来。这是马里欧,他做个手势叫她出来。

马里欧:你有钱吗?

米莲娜:没有啊!手提包没有带来。

马里欧绝望地挥一下手,又跑回售票台。米莲娜只得下车,跟着他走去。

售票台的小窗关了。马里欧敲了好半天,售票员再也不肯打开窗口,只是嚷嚷了几声:时间过了,时间过了!

马里欧:请给我车票,一到格列夫,我马上就把钱付给司机。

售票员好久弄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最后他说:

“很抱歉,这我办不到。这是不行的!我还没有荣幸认识您。我从来没到过格列夫……”

马里欧晓得是没有希望了。他没有听完售票员一大串解释的话,一下子就朝出口处跑去。

马里欧和米莲娜跑到汽车站。汽车已经开走了,现在它转弯开上了波尔哥·阿尼桑蒂。

马里欧:现在只好走着瞧了,能怎么就怎么办吧……再见,米莲娜!

他一边大喊大叫,一边挥手,跟着汽车追下去。

可是,这时汽车已经开上卡拉依阿桥。马里欧站在公路中间,米莲娜向他走来。

米莲娜:这一下可怎么办呢?

他没有回答。

米莲娜:今天你还能在旅馆过夜……

后来马里欧总算沉住了气。……几个过路人停下来,好奇地瞧着他。

马里欧发觉人们在看他,就挽着米莲娜的手走上人行道。

马里欧:(向着那些好奇的人)戏演完了……大家请回去吧!

他和米莲娜慢慢远去。

马里欧:旅馆是专门逮人的陷阱。你知道我想干什么?我要走到格列夫去。不管怎样我总会走到的。

马里欧和米莲娜来到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从这里望去,一边可见佛罗伦萨,一边是绵延不铯的岗峦。

这一对年轻人似乎到此刻才发觉,现在只剩他们两人在一起了。

他们的眼光碰在一起,都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虽然他们没有说出来,但是他们很明白,回去的路已经统统被切断了。

马里欧:米莲娜,你救了我,我连谢都没有谢你一声……咱们跑了这么远……我不敢再想下去……咱们不得不分手了。我得躲起来,或许下一次还能见面。

米莲娜绝望地挥挥手。

米莲娜:我要和你一块儿走……请你让我跟你一道走吧!

马里欧:这可办不到……,你得明白……

米莲娜:我只晓得……我不能一个人待在这儿……求求你……请你让我和你一道走吧……

马里欧:要跟我走,你还会碰到一些倒霉的事。

米莲娜:我什么也不怕!

马里欧不再反对了。他把米莲娜往怀里搂了一会儿,然后俩人就一同朝着桑涅西大街走去,再也不分开了。

(全剧终)

注释:

注1:阜姆军团——1919年,丹农邱占领了南斯拉夫的城市里卡(阜姆)。为了控制该城,他把各地的冒险分子组成了一个军团,这个军团也就成了法西斯部队的基础。——俄译者注

注2:意大利作曲家威尔第的著名歌剧。

注3:黑衫队(挺进队)——法西斯蹂躏者的部队,1923年墨索里尼夺取政权时建立。——俄译者

注4:KEHTABP——古代罗马神话中半人半马的怪物。——中译者

注5:“从十字架上抬下尸体”——作者是指意大利绘画及雕刻中象征重大不幸事件的传统题材。——俄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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